诡异。
她知道自己正被呼唤着……呼唤着……
血液流动的声音,哀怨痛苦的叫嚣,惨寰人绝的凄厉,流血的脸,惊恐的眼睛,交织着,翻滚着,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还是不可以,不可以跟呼唤她的人离去。
“阿嘛亚米努索亚,阿嘛亚米努索亚,阿嘛亚米努索亚……”悠远的歌声混着驼铃,混着朝拜者的祈祷声直直刺入她的耳朵。
紧紧蜷起身体,用尽力气压紧了耳朵,不行,还是不行……
究竟是什么?是什么魔渗透了她的灵魂,挟着摧毁一切的狂野欲望想要攻占她的身体?
“跟我来吧,来到我这里,快来,阿美蒂尼,我的阿蒙之女,来……”
那诱惑的,温柔的母性呼唤折磨着她脆弱的心房,她好想去啊,真的好想去啊。循着那呼唤,走进生命中所不曾探索的部分。究竟是什么一直在呼唤她呢?
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忍住,她还不可以、不可以……
☆ ☆ ☆
公元一九九零年。
“李,你真的只有二十岁吗?”
珍妮好奇地问一旁正在用软刷刷着骷髅头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淡然对着珍妮笑笑,直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工作证递给她。
虽然那个工作证已经被珍妮看了不下二十遍了,可她还是对眼前这个女子抱有太多的好奇。
她叫李边雨,中国人,从小对历史和考古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对古埃及学这部分,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敏锐天赋。除了这些,其它个人资料是一片空白。
知道吗?这就是令珍妮很迷惑的地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入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庞大信息网络,查到的就这么寥寥几句话而已,从此以后,她对眼前这个埃及学小权威的兴趣超过了考古挖掘。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查到李边雨的真实身份,也许她是个落难的中国公主?或许是超胆侠的女朋友?还或者是……
“哎呦,要死了,是哪个这么冒失啊?”
头部遭到不明物体袭击,珍妮立即瞪圆了眼睛搜索元凶。
“珍妮小姐,我无法了解,为什么每次我一出现,看到的永远是你这个助手在发呆,而我们的李博士在埋头苦干呢?我还记得某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求我,说什么不要酬劳,只要能跟着瞻前马后跑跑腿就死也无憾了。现在这样,就是你为艺术牺牲的表现吗?”
秃顶的亨伯特教授很生气,他是这个埃及研究所的负责人,是个希腊裔的美国人,据说不知道几百辈子前的老祖宗是埃及贵胄。
珍妮遇到他就像是老鼠遇到猫,立刻把伸出了尖利指甲的爪子缩回来,嘻嘻哈哈搔着后脑勺溜了出去。
李微笑着站起身,“教授!”
亨伯特点点头,“李,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听过以后不要太激动,这个事情不能太声张的。”
“放心吧,教授。”
亨伯特其实等于白嘱咐。李是个很典型的学者,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性格却像是她研究的那些木乃伊一样,陈旧干涩。或许只有从失落的古文明这个角度来看,才算是美的。
“我们已经通过埃及政府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下属机构的审定,将前往埃及卢克索的‘帝王谷’进行考察!”
心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这么快?
她真的要踏上那块令她魂牵梦绕的土地了吗?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
☆ ☆ ☆
李推开门,把购物袋放到门边,捡起地板上的信,是玛利亚嫫嫫的来信。踢上门,摘下眼镜,李疲累地陷入沙发。
二十岁吗?是啊,她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有二十岁,身世不详,出生日期不详,国籍不详。从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呆在修道院。
八岁的时候,她才真正落了户。
所有的一切都是玛利亚嫫嫫做的主,她说她的familyname是Lee,中国人的一个姓,李,然后她就成了一个中国人,嫫嫫还请教了一个华裔老妇人,给她取了名字叫边雨,或许是个很美丽的名字,可是她什么都不懂。
她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冷漠的,苍白的,注定了怎么来也就怎么去。她很喜欢黑暗的地方,微微的冷和微微的湿。所以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乐于终日对着那些不会说话的骷髅,乐于沉浸在对木乃伊的修复和研究上。
除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法老的诅咒”?
自从她开始着手研究第十八王朝法老的历史以来,她就似乎被一些莫名的“不死灵魂”纠缠着,绝对不是苏菲·玛索在《浮宫魅影》中的那种癫狂,倒像是……像是一种深深的呼唤和回归。
一想起这些,李的体内就有深深的不安,她又想起亨伯特教授早上和她说过的话,她自然是欣喜的,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真正去触摸那肥沃而神秘的土地了。对于一个痴迷入骨的古埃及研究者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可是……
她不安。
是的,她很不安!
灵魂的最底处在骚动,不安地骚动,似乎有什么要破涌而出,巨大的欲望和狂乱让她不安定,就在远处,也许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心灵无法到达的地方,有一扇门正为她而开,而门后或许还有什么在等着她,等着她去接近,去坠落……
☆ ☆ ☆
“我的天呐,热死人了!”
珍妮夸张地用手扇风,无奈天气过于炎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汗像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哗流下。
李笑了一下,把珍妮身上的器材工具包拿到自己的身边来,亨伯特教授看到了,狠狠地瞪了珍妮一眼。
珍妮吐吐舌头,亲昵地拉着李的手,“你人真好,我喜欢你!”
李没有回话。
她的眼神深远而依恋地看着远方,似乎灵魂已经出窍。
珍妮疑惑地看着她。现在的李非常奇怪,好象变了个人,平庸粗笨的眼镜再也遮盖不住她眼睛的光彩,整个人被朦胧的诡异笼罩着。
珍妮撞撞她,“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李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情绪,“没什么!教授他们已经找好车子了,我们过去吧!”
李背起包裹走过去,珍妮嘟哝着也跟了过去。
开罗的夜晚很喧闹。这座古城因为落后反而保存了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到处都有沙漠的味道。这里的灯光很美,隐约可见灯光环衬下的金字塔,朦朦胧胧中给人一种愰若隔世的感觉。
站在窗前的李,正吸着烟,烟雾笼罩了她的脸,她没在意。
弹掉烟灰,贪婪地又吸了一大口。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李沉默着。
他们一行七人,会在开罗逗留2天,而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卢克索的“帝王谷”。
她对于帝王谷的兴趣远远大于开罗的金字塔。已经被人嚼剩的东西她懒得再去拣,那样做的话只可能有两个结果,不是吃坏肚子就是索然无味。
她是有野心的。这野心或许大过天,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需要解放,她需要飞翔,她需要寻找到最真的自己,那个一直缩在心的最底处,苦苦挣扎的真实自我。
☆ ☆ ☆
暴烈的阳光,茫茫无际的沙漠。
好静,怎么这么静?她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真想躺下啊,可是,不行。躺下了或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太阳会晒焦了皮肤,凶猛的凸鹰会把人撕裂!
是的,坚持!
太阳神啊,给我力量吧,救救你的女儿阿美蒂尼,救救我!
“阿嘛亚米努索亚,阿嘛亚米努索亚,阿嘛亚米努索亚……你终于来了吗?阿蒙之女!我……等了你很多很多年了……唉……”
叹息就像是在耳边,李惊然起身。
满身的冷汗,止不住的颤抖,又是那个人,她究竟想要对她说什么?!
阳光微微探入窗帘,李起身拉开了它。
伴随着“哗”的一声响,窗外的尼罗河风景也在眼中暴露无疑。
李惊呆了!
平静的尼罗河显得妩媚而庄重,新生的太阳骄昂地从母亲怀抱中冉冉升起,尽管仍夹杂着一丝丝乌云,可这根本无法压抑住它蓬勃的生命和即将光芒万丈的神圣命运。
眼泪不自觉地滑落。这种感觉很亲切,她摆弄了这么长时间的埃及古文物也不敌这一刻的感动。
那条平静温柔的河就像是她的母亲,让她不自觉地膜拜,尊崇。
☆ ☆ ☆
“李,大多数人喜欢的是开罗,你似乎更喜欢卢克索,这是为什么?”
珍妮的问题永远问不完,在开罗直飞卢克索的班机上,她抓紧短短的四十五分钟做一个称职的好奇宝宝。
看着窗外白花花的浮云,李轻轻地答,“我的灵魂失落于此!”
“你说的是卡纳克神殿吗?”
珍妮穷追不舍。
“或许!”
李的话意味深长,珍妮摸不着头脑。翻着图册,她吃吃地笑,“李,你最喜欢哪个法老?是拉美西斯二世还是图特卡蒙?”
李坚定地说:“图特摩斯三世!”
“啊?你喜欢那个好战分子啊?”
看不出来这么冷淡安稳的李会喜欢一个好战的法老。
“图特摩斯三世是不可战胜的现实版神话,他一生战功赫赫,从未打过败仗。而所谓的拉美西斯二世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雕刻他名字的地方,这两种人比一下,你选择哪个?”
“哦,那我还是选择前者好了!”
珍妮吐吐舌头,李看起来有些严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喜欢图特摩斯三世,或许是他的身世始然。
作为十八王朝最杰出的法老,图特摩斯三世几乎优秀的无可挑剔。但是幼年的他始终被自己的姑姑兼妻子哈特舍普苏控制,后者更是冒着大不韪的罪名越位登上了法老的宝座,流放了年幼的正统君主。
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孩子,谁忍心去责怪他后来疯狂的报复?至今哈特舍普苏的尸体所在地还是一个谜。
李缓缓地闭上眼,飞机向下俯冲,着地的那一刻,狠狠震动了一下,她心底的弦也绷了一下。
李低声默念,无论你是谁,我来了!
☆ ☆ ☆
“目前已经知道的法老陵墓有六十二座,其中包括许多古埃及历史上最著名的法老——如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图特摩斯三世和图坦卡门等。图特摩斯三世的陵墓比较与众不同,他的墓坑是34号,估计已经遭到盗墓贼的洗劫。有一部分我们尚未发掘,条件跟不上,还有许多人惧怕法老的诅咒!”
“帝王谷”的负责人引领着亨伯特一行参观了各个法老的墓坑。
“为什么独独惧怕他的陵墓?”
珍妮永远也藏不住问题。
负责人尴尬一笑,“有一次由于保安的疏忽,一个痴迷古埃及文化的游客偷偷留了下来,第二天就发现他口吐白沫地倒在图特摩斯三世的墓坑前。听说后来他就疯了,嘴里一直念着‘阿蒙之神庇佑图特摩斯三世王’。”
“什么?这一点小小的压力都抵抗不住,还研究古埃及文化的学者咧!一定是那个游客自己痴迷到中风的地步,一点点磷火什么的就让他以为是埃及法老回魂!”
珍妮的意见也永远是最多的!
“不是啊,小姐。据说那个时候,附近正巧有人经过,确实看到火光冲天,哀怨的吼叫震天呐!”
“那就更好解释了!一定是附近有什么受了重伤的野兽在痛苦地吼叫!”
众人都愣愣地看向珍妮,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捂嘴巴,“也不对哦,这里光秃秃的哪里来的什么野兽!嘿嘿!”
亨伯特敲敲她的脑袋,“你给我把嘴巴闭上。只要用心去听,去记,去想就可以了。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众人向下一个墓坑转移,独独李停下来。
“负责人,这都是真的吗?”
李非常的严肃,负责人反倒愣了一下,亨伯特等人也停下了脚步。
“是的,李博士。”
李低下头,深深地注视着墓坑。
你,真的很痛苦吗?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呢?我们是如此地遥远,遥远地连历史都可以化为尘埃,可为什么我却能感受到你心底深深的悲哀和寂寞呢?
☆ ☆ ☆
呼吸,很沉重的呼吸。
血腥气太浓重,夜幕黑沉,闪烁的星光有残忍的冷厉。天空像一张大大的网,低低地垂着,它网住了人类也网住了自己。远远的,星星似乎要掉进那一方氤氲着薄雾的圣池中,水流缓缓从身体上滑落,带下浓稠的血液,在水的中央不停地荡漾,荡漾,直到时间静止!
雾渐渐消散,圣池中站起一个神祗,长长的金发随风轻轻摇曳,背后盘踞着一条长而恐怖的疤,从左颈起延伸,然后隐没在强壮的右腰侧。偾起纠结的肌肉,宽阔雄伟的肩膀和有力的长腿一一显示着他胜于常人的神力。
血,蔓延了他一身,浓重诡异的气氛让上天都闭紧了呼吸。
他,狂野妖异的埃及王,缓缓地转过身来!
☆ ☆ ☆
公元前一四八四年,埃及。
碧蓝清澈的绝不是大海的颜色,金黄柔软的绝不是埃及成熟的小麦,伟岸宽广的也绝不是那避风的港湾,而是她那美丽的心上的人。
年轻的沙提头戴白莲做的花冠在尼罗河边与使女们嬉戏,用散沫花染成金色的头发与她的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是哈特舍普苏法老唯一的女儿,生父是图特摩斯二世,现在法定上的父亲是图特摩斯三世。
沙提完全继承了哈特舍普苏明艳优雅的面孔,她少女的芬芳和娇憨的态度更是迷人,只要一想起心上的人儿,她的眼角眉间就会洋溢着满满的娇羞。
哈特舍普苏极其喜爱这个女儿,将她视做掌上明珠,这使得皇族贵胄们莫不卯足了劲想娶得这位金枝玉叶好飞黄腾达,却不知佳人早已芳心暗许。
使女姆特从远处飞奔而来,顺势跪在沙提的脚下,“公主,王来了!”
沙提抓紧了罗帕,“是真的吗?”她急切地问。
姆特伶俐地点点头。
沙提立刻站起身来,马上觉得不妥又坐下。她很矛盾,既害怕看见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见他!
他,还好吗?和母后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顺从了母后,一切都会好的,为什么要选择和母后对立呢?
姆特拽了拽沙提的袖子,“公主……”
沙提回过神,看见图特摩斯和一群亲信正从御花园经过。
他更高,更强壮了,雪白的纱袍上斜搭着金黄的豹皮,豹子的头随意地搭在肩上,直到脚跟的金黄长发足以与太阳争辉,裸露的右臂上箍着纯金的臂环,他仍是那样美丽,任何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见到他都要羞愧。
沙提不敢去惊扰他,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存在。他是她母亲的丈夫,她亲生父亲唯一的儿子,同时也是她的继父,他更是她每时每刻挂在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