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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page 18 作者:晨蔷

  是啊,原该是白色的花,为什么绣成了鲜艳的粉红色呢?这确实是一个有分量的问题。但它也给了丁氏夫妇一个介绍公司产品的大好机会。

  方丹胸有成竹地向部长、莱克以及周围的一群人说:“我的衣服和各位马上要看到的许多时装,都是恒通公司最新的独家设计。从用料到图案、配色,全部工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部长先生和各位先生如果有兴趣,我丈夫待会儿的解释或许能使诸位满意。”

  方丹说完,伸手示意,请各位客人历阶而上,步入大厅。

  招待会进行得正酣,所有的客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谈伴。连部长夫妇的来到也没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方丹陪部长太太走向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宾。

  丁文健和部长则从侍者端着的盘子里各取过一杯香槟,开怀地聊起来。话题很快回到方丹的旗袍上。

  “丁先生,你还没有解开对你太太衣服图案色彩的疑问。”一直未离开他们的莱克紧追不舍地又问起来。

  “哦,是这样的。我太太穿的旗袍是一种特殊的套装,是以本公司独特的设计思想为依据而制作的。现在时间是上午,她的穿着打扮均属晨妆,所以衣服是高领、长袖,面料是用本公司生产的质地比较厚的缎子。浅蓝色象征早晨清澈的天空,玉兰的花朵还是含苞欲放的……”

  “我明白了,”部长恍然大悟地叫起来,“那些花之所以是粉红色的,该是隐喻朝霞灿烂的辉耀?”

  “是的,部长先生,”丁文健满意地点头,同时瞥了一眼莱克。

  “有意思,有意思,”莱克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地用目光搜寻方丹。

  方丹正周旋于那群贵妇名媛之中。莱克不得不承认,穿着那身旗袍的方丹本人就象一片明媚的朝霞。

  “那么,下午和晚上,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满怀兴致地问丁文健。

  丁文健殷勤地再为部长递上一杯酒,同时环视一下围绕在他们身旁那些随时准备发问的记者们,笑道:“这套服装的设计思想,是表现一日之中时间的变化,晨妆、午服和晚礼服,各具其美。中国有句老话,叫‘百闻不如一见’。希望到时候,你们看到时,会喜欢它们。”

  部长哈哈大笑,指着文健对众记者说:“丁先生很会制造悬念,很幽默。下午我还有点事,没有这个眼福了。只好拜托各位看个仔细。我等着看你们的精彩报道。”

  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声“谢谢”,就离开丁文健,走向在场的几位熟人。过了一会,他就偕夫人告辞了。

  时近中午,模特儿的时装表演开始。

  在轻柔的乐曲声中,身着恒通公司设计制作服装的女模特儿一批又一批地出来进去。那些极富中国民族特色,又经过适当修改的女装,既华丽又新颖,既有东方的神秘色彩,又符合西方的审美观点,既表现了设计者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又极能体现制作者精巧绝伦的手艺。在场观看的人们,即使是象莱克那样平素最爱挑剔的,今天也无不发出心说诚服的赞叹。

  “中国服装之美,征服了欧州,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最考究衣着服饰的巴黎上层社会妇女。”第二天《巴黎时报》的这条新闻,确实一点也不夸张。

  最后一组模特儿进去了,音乐声也暂时停止,一个静默的瞬间。

  就在大厅里即将重新响起人们的说话声之前,表演台上飘出了一朵绛红色的云。

  是方丹穿着她的午服,重新化妆以后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她要代表恒通公司向来宾们致几句简短的谢辞。

  她的法语纯正得根本听不出她是一个外国人,谢辞也精炼而优美。但这一切比起她本人的魅力来,却简直微不足道。

  她的脑后盘着“S”型的发髻。松松的发髻看似随意地乜斜在一侧,上面插着朵鲜艳的红玫瑰。

  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是她的衣服。那是一件深玫瑰红的丝质低领无袖旗袍,从裁剪的式样,可以清楚看出它和早晨那件蓝缎旗袍的关系,但它的立意又是全新的。长长的前襟一直覆盖到脚面,那双玫瑰色的高跟皮鞋只露出一点鞋尖,使人觉得它的女主人益发颀长挺拔。旗袍两侧开岔较高,行动时微微飏起,给人以潇洒飘逸、凌风欲仙之感。而精心绣在左侧胸前的一朵硕大的玉兰,已然盛开,它和女主人脸上那和如春风的微笑相映衬,既显示出她的无比清高华贵,又似乎象征着她心灵的纯洁优美和胸怀的坦白宽广。  照相机快门开闭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记者和时装厂商匆匆奔出去打电话。

  不知是谁忍不住轻呼一声:“啊,真是一位东方的维纳斯!”

  当这位东方维纳斯走下表演台来到他们中间,便立刻被紧紧地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展览中心负责供销业务的人员已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追求新奇和时髦的巴黎人拚命向他们打听有关丁太太所穿套服的全部情况,特别是尚未出台的晚礼服的款式,以及价格、定制所需时间等等,谁都想先知为快,谁都想抢先做一笔好生意。

  晚上的舞会气氛很轻松。典雅而柔丽的华尔兹舞曲让与会者感到浑身舒坦,心旷神怡。  但是,对方丹来说,却面临着新的挑战。她甚至有一丝担心,一种获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的担心。她的晨妆和午服均已引起众人瞩目,但她深知法国人最讲究的是晚礼服。岂不见翩然前来与会的那些名媛贵妇、明星美女,哪一个不是竭尽所有、竭尽所能,极力在这种场合下与他人争妍斗美、暗比高下?所以,这舞会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简直就是一场没有评判官的服装竞赛。

  方丹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她本人也是从刚一登场就明白,自己己胜券在握。

  她的这身黑丝绒制成的旗袍式晚礼服实在太杰出了。  那开得低低的、微微袒露双肩的领子,那长短适中、仅及肘部的衣袖,那长长的、熨贴地裹着躯体的前襟后摆,以及领口、袖口、周身那道用金色勾出的轮廓线,赋予方丹以既端庄又雅丽的美。她新梳的发髻高耸,最别致的是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这种中国古代妇女的头饰,被她别开生面地运用,和她肩上那条镶着金线的名贵披肩相映成趣,大大增加了她步态舞姿的妩媚和轻灵。而她衣服前襟、后摆的底部用金色丝线精工绣成的片片花瓣,也应和着步摇的颤动而呈现出波浪起伏的神韵,使人联想到朝涨夕落的海潮,或者幽雅宜人的海上明月之夜。这件礼服穿在方丹身上,简直就是一首诗。  一曲方罢,方丹早被众人簇拥在大厅中央,赞叹称美的热情话语几乎把她淹没。

  方丹连连说着“谢谢”。向四面围着她的客人们颔首致意。等众人稍静,她略微提高嗓音说:

  “我荣幸地告诉诸位,恒通公司拥有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恒通设计的宗旨是根据各位的需要,确定主题,制作出能更加突出各位形体之美的时装,并为这种美增添无穷的诗意。今天我所穿的三件套旗袍,承蒙诸位青睐。它名叫‘朝霞夕露辛夷艳,’是由我的儿子、敝公司总裁助理所亲自设计。欢迎诸位成为敝公司的亲密伙伴,恒通公司永远竭诚为诸位效劳!”  丁文健站在离方丹不远的地方,倾心听着,脸上不觉更加容光焕发。方丹的话刚落音,他竟带头鼓起掌来。

  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直到乐队奏起一支新的舞曲。

  展览中心揭幕的成功,预示着恒通公司在巴黎的美好前景,丁文健为此兴奋不已。

  当天夜晚,在他和方丹居住的双人套间里。当方丹沐浴完毕,穿着睡衣步入卧房,他忍不住跑过去紧紧抱住方丹,以从未有过的热情连连亲吻她。

  方丹轻轻将他推开。但这并没有影响文健的情绪。

  “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出色,你为恒通立了大功。来,让我敬你一杯。”文健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端向方丹。  方丹已经燃起香烟。她接过酒杯,没有讲话。

  “为恒通事业未来的发展,为我们理想的逐步实现,干杯!”文健欢快地邀方丹举杯,然后自己仰起脖子把酒干掉。

  方丹只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

  “在你心目中,永远只有公司、生意、事业和所谓理想。”

  方丹哀怨而颇含冷嘲的语气,使文健不禁一愣。他不解地问:“我们公司取得成就,你不高兴吗?”

  看看方丹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又说道;“你是累了吧。唉,我太大意。你忙了一整夭,够辛苦的了。你该好好休息几天,我可以抽出空来陪你。”

  “承蒙关照。”方丹冷笑一声,随手捺灭烟头,语气变得更加冷峻,“你还是做你的买卖吧。至于我,只不过是你那事业秤盘上的一只砝码,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丁文健被抢白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妻子,这位总是别别扭扭的妻子。但是他今天还是耐心地赔着笑脸:“不要生气。你该高兴才对。今天,西平为你设计的这套旗袍,多争光啊!”

  以往,当夫妻俩发生龃龉之时,只要提到儿子西平,事情往往就有了转机。今晚文健故技重演,谁知却失灵了。

  “我要回家,明天就回,你给我去订机票!”方丹根本没有理会文健的讨好,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这,这怎么行呢?这里还有许多未了的事务!”

  “我不管。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别,别,让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呢!”

  沉默。方丹重又堕入香烟的雾霭之中。

  经过反复磋商,夫妇俩终于取得了一致意见:急速处理各项事务,移交给在巴黎的代理人。一周后动身回国——文健在业务的安排上,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哪怕是方丹的干预也不会动摇他的决心。但这一次他让步了。一方面是因为方丹的要求异常强烈,一方面,公司在国内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也使他放心不下。

  这一夜,夫妇俩在床上都难以入睡。这是丁文健夫妇此次重返不夜城巴黎以来第一个不眠之夜。等到他们俩在各自完全不同的梦境中昏昏睡去时,巴黎圣母院的第一遍钟声已经敲响。

  西平果然带白蕙去看了一场恐怖电影《骷髅岛》。

  那些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人物造型和由场景、音乐制造出来的恐怖效果。把白蕙这个尚算胆大的姑娘,也看得毛骨悚然。看电影时,她不知不觉越来越紧地捏住西平的胳膊。看完电影回家,竟一连两夜大做噩梦。事后西平问她,她却装得满不在乎,不让西平笑话她。

  这天傍晚,白蕙要去参加一个要好同学的生日晚会。

  她考虑再三,决定穿那件浅紫色绣花纱裙。这在白蕙所有的衣服中,算是最考究的了,平时一般不穿的。但她想,今天这种场合,穿得太朴素,似乎有对主人不尊重之嫌,所以就选择了这一件,又配上一双白色的高跟鞋。

  她在自己的房里换上纱裙,照照镜子,发现两条长辫子与纱裙的格调不太相称。端详了一下,她把头发散开,让一头微微起着波纹的长发披洒在肩上,又找出一根浅紫色丝带把头发绾住。

  她几乎被镜子中的自己迷住了。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在心中自嘲地说:真傻,又不是我过生日。看看时间不早,便拿上妈妈送给她的一个珠子串成的小提包,下楼去了。

  刚走过客厅门口,就听珊珊的叫声:“蕙姐姐,你是要出去作客吗?哥哥,快来看呀,蕙姐姐打扮得这么漂亮!”

  白蕙原以为西平还在公司,没想到他已回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听到珊珊的叫声,西平放下报纸。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凝视着白蕙。

  “怎么,这么晚,上哪儿?”

  “一个同学过生日,邀我去参加生日宴会。”

  “我开车送送你吧。”

  “不,不必了。”

  “你总不能穿着这样漂亮的衣裙去挤电车,何况我也正要到外滩去办点事。”

  白蕙看着西平恳切、热情的目光,实在不忍拂他的好意,想了想说:“好吧。”

  在汽车上,西平说:“你应该天天穿上这样的衣裙。”

  从镜子里看见白蕙微歪脑袋,眼含疑问,西平接着说:“漂亮衣服本来就该给你这样的人穿。让那些人穿,”他用下巴向车外马路上的红男绿女一扬,“实在是糟蹋。”

  “也许他们天天穿得那样漂亮,你反而不觉得他们美。而我,每天都很丑,今天偶尔换件衣裳,倒有幸得到你的夸奖,对吗?”

  “你这个调皮鬼,”西平大笑道,“是要我天天给你唱美的赞歌吗?这可并不难办到呵!”

  “我不过是在分析一种心理。司空见怪,看腻了的,引不起惊喜,这不是事实吗?”

  西平微笑地侧过头来,看着她:“那么,你还是愿意引起别人惊喜,愿意让人家称赞你的美的,是吗?”

  白蕙朝西平瞪一眼,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噢,你以为我是个老巫婆呀!”

  那位同学家很快到了。

  白蕙正要开门下车,西平伸过手去,压住她扶在车门上的手。

  “你大约几点回家?我来接你。”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来了。”

  西平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好。不过你得答应我,早点回去,我在客厅等你……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白蕙随口问道。

  “现在不告诉你,等你回家,我就拿给你看。”

  “又在捣什么鬼,”白蕙看着西平诡秘的笑容,“可是,现在让我走吧。”

  西平没作声,他似乎忘记自己的手还压在白蕙的手上呢。直到白蕙脸红红的,想把手抽出来时,他才突然把手松开,看着白蕙开门下车。

  晚会上,白蕙总想着西平方才的话。她有点心神不定。舞会不久,她就向主人告辞。同学们都知道她妈妈身体有病,也不勉强留她。

  白蕙急急赶回丁家,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

  她自己也感到不解,难道真是急于看到西平宣布要给她看的那个东西,就象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好奇的傻丫头?不,不对。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离开丁家才几个小时,就想念起那儿来了?那儿有什么吸引着自己?是那宽敞明亮的客厅?是那幽深雅静的花园?是慈祥和蔼的爷爷和天真可爱的珊珊,还是那既高傲而又热情的西平?真要命,为什么自己眼前再也摆脱不了那黑亮而深邃的眼睛,那方方的嘴角,那常常皱到一起的浓眉,以及那有时充满笑意,有时严肃冷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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