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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衣 page 16 作者:怜书

  黑瘦的汉子突然一惊,伸手要去取腰间的兵器,才发现兵器不在身上——大头目的规矩,不能带兵器到这里来。

  “打个商量,你去把吊桥放下来如何?”裳衣轻柔地用手绢拭去剑上的一点鲜红,略略避开一步,不让尸体倒落时的尘土溅到自己身上。

  黑瘦的汉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可以自己选择。”她左手轻扬,一锭金元宝,和一纸文书,一起被钉在一株老树上。

  她右手提起剑来。

  黑瘦的汉子吞了口口水,四下看了看,默默地向左手边走去。

  裳衣微微一笑。

  ***

  石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来,恶鬼叱拖着末鬼,一路走下石梯,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惊得半昏的濮阳少仲浑身一个机伶,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老人就站在他身前,正在替他疗伤,听见这一声也回过头去。

  “兄弟。”恶鬼叱说。

  老人愣了一下。他和恶鬼叱说好,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要引濮阳少仲放下戒心,怎么恶鬼叱一进来就这样称呼?

  濮阳少仲也愣住了。他注视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火光照耀在恶鬼叱身上,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他只能看见黑红色的水渍从这个人的身上流出来,从梯子开始,一路蜿蜒向下。

  这是、末鬼吗?濮阳少仲心头怦怦的跳着。

  他原本以为末鬼会像以前那样,带着剑潇洒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没有看见末鬼的剑……其实失去了剑也无所谓的,厉害的不是那柄沉重的剑,而是使剑的人。

  使剑的人呢?

  “兄弟,这小子招了没?”恶鬼叱不紧不慢的问道。

  濮阳少仲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老人。不明白恶鬼叱为什么这么称呼老爷爷?

  老人心里有数。恶鬼叱是铁了心要将他拖下水了。老人慢吞吞的说道:“没有。一直都在昏沉状态。”

  “无所谓。”恶鬼叱冷笑,“现在末鬼也在我们手上了,问出了阿若之泪的用法,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濮阳少仲不敢置信的瞪着老人。老爷爷没有反驳,恶鬼叱说的是真的?但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他问:“你说末鬼?”

  恶鬼叱扬起鞭子,鞭棺一带,“唰”的一声,一具躯体滑到他的面前。

  末鬼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带紫黑的鲜血洽着他的嘴角淌下。他的衣服湿透,头发和脸颊、眼睫都布了细细的冰霜,双臂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垂挂在身体两侧。

  濮阳少仲浑身一震,“末鬼!”末鬼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一样。濮阳少仲吓得放声大叫,“末鬼!”

  恶鬼叱嘿色一声,扬起手里的鞭子,“我替你叫他看看。”猛地一鞭往末鬼身上抽下。

  “啪”的一声,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在末鬼身上,肌肉隔身衣服发出沉闷的声音,衣服上的霜雪冰晶都跳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一阵猛烈的铁链扯动声响,濮阳少仲激动地双眼泛红大声叫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见吗?那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说着又扬起鞭子。

  “住手!”濮阳少仲握紧拳手,铁链被他拉得不住发出剌耳的声响,他咬着几乎已经渗血的下唇,恶狠狠地道:“你伤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恶鬼叱哈哈大笑,轻扬了扬了手里的鞭子,“怎么?我还没教会你对我要有礼数吗?”

  濮阳少仲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但他的双目圆睁,眼神毫不退让。

  “啪!”的一声,鞭子打在濮阳少仲脸颊上,一道血痕立刻出现在他的脸上,濮阳少仲喘了口气,唇边吐出一点血沫。一双眼睛却还盯在恶鬼叱脸上。

  恶鬼叱朝濮阳少仲走去。没法折服这个少爷公子哥,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现在他想试试有末鬼在的时候,这个少爷公子哥,是不是还不肯说实话。

  恶鬼叱伸出手指,套上假指甲,沿着濮阳少仲的胸口的鞭痕从上而下慢慢刮过。原来就还没愈合的伤口给他这么一刮,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濮阳少仲痛得全身颤抖,他咬紧牙根还是免不了浓重的呼吸声。

  “不叫了?”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刻意用鞭柄抬起他低下的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说,“你再不肯说实话,等会我就在末鬼身上如法炮制。”

  “你敢!”濮阳少仲咬牙切齿地低吼。

  “看我敢不敢。”一柄小刀刺进他的腹部。

  “唔。”濮阳少仲闷哼一声。他觉得整个肠胃都在翻搅,痛得想吐,他握紧拳手,鼓起勇气朝恶鬼叱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卑鄙。”

  老人心里暗叫不妙。濮阳少仲是想拉住恶鬼叱的注意力,不让他对付末鬼。但恶鬼叱一旦兴起,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现在他要濮阳少仲认输,就非得凌治到他低头不可!

  一道血流顺着恶鬼叱抽出的小刀,自濮阳少仲腹部流出来。

  老人正想发话,一个声音突然自地上传来,低沉微弱却又清晰地让人毛骨悚然,“住手。”恶鬼叱陡然回头,濮阳少仲也睁大眼睛。

  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张着眼。他的眼帘一掀一阖,灰色的眼睛慢慢聚焦在前方的墙上。那是少仲。

  恶鬼叱一阵冷知,一拧身,退到濮阳少仲身侧,鞭梢一卷,勒住濮阳少仲的脖子,猛然拉紧。

  “呕!”濮阳少仲还来不及出声,咽喉就被鞭子紧紧勒住。他立刻胀红了脸,张着嘴吐气挣命。

  “快说阿若之泪的用法!否则我杀了他!”

  末鬼略略一动。他侧着身体,想以肩膀和腹部的力量坐起来,但终于陡劳无功。好一会,才听到虚弱的声音低微地说,“只有他能使用阿若之泪。”

  濮阳少仲的身体已开始痉挛,恶鬼叱“哦”了一声。

  “濮阳少仲一死,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在拖延时间?”恶鬼叱冷笑,松开鞭子,假指甲在濮阳少仲胸膛的伤痕上轻刮,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不说,我就一片一片把他的皮肉撕下来。”

  “我说了,只怕你不敢试。”末鬼道。

  “哦?”

  “阿若之泪要放在濮阳少仲手上才有用。”

  “然后?”

  “然后呢?”恶鬼叱又问。

  “末……咳咳,”濮阳少仲浑身颤抖,艰难的吐出字来,方才恶鬼叱的鞭子勒伤他的声带,他边说边咳,一字一顿的说:“末、鬼……别、说。”

  他不知道用法是什么,但他知道恶鬼叱一达到目的,就会杀死末鬼。

  “嗯?”恶鬼叱用力扯下他伤口上的一声皮肉。

  濮阳少仲倒抽一口凉气,拼命咬牙忍住哀鸣,他不断眨着眼,一道泪水还是越过眼眶,滑下脸颊。

  老人突然发话:“年轻人,我们只是想要阿若之泪治病而已。你说出来,治好我们的病,自然就会放你们离开。”

  “放屁!”濮阳少仲怒道。

  “你会守信吗?”末鬼问道。

  “末鬼你别信他!”濮阳少仲吼道。他浑身颤抖,眼泪还在掉,“他XXXX的,我才不觉得痛!一点都不痛!什么恶鬼叱,XXXX娘的,有种你杀了我!”

  恶鬼叱吭了声,慢慢、慢慢地撕下他身上另一块皮肉。

  “一点……都……不痛!”濮阳少仲断断续续的挣扎道。

  末鬼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少仲,你记得那个晚上的事吗?”末鬼轻轻的说。”那个晚上下着雨,你为我疗伤。”

  濮阳少仲泪眼迷蒙的望着末鬼。

  “那时我醒了过来,看着你,只是没有勇气让你知道。”

  濮阳少仲张大了眼睛。

  “你想起来了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还在为自己对末鬼那种亲昵的举动找了一堆借口。他想笑,心口和眼眶却都热了起来。

  “你记起来了。”末鬼瞧着他,温柔的微笑。

  恶鬼叱的眼光来回逡巡在濮阳少仲和末鬼的身上。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

  “你出去。”恶鬼叱突然对老人说。

  老人一愣。

  “出去。”恶鬼叱冷冷的道:“我一个知道就够了。”

  你要自断后路,也怨不得我了。老人转身就走。

  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转身在一旁墙上取下一对锋利的大勾。

  “你认识易读,大概也听说过这种勾子,”恶鬼叱慢条斯理的说,“这勾子专门拿来对付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勾子往琵琶骨这么一勾,嘿,就是再好的武功也得废了。”

  濮阳少仲撇过头去。

  “不、不是要对付你。”恶鬼咯咯一笑,走向末鬼,尖锐的勾口对准末鬼的肩胛。

  濮阳少仲惊慌得眼大双眼。“不、住手、住手——你会杀死他的……”

  勾子慢慢没入末鬼的血肉里。

  “末鬼——!”

  末鬼望着濮阳少仲,好像恶鬼叱是不是站在那里都无所谓。“我不会说。”他微微一笑,又道:“少仲,只有你才能使用阿若之泪,你不要输给这种人。”

  他身体的力量流失殆尽,意识也渐渐朦胧。但他还有件事要做。“恶鬼叱。”

  “怎么?要说了吗?”恶鬼叱冷冷的看着他。

  “裳衣不是裳衣。”末鬼缓缓说道:“真正的裳衣,已经被我所杀,死在津河渡。”

  利器一下子挫磨进他的骨头,末鬼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恶鬼叱怒道。

  “你真可悲。”末鬼悠悠地说,“一个和你在一起三年的女人,你居然连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

  恶鬼叱瞪大眼睛,他力贯手臂,勾子“吱”的一声刺穿末鬼的琵琶骨。

  一柄铁扇突然飞旋而入,扇骨叮的一声击在恶鬼叱的手痛上。

  “易读!”恶鬼叱惊跳起身。

  一个壮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入口处。

  恶鬼叱身形一耸,立时飞窜到濮阳少仲身侧,五指抵在濮阳少仲心口。

  “你再踏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易读耸耸肩,“无所谓啊,反正我会替他报仇。唔,也不对,我应该把你交给丞相,看丞相是要杀还是要剐才对。”他的手向后一招,一群黑衣的汉子涌进,将石室团团包围起来。

  恶鬼叱一惊,反手捏住濮阳少仲的颈项。

  易读蹲下身来看着末鬼,“啧,晚了一步,死了。”

  恶鬼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烙铁烫伤了般,体内有一个地方好像烧熔了。他不可置信的低着看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上有一个地方正发出嗤嗤的奇怪声响,他伸出另一手探了探,突然瞪大眼睛。

  “阿若之泪……”恶鬼叱一手抓着濮阳少仲的颈子,一手抓着阿若之泪,他的身体委顿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颗睁大眼睛的头颅,像笑又像哭的瞪着眼前宛如泪滴的小珠。

  泪水从濮阳少仲紧闭的眼睑里滑落。

  铁链轻轻的撞击,慢慢扯紧他软倒的身体。

  ***

  这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离他远去,大叫声随即传来,“爷爷,昊醒了啦!”

  “老头子没聋,不用叫这么大声也听得见。”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支起了小小的药炉,一个老人佝凄着背,坐在炉火前,听见这一声叫唤,头也不回地说道:

  “正好,药煎好了。丫着,你去拿个碗把药倒出来,让他趁热喝。”

  “知道了。”女孩子立刻向药炉走去。

  濮阳少仲看着老人的背影,一阵恶心感油然而生。女孩子端来一碗药,他只别过脸去。

  “怎么了,不喝药怎么能快好?”

  濮阳少仲没有回答。他撑起身体,轻轻推开女孩子,下床。

  他感到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痛。

  好一会儿,他就按着自己的心口呆呆地坐在那里。

  女孩子看看他,又看看老人,呐呐的道:“爷爷。”

  “不要胡乱给人不确定的希望。”老人说。

  濮阳少仲抬起头来。他听见“希望”这两个字。”末鬼……”他干涩地问。

  “少仲。”熟悉的声音推门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美青年伫立在门口。

  “怎么样?那家伙死了吗?”女孩子头转得太用力,差点扭到脖子。

  濮阳柔羽先对老人躬身一揖,“在下代舍弟感谢您的照顾。”

  老人回身,对他点点头。

  濮阳柔羽也对女孩子点着头,“也谢谢姑娘的帮助。”

  “不会啦,你先告诉我那家伙……”

  濮阳柔羽来到床前,拉起濮阳少仲的手,扶他站起身来。“师兄伤的很重,易读正为他灌输内力,但是能撑多久还不确定。”

  “他……”濮阳少仲眼睛闪出一丝光采。

  “阿若之泪也许可以救人,也许仍旧救不了。但那是唯一的机会。”

  濮阳少仲抓住他的肩膀,干哑的声音急切地叫道:“哥!”

  “我们走吧。”濮阳柔羽温声说道。

  他们又回到那个地牢。

  末鬼仍旧躺在脏污的地面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和水。

  易读跌坐在旁,一手按在末鬼的心口上。他的表情严肃,光滑的脸皮上都是汗水。几个黑衣大汉在一旁护守。

  易读看见他们进来,收回手来,神色凝重的说:“他中毒太深,心脉很弱。”

  濮阳少仲向前走去,颤抖着手抓住一旁的阿若之泪,跪在末鬼的身旁。

  “小兄弟,“易读按住他的肩,温声对他说:“如果活不了,不是你的错。”

  濮阳少仲点点头。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抱住末鬼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的额头靠在末鬼冰冷的额头上,泪水顺着脸颊滑入他们交会的唇畔里。

  ***

  老人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从药炉前站起身来,吩咐道:“丫头,这两炉药你得看好,左边的七分水八分火,右边的三分水六分火。”

  阿若一手一个蒲扇,满头大汗的蹲在火炉边,头也不回的说道:“知道啦。”

  老人走出茅屋,一个漂亮的少女在屋后等着他。

  “有一件要请先生见谅。”少女说。

  “什么事?”

  “我要带走百凰的遣体。”

  老人一怔。

  “她是我族之人。六十年前带着宝珠来到阴山,却不幸遇害。我要将她的尸骨带回我族安葬。”

  老人沉默了会,“老头子知道了。”

  “先生希望使用焚泪做什么事呢?”少女问。

  “请用阿若之泪,解除阴川水的毒性。”老人说。

  少女看着他。“阴川水的毒性剧烈且范围广泛,若用焚泪除之,焚泪也将永远失去作用。”

  “不行吗?”

  “倒不是。”少女深深地瞅了老人一眼。焚泪可以使一个人得到许多,老人却放弃了。

  “那就这样了。”老人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老头子还得去煎药。”

  “能告诉我,为什么叫‘阿若之泪’吗?”少女微笑。

  老人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喜欢阿若的故事吧。”

  “黄鹏姑娘,这次多谢你的帮忙。”

  “互蒙其利而已。”黄鹏微微一笑,她的笑有一种小儿女的憨态,娇柔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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