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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上) page 12 作者:怜书

  既然这样,那只要去见康靖王,说明原委就完事了,根本就不必担心玥的安危。想到这里,濮阳柔羽已是笑了,站起来躬身就向凤仪一揖道,“多谢姑娘指点。”

  “咦?”

  凤仪呆在当地,还不知道该扶不扶,就听殿口李公公的声气传来,不一会儿人已经跨了进来,冲著濮阳柔羽也不及行礼就道,“丞相,君皇急召您过去呢!”

  ※※※

  濮阳柔羽一跨进正殿,心里就是一突,蓝发的君皇端坐在御座上,合著眼仿佛沉思一般,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带他进来的李公公已经退了下去,濮阳柔羽轻轻吸了口气,说道,“请君皇让臣到康靖王府去一趟,臣有把握,一席话让康靖王自动将人交出来。”

  蓝发君皇缓缓张开眼睛,注视了他好一会。“你之前说的,朕已经照做。只是军队明拖暗延,目前出皇城不过百里,还不到交界处。”

  这是当然的啊──濮阳柔羽暗暗叹了口气,君皇一定是撤掉几个为首将领了。这些人久历军心,突然撤换,军队又怎能乖乖听命行事?

  “你是对的。”蓝发君皇自嘲一笑,“该派监军,而不是撤换将领。”

  “君皇,”濮阳柔羽见他颜色黯淡,也不禁动容,温语道,“事情还是有转机的。这几日来臣已经想出了些端倪,只要一见康靖王,必定就能解决。”

  “这是康靖王昨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蓝发君皇深深舒了口气。为了这封信,他已经思考了一整天。

  濮阳柔羽双手接了过来,翻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他已经知道君皇找他做什么了──晚了一步啊!按捺著心里的激荡,濮阳柔羽一笑,淡淡问道,“那么,君皇要杀臣?”

  “……朕要说是呢?”

  “玥不会回来,君皇只是白杀了臣而已。”

  “哦?”

  “康靖王信里说,若不杀臣,那么他就要杀了镜人,号召起兵。”濮阳柔羽一顿,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得更加条理,一句一句的说道,“濮阳柔羽一介书生,对康靖王有什么危害?臣一个祸乱朝廷的人,有什么价值让他用镜人来换?要说康靖王是为了朝局设想,那么他早该送回镜人,再请君皇将臣绳之以法;要说康靖王有自立之心,那么几天前,他就可以杀了镜人,号召起兵了。君皇想过,为什么康靖王之前没有任何动作,如今却突然要杀一个对他根本没有影响的人吗?”

  蓝发君皇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因为臣对玥有影响!”濮阳柔羽亢声说道。不意外的看见蓝发君皇一震的神情。“康靖王想要得到玥,他要断除玥对皇城、对君皇的留恋。”

  “你是说,”蓝发君皇不由得挺了挺背脊,“康靖王、喜欢上玥了?”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原因可以解释。”濮阳柔羽微微合上眼帘,迅速的思考著,“玥可能还留在康靖王府,唔-信里说五天的期限-很可能玥已经逃出了康靖王府。康靖王一时找不到他,又要防著玥回到皇城,才会想要在玥赶回皇城之前先断绝他的念头。”

  “……”濮阳柔羽实在是个人才,几句话就将情势剖析得滴水不漏,即使他心中早已有另一番打算,仍不由得就要依了濮阳柔羽的话改变既定的方针。只是,濮阳柔羽的话能全信吗?濮阳柔羽太聪明,若是存心欺骗,他一时半刻也找不出破绽来;而只要这番推算稍有错误,他就得眼睁睁看著玥死去──

  濮阳柔羽暗叹了口气,昂首一笑道,“君皇还该将臣羁押,明诏天下,依著康靖王限定的时间将臣处刑。进一步要立于不败之地:派出监军、调回原领军将领,军队还要照原预定计画推进。另外派人四出,寻访玥的下落。还有几天的时间,我想,到那时,玥应该已经在皇城附近了。”当然他必须先连络长老,若是能先君皇找到玥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在君皇抓到玥之后,能出面救下玥──

  “……你不怕死?”

  “君皇若是体恤,就故意在刑场制造事端,将行刑的时间延后一两天。”濮阳柔羽把握的一笑。即使玥在中途有所耽搁,一两天的时间也该能让玥顺利回到皇城了。他还不能死,他必须在救下玥之后,让王禔顺利官复原职才行。

  蓝发君皇原本就不打算真杀濮阳柔羽。这样一个人才,若是真心恃主,天下还有什么不能安定的?杀了实在可惜。──只是这样的话由濮阳柔羽自己说出来,听著却不是滋味:康靖王若真要杀玥,给他延后一两天,玥还有活路吗?恐怕他心里还是想著只要抓到玥,杀了镜人,自己就可以免于受戮吧?“朕明白了。”蓝发君皇冷冷的说道,“你的计画,朕会照做,只是,君无戏言,行刑的时间就定了吧!”

  濮阳柔羽一惊,“君皇杀了臣,难道不怕玥伤心而去?”

  “朕更怕玥会因此被杀!”

  濮阳柔羽一呆。蓝发君皇瞬间显露的担忧与心疼的表情,就如同当初他夜访濮阳府时一样。濮阳柔羽突然感到或许还有另一份感情,是他没有计算到的──该不会?

  “来人,将濮阳柔羽带下去!”

  侍卫已经粗暴的架著他前进。将出殿门,濮阳柔羽猛然回头,不敢置信的问道,“君皇,还念著玥?”

  回答他的,是蓝发君皇鄙夷的神情。仿佛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也没有资格听见那最真心的回答。

  第九章

  “君皇、终于还是来了。”沙哑黯淡的声音吐自老人的口中。老人微驼著背,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苍白稀疏,长年操劳的结果使得他的病来势凶猛,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苍老到几乎叫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蓝发君皇注视著这个勋国元老,心里五味杂陈。他在即位之初,内忧频仍,几个有力的贵族联合抗上,几乎就掀了他尚未坐稳的皇位。是宰辅──眼前这个病危孱弱的老人,帮著同样刚上任的长老们,将他撑扶了起来。而在内乱已平,长老退回监督地位后,也是这个老人,一点一点的助他将上皇晚年时,因勤躯已倦所遗留下的靡烂国事收拾完善。

  “恕老臣病躯,无法给君皇行礼。君皇,请坐。”

  低哑的声音将蓝发君皇的思绪自回忆里拉回。蓝发君皇一回神,就见到一双智慧深沉的眸子温和的注视著自己。如父如兄──蓝发君皇微合了眼帘,端正恭谨的在他对面坐下,顿了会儿才道,“宰辅看来气色好了些,朕派人送过来的药草如果还合用,明日朕再叫人送过来。”

  “君皇隆恩,老臣感佩于心。老臣自知离死不远,只有倾尽余力,为君皇、为圣魔界聊尽心意而已。”几声剧烈的呛咳猛然嗽起,打断了宰辅字字艰难的话语。

  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什么却有著连他都不能轻易抗衡的力量?“宰辅若是累了,朕改天再来看你。”

  “呵,呵。”老人笑了,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慈蔼中自有一份庄严。“君皇今日若是不听老臣将话说完,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听了。”

  蓝发君皇在座中一欠身,肃穆了神情。

  “圣魔界土地泰半荒瘠,人民善战而不善耕,自我先皇即位以来,确立争战为治国大方,多年来靠著掠夺人界的物资以补本身的不足。老臣承袭先皇遗风,以精良战事为主,改善地力为辅,这些君皇都是知道的了。”老人淡然一笑,复又端容说道,“臣罪有三:一者,在明知君皇治国自有他道,老臣驽钝,仍顽守旧风,致有今日朝局之乱。”

  说的是臣罪,语气神情议的却都是君非。蓝发君皇一叹:宰辅将一腔心思寄托在死去的父皇身上,即使在他已经即位十数年后、主和政策早已确立的今日,依然固我。这股执念,可佩亦可悲!

  “臣罪之二,在于人力抗天,一意孤行。胁君皇在意之人,以迫君皇就范。”

  蓝发君皇一凛。他没料到宰辅竟如此干脆的承认玥失踪是他所为。

  “臣罪之三,在识人不明。将一腔真心,枉托沟渠。”老人一叹,仿佛不胜感慨,“若是康靖王爷愿意接受臣的建议,如今早已兵临城下。如何还能让君皇加派监军,再得先机?至今,臣已知天命难违,非人力可挽。”

  这些都是之前濮阳柔羽向他解说过的。蓝发君皇也并不为内容惊讶,只是诛心之语平静说来,听来格外有一份惊心动魄之感。蓝发君皇也不去说些如何敢于冒犯天威的虚话,平静著神情,听他说完,才接口道,“宰辅是国之勋臣,纵使行有所失,朕也不欲加罪。朕今日前来,就是希望能与宰辅剖心相见。你既知天命难违,非人力可挽,又何必捍格?自此安心荣养,百年之后,朕仍为你立祠,入圣贤阁供奉。”

  老人泛出油光的眼眶疲累得像要阁起来,却是笑了,“听说陛下将濮阳柔羽监禁了?”

  “是。三日后斩首示众。”

  “为了换回镜人吗?”

  蓝发君皇只是一笑。

  “看来君皇并无意真杀濮阳柔羽啊!”老人向后一仰,干瘦的身躯缓缓落进椅背里,“论濮阳柔羽的罪行,早该问斩,君皇一意护持,非国之幸啊!”

  蓝发君皇微掀唇角讽刺了一句,“濮阳柔羽原本无意出仕,是朕勉强他的。”

  “呵呵。”老人低声笑了起来,“看来还是老臣的罪过啊!”苍白的发丝揉搓在椅背上,自梳理的整齐的发髻上翘翻出几丝不驯的发。老人勉力抬起混浊的眼珠,望了蓝发君皇一眼,叹道,“那么见识过濮阳柔羽的才华的陛下,在此事过后是否还能弃濮阳柔羽不用?”

  一瞬间老人的眼里闪烁著危险的光芒,蓝发君皇微眯起眼,回视著他,坚定的说道,“是不能。朕若弃他不用,岂只有‘可惜’二字?”

  “那臣也只有厚颜请君皇斩了他了。”

  蓝发君皇凝视著他。

  “玥已经离开康靖王府,正向著皇城而来──在臣的下属监视之下。”

  蓝发君皇一震,神色已经变得凌厉。

  “臣只求斩杀祸乱朝政的濮阳柔羽,还朝廷之前的清宁而已。”老人一顿,安适的微笑著,勉力支起残弱的躯体端坐,“三日后,濮阳柔羽若是不死,那么臣的下属就会杀了玥。”

  “你!”蓝发君皇霍地起立,紧捏的手心里已经气劲凝聚,“你既然执迷不悟,那么朕也能当场格杀了你!”

  “老臣早已是濒死之躯了,也不留恋这一时半刻。”老人微微一笑,沉静安详。“臣猜想会有人搅乱刑场,午时三刻未必能顺利行刑。臣给下属的期限是未初一刻。”

  “朕记住了。”蓝发君皇深吸了口气,冷冷的看著他,“不愧是当了百年宰相的人──若是玥有任何损伤,朕会要你九族陪葬!”

  ※※※

  大牢内,濮阳然介一路打躬作揖好不容易才到了牢房前。监禁濮阳柔羽的是单人牢房,一路警备森严,看也知道要逃狱是绝无可能的事。

  濮阳然介隔著铁栏杆,一眼瞥见自己的儿子还像往常在自个儿书房一样,坐倚在墙边,曲著一脚,撑著头,合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神色,倒也还红润,不像受过折磨的样儿,一边放下了心,一边又提著心:都要被处决的人了,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啊!天生的聪明脑袋就不会用来救自己吗?

  “羽儿!”濮阳然介感到自己已经快要掉下泪来。

  濮阳柔羽像大梦初醒一样,陡然张开眼来,惊喜的唤道,“爹,您来了!”赶忙就下了炕,一边翻找著小木桌上压著的一小块折叠好的纸张,拿著就快步前来,递了出去。

  “这是?”

  “请爹代孩儿转交给长老。”濮阳柔羽微抿著唇,笑容有些儿忙急。他虽然给自己预留了后路,可恩师一定会杯葛,能不能成事,还得看天意。

  “这什么?交给长老就可以免了羽儿一死吗?”濮阳然介一听是要交给长老,而不是给君皇的信,已经担心得两道眉毛都要皱在一起,“皇榜告示已经贴得大街小巷都是,从各处领地来的贵族现在都集聚在城里等著看你人头落地,长老一般都不管事的,这、你不求求君皇吗?”

  “无妨,爹,您别担心。”濮阳柔羽勉强微笑著安慰,他心里其实也只有六成的把握,“君皇也并不想杀孩儿的,要杀早就杀了,还等到现在吗?”

  “羽儿啊!”濮阳然介哀声叹了口气,“自古出事时都是这样儿的,打仗败了,将军能叫副将顶罪,副将就能再叫下头的顶;出了贪污渎职的罪儿,哪次揪了大官出来?还不都是些冤大头?爹几次给君皇上折子,都没有批下,想见君皇也没有一次照准的……君皇摆明了要你来担罪,你还硬挺得这样?上个罪折,自愿职官什么的……羽儿文章不是很厉害的吗?”

  “爹!”濮阳柔羽既感动又不觉好笑,眼帘一垂差点红了眼眶,赶忙扬起唇角戏谑道,“大不了您还有个儿子嘛!”

  “唉,你……”怎么只有这种时候才像以前那个活泼的小羽儿啊~濮阳然介嘀咕著喃喃抱怨道,“你小弟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瞧见,也不知道是给人家招赘了还是醉到哪个温柔乡去了?你出这么大的事儿他都忍心不回来看看!”

  “别这样,少仲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濮阳柔羽温和一笑,他相信末鬼不致于对少仲不利的。只不过算算时间也太久了,出了什么事吗?濮阳柔羽微一敛眉,复又笑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唉,羽儿啊……”如果早别管玥大人的事,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好吧,这信爹会给你送去。”见了长老,看能不能再给羽儿求点情?好歹羽儿也是为了他们养大的玥大人才走到这个地步哪!濮阳然介抬起头来哀怨的盯了苍白斑驳的墙一眼,依依不舍的用力握紧儿子的手,“你要多保重,爹再来看你。”

  “嗯。”濮阳柔羽用力回握著,忍著眼眶里一劲儿酸热的感觉,笑道,“爹也多保重。”

  ※※※

  “好呦!”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吆喝,“斩得好、斩得好啊!”

  “唉啊,李大哥,你好歹也给咱乡亲解说看看嘛!这告示上,写的什么啊?”

  “濮阳柔羽要问斩啦!”被称做李大哥的粗大个儿抚掌笑道,“就在明儿午时呢!”

  “咦?濮阳柔羽!是那个濮阳柔羽吗?不是才刚升了宰相,还把王大人给捣弄下来那个?君皇不是还给他迷得七晕八素的吗?”

  “嘿。说到底,还是老相的功劳!”一个看来刚刚风尘濮濮赶回来的生意人说道,“这告示咱昨儿个就在城里看过啦,这里地方小,迟了一天才贴到我们这里来。城里人都说,是宰辅老大人抱病求见君皇,才定了濮阳柔羽死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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