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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上) page 7 作者:怜书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康靖王原先还笑著,突然之间只觉得一道冷冽之气直透了过来,不觉怔了怔。

  黑衣人也不多话,一拱手转身就走了出去。

  “王、王爷?”谋士见康靖王不知怎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连忙唤了两声,见他似乎回过神来,这才续道,“绿箅蛇能治百病根本就是外地人捕风捉影的谣传,就算给宰辅抓到了也治不好他的病……我们没和宰辅通知一声已经不占理了,怎么还要刁难人家?”

  “……哼。”康靖王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谁叫他娘没给他生一副好样貌?没的伤了本王的眼嘛。还有你,”康靖王喘了口气,拨著碗盖又是一副轻松笑貌,“传令下去,谁透了口风儿,本王剐了他!”

  ※※※

  濮阳柔羽拜相的消息很快就成了京城里人人谈论的头一件大事。

  一天之内,由平民之身破格拔擢,连升七次,形成圣魔界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位外丞并立朝廷的局面。

  然而同职位并立毕竟是相当奇怪且难以协调的一种情况。更何况是拥有二级官员以下裁撤、升迁之权的外丞之职?圣魔界君皇之下,有宰辅,宰辅之下太师、外丞、内丞,三足鼎立,如今多了一足,这鼎是站得更稳呢?还是即将倾侧?而这其中,是否又暗喻了圣魔界自古以来主战与主和之争的新契机?

  于是主战派的原外丞王禔,与主和派的新外丞濮阳柔羽之争,立时喧嚣了满天下。

  王外丞府。

  “二伯?”王翼有些不安的唤了一声。他是因为太师府被灭一案遭了降级处份的官员,如今重新启用,放了外任官。依规定上任之前,必须先去拜见外丞,聆听训诲。王禔是他的嫡亲伯父,又是原外丞,于公于私,拜会的次序都在新外丞濮阳柔羽之前。

  奉茶落座都是常事,不寻常的是这位他自小十分敬重的伯父,竟然露出这样深沉忧虑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个为官五十来年的一品大员,在新外丞上任的几日内就被撤职的关系?王翼暗自猜想著,拿捏著说了,“几个被撤的官员,平日确实也有不矩之处;二伯自为官以来,清廉公正,那是有目共赌的。”

  王禔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老夫不为这些虚名儿,却是担心濮阳丞!”

  王翼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濮阳柔羽圣眷正隆,有什么好担心的?

  “濮阳柔羽十五岁舌辩群雄的事,你也听说过。有才能谦,又是粉妆玉琢般的孩子,有谁不爱?老夫当时也打著和宰辅一样的心思,想收他为弟子,但毕竟不好和宰辅争。濮阳柔羽入了宰辅府后,老夫也还经常探望的。”王禔沉重的透了口气,“濮阳柔羽原本是光采耀人、顾盼生辉的得意俊才,也不知怎的,离开宰辅府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嗳哎,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不见,好好一个人槁木死灰般没半点活气?”

  王翼听得背脊一挺,惊讶无已。他为了太师府的案子见过濮阳柔羽,只觉得人内敛温良、善体人意,实在难以想像他过去竟有这样一段遭遇?

  “最奇怪的,濮阳柔羽从来不是一个急躁的人,如今他才从政,最是要由缓入急的时候,怎的就雷厉风行的硬来?”王禔皱著眉头,望了望案上那叠子文书──都是告状的,真是什么龌龊中伤的难听话都有。“大兴改革虽然能去眼前之弊,但也容易衍生后起之难!对他将来的从政有莫大的影响。”至此王禔深沉的舒了口气。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濮阳柔羽这么急于表现自己的主和立场,一下子摘掉一群主战的有力官员,简直就像是故意和宰辅作对一样!

  王翼听得怔楞。这些在权力中心打转的事儿,他过去虽然也曾听王禔提起,但却从来未像如今这般,透著深沉的压力。

  王禔舒了口气,已恢复了常态。端起茶杯,用碗盖轻拨著浮茶,半晌才温声道:“你进宫去见濮阳丞的时候,给老夫捎个信吧?请濮阳丞过府一叙。”

  ※※※

  康靖王府的后院,徐嬷嬷半闭著眼,几个年纪小的丫环正在给她按摩双腿。

  哑儿提著食篮从外面进来,斜坐著的徐嬷嬷一对细凤眼微微一睁,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怎么著,侍候人侍候出兴儿来了?这时辰才回来?”

  哑儿低头要走,一边翘著二郎腿的男人喷吐著旱烟,抖著腿哼了一声,“过来,老子瞧瞧……来啊!过来嘛。”

  哑儿顿了顿,紧了紧手中的篮子,默默走近。男人一把掀起盒盖,啐了一口,“客人怎么都没吃?……你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啊?勾引人家不成是吧?说啊!”一伸手将她推了地上。

  哑儿抬起头来嫌恶的瞪了他一眼,慢慢爬起身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突然被推倒的关系,怀里一样事物掉了出来,哑儿一惊,伸手一抓,突然转身就跑。

  “咦?”徐嬷嬷突然醒觉了过来,高声叫道,“拦下她!”

  几个外头的男人一听招呼立刻就涌了上去,哑儿哪里跑得了?不出后院周围已被几个人拎著拖了回来。

  “我呸!贱种!”男人一把甩下烟斗,恨恨地骂道,“给你脸不要脸,没教训一顿当你老子死了!”

  “好啦。”徐嬷嬷笑了一声,顺手在男人膀上按了按。“哪,我说哑儿啊,现在你是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还是我叫人搜哪?”

  哑儿咬著下唇,右手攒得死紧,一声不出。

  徐嬷嬷挑了挑眉毛,抬头瞧瞧刚退出去的几个男人,轻松的笑道,“高家的、王家的、李家的、赵家的……也想你好久了呦,都经常和嬷嬷提起的,你想不想他们啊?”

  哑儿全身一震,怨愤的瞪著她,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伴著嘿嘿的淫笑自外响起,徐嬷嬷不凉不热的笑了笑,“好啦,好啦,都是女人嘛。哪有个不疼惜的呢?”

  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抚著,哑儿挣扎了会,一抬手,竟张口要咽,徐嬷嬷眼明手快,张指就抓住她的手腕,只听哑儿惊呼一声,腕关节已被拉得脱臼,一块还温著体热的软帕裹著一小方硬物落了下来。

  软帕上鲜血写就的几个字混著淡淡的血腥味,摊开在眼前:‘困于康靖王府。玥’;一方小印上只刻著一个字,‘玥’。

  徐嬷嬷眨著眼,赏玩著那方玉石,“可真是好东西。”

  哑儿捧著手腕,痛得眼泪直掉,惊恐的望著她。

  “呵呵,乖孩子。”徐嬷嬷轻轻替她接回了手腕,“现在起,你是重要的人啰!晚饭起,你不必给客人送东西了,”一瞥身旁的男人,“呐,送她到我房里,什么需要都侍候著。只一条,不准离房。”

  ※※※

  皇城议事殿。

  “报!濮阳丞参见!”

  “快进来!确定玥的所在地了!”蓝发君皇既焦急又兴奋,胸膛起伏,来回踱著步,一见到濮阳柔羽的身影,一手便指著一旁钉立的探子道,“你给外丞说说情况。”

  “是!”探子答应一声,恭敬回道,“我们的人在康靖王府外埋伏,见到一个女孩子跑出康靖王府,张眼四处瞧著,突然喊了几声‘玥大人’,弟兄们觉得奇怪,把她带到郊外,说明我们是君皇的使者,她就把玥大人随身的小印交给我们带了回来。还说,玥大人在康靖王府里的处境很艰难,要我们尽快去救人。”

  “之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玥是在康靖王府内,如今可好,有了玥的印信,不怕康靖王不交人!”蓝发君皇兴奋的说道。

  濮阳柔羽接过君皇递过来的小印,四面翻看著,突然眉头微微一蹙,问道,“只有这方印玺吗?”

  “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濮阳柔羽轻吐了口气,“一方印鉴,如何证明真是从康靖王府内带出的?若是康靖王反问一句:这本来就是玥的随身之物,玥是君皇近臣,印鉴在君皇手中不足为奇……君皇又该如何分说?”

  “这、”蓝发君皇微皱眉头,转身问来报的探子,“还记得送印人的长相?”

  “就算送印人在我们手里,也有法子推诿的。”濮阳柔羽苦笑,“一个下人,王府里成百成千,只消一句:‘早被赶出去了。’我们也就无法追究了。”

  蓝发君皇一怔,转身慢慢坐了下来。濮阳柔羽的话从来都不曾出错,他派出寻找玥的轿夫的探子回报,不止轿夫一人不见,整家子都不见了!而派到康靖王府周围埋伏的人马,更在今天确定了玥的行踪。而现在……明知濮阳柔羽的话不会出错,但他满怀的热切被浇上这透凉的冰水,如何禁受得住?怒气一炽,脱口就道,“二十三天了!明知他在哪里,却无法可施?朕-一”抬眼,大殿壁上高挂的一个‘忍’字跃入眼帘──‘君皇用心政事,是圣魔子民之福,只是有时却操之过急,失了中庸之道。’那是,微笑著的玥劝告他的话。蓝发君皇一凛,伸张的五指倏地抓拢成拳,后半段话终于没有出口。

  濮阳柔羽眨眼间就猜到了十二分,轻挥手令探子出去,自己来到蓝发君皇近前,轻声道,“就快了。”

  “快了?”

  “这是宰辅在向臣示威。”濮阳柔羽望著空明的殿堂,视线像要穿透金壁辉煌的宫殿般悠然深邃,“宰辅在警告臣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他随时可以杀掉玥。”濮阳柔羽无声的透了口气,转回视线,淡淡一笑,“这表示先前的动作奏效了,几个重要官员的裁撤,已经动摇主战派的基石。”

  蓝发君皇无言的凝望著他。为了保护濮阳柔羽的安全,他让濮阳柔羽搬进宫里;相处的时间多了,就愈是觉得他精明厉害得可怕。探子今日来报,除了玥的下落之外,还有一件事是他没让濮阳柔羽知道的:濮阳少仲在康靖王府。濮阳柔羽的兄弟为什要会在康靖王府?而玥的失踪,除了几个轿夫,知道玥不为人知的习惯的,也只有濮阳柔羽──他虽与玥交好,难保不是在利用玥;濮阳柔羽又曾是宰辅的心爱弟子……几件事联想在一起,万一一切都是师徒俩套好的计画……

  “再一件事,宰辅就会有进一步的行动了。”

  “哦?”

  “撤掉王禔的职位。”

  “王禔一向处事公正,也不涉入两派之争,是朝廷得力的大臣,说撤就撤,难以服众。”

  “臣必须独掌大权,才能与宰辅一搏。”濮阳柔羽无奈一笑。君皇派人监视濮阳府,严密监管父亲的动向,侦骑四出,寻找少仲的下落……在在显示君皇对他仍有不放心的地方──但这却是不能说破的一层。“只有让他感到臣的威胁远大于玥,才能让他用玥来交换臣。”

  蓝发君皇沉吟了会:让濮阳柔羽暂时接掌国事,是之前就商量定了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濮阳柔羽真的不到一个月就动摇了整个朝廷的根基,除了宰辅与王禔这两个根柢深厚的老臣之外,已无人能与他抗衡……情势的进展全寄托在濮阳柔羽身上,濮阳柔羽真忠心便好,万一……“无过被撤,王禔不会沉默。”

  “如果是王大人自己提出职呈呢?”濮阳柔羽看著蓝发君皇的犹豫,暗叹了口气,轻轻的笑了,“今日,臣会去拜访王大人。”

  第六章

  少年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断黑。张眼望去,一片暗沈。

  他只是在近午时用了几碟子小菜、喝了一点儿酒,怎么就睡得不醒人事了?头还有些晕眩的感觉,少年用力甩了甩头,慢慢清醒了过来。

  一清醒,房里还有其他人在的感觉立刻就明显了起来,少年一惊,立时气运双掌,饱满的真气顺著经脉而聚,竟毫无滞碍,顷刻就集结在掌心,发出淡淡的光来。

  “看来是没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房里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一早在市集遇上的那个家伙拿著火熠子站在灯火旁,眉眼都在笑,“看来府里那几个庸医还有点儿用处嘛。”

  “你对我下药?”

  “你别生气,这奇珍逍遥散必须在用药的人毫无所觉的放松情形下才能见效,所以本王让他们在你的饭菜里下了点迷药。这也是为你好嘛!呐,不信的话运气试试?所有的内伤都好了吧?”

  少年略略提了气,果然如他所言,真气运行无碍,身上的内伤确实已经痊愈。少年提起长剑,剑尾一挑勾起行李,一拱手道,“谢了,有什么要求你直说吧。”

  “耶?怎么这么见外?我们──”

  “你认错人了。”少年平静的说道,“我不认识你。就算失去记忆,我也知道我不认识你。”

  康靖王十分惊讶。──他是真的惊讶,王府里一张眼就看得见的富贵,现成的便宜奉送到手竟然还有人不要的──“你忘了吗?我们经常一起下棋……”

  少年耐著性子道,“我不会下棋。”

  “花呢?喏,那株金玉牡丹本王叫人移进来了。”金色的、银色的可都是钱~

  少年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唇,还是认真的回道,“我不爱花。”

  噗。真是好人家的孩子~“那座弯拱总记得吧?你小时候爱玩,在那上头撒尿,府里的总管要打你,还是本王给你说情……”康靖王连说带比,说得口沫横飞,煞有其事般。

  果见少年一张俊脸胀成通红,忍不住大喝道,“胡说!哪有这种事!”

  “桂匀河的画舫你也爱的,改天带你去吃桂匀楼的大青锦不定你就想起来了!”

  “去你的桂匀河、大青锦!”他XXXX的,怎么谁都问他知不知道桂匀河、大青锦?少年吼道,“我告诉你,那家什么桂匀楼的我去过了,鸟个用!”他就是在那里给人家当做疯子赶出来的!

  哈哈哈……“翠薇鸟?”

  “吵死了!”

  “昊儿~”突然一声亲腻到暧昧的呼唤。

  少年吞了口口水,极力克制著想出剑砍他的冲动,“我告诉过你了!你认错人了!”

  呼呼,要装就装到底了。康靖王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了他半晌,“不可能的……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像本王的昊儿的!如果你不是昊儿,那么昊儿在哪里呢?”一屁股坐了,竟是双手掩面,垂头丧气。

  少年一下子懵了。他实在不可能认识这家伙的!‘昊儿’?连听都没听过──可是那家伙一脸凄楚,本是飞扬跋扈的样态转眼都成了满面愁容,活像一刺激就要嚎啕大哭一样──少年几个吞吐,竟狠不下心去辩说真假。

  一时之间室内静得只剩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少年想了又想,空白的脑海里实在什么也想不起来。环顾四周,摆置的物品都精致华美,但却毫无印像;若他真的认识对方、真的住过这里,应该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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