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男孩抬头望了望挂在树梢上的风筝,安慰的摸摸小男孩的头。「没关系,奕杰哥哥帮你拿下来,你不要哭了喔!」
「可是,很高很危险耶……」小霁话还没说完,奕杰已经抓住树枝开始往树上爬了。小霁心惊胆战地看着玩伴愈爬愈高,终于顺利取下风筝,平安的回到地面,小霁这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给你。」才从树上下来的奕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将手中的风筝放进小男孩的手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谢谢奕杰哥哥!」小霄喜孜孜的抱住风筝,眼角却瞥到玩伴的手肘上有块伤口,正冒出殷红的血液。「你受伤了!」
「没事啦!刚刚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擦破皮而已,一下子就好了。」奕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以为意的笑笑。
「可是,流血了耶……」万一奕杰哥哥的血这样一直流一直流,会不会死掉啊?想到这里,小霄小嘴一扁,才刚刚停下来没多久的水龙头又要开始泛滥了。
「你不要哭啦!再哭眼睛会变成像兔宝宝一样,就没有人喜欢你了喔!」奕杰调侃的眨眨眼睛,「我真的没事啦!只要小霁答应以后会嫁给我,我马上就不痛了喔!」
「真的?」小霁吸吸鼻子,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完全不疑有他。「那我答应你,以后长大我要嫁给奕杰哥哥!」
「你说的喔!来,我们打勾勾。」奕杰说着伸出手拉住他,然而在下一瞬间,奕杰的脸却迅速的在他面前放大,身材也快速的抽长,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而那个男子正用力的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用低沉湿热的语调一遍又一遍轻喊着他的名字。「小霁……」
韩霁倏地由梦中惊醒。阳光从半掩着的窗帘缝隙之间洒进房中,天色早就已经大亮。居然会做那种梦……都已经是八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当年的自己还真不是普通的蠢啊!
韩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他抬起手探向床头,摸索着水杯,不料却摸了个空,他这才骤然惊觉这里并不是他所住的地方,而是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他在哪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韩霁立刻由床上坐起身来,然而腰间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疼,令他不禁皱起眉闷哼出声。一瞬间,昨夜与高奕杰发生的点滴情事就像幻灯片一般闪过他的脑海。血液瞬间全都逆流回到头部——
自己昨晚居然,居然和高奕杰……这也就算了,自己竟然就这样在他面前闭上眼睡着,而且还在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睡得不省人事!他的警觉性都到哪儿去了?要是这样在道上混,恐怕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事实上,这几乎也是韩霁这十多年来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昨晚在激烈的欢爱过后,他几乎连思考的精神都没有,就这样坠入梦乡,梦中充满着甜美的平静。是因为高奕杰的关系吗?所以他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所以他才会全然卸下防备,睡得像个死人?
韩霁摇摇头,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想法。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这些天来看得再熟悉不过的、高奕杰的字迹。他拿起纸条,上面只有短短数语——
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帮你请了t天假,你好好休息吧!
韩霁将纸条放回原处,走下了床,他的衣物就放在床边。他迅速而仔细地检查自己的随身物品,一切都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点二二手枪也还好好的在暗袋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高奕杰并没有翻过他的东西。他忍着身子的不适,穿好了衣服。虽然高奕杰要他好好休息一天,但他可不是有闲情逸致放假的人。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轻巧地将房门打开一个缝,窥视着外头的动静,门外没什么声音,然而就在他打算悄悄的由窗户离开时,房子的另一头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你说奕杰昨晚有朋友来过夜,客人呢?」这个声音听起来虽然苍老,却十分有威严。韩霁心中一凛——是高奕杰的父亲,高文甫!
「大概还在睡吧!我也没见到人。少爷出门前有交代过,要我们别去打扰。」「哦!」高文甫意味不明地从嘴里丢出一个单音,接着若有所思地往韩霁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韩霁立刻机警地闪进门后的阴影中。「奕杰还真是没礼貌!哪有这样招呼客人的?刘嫂,和我过去问候客人。」佣人答应了一声,接着便听到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韩霁关上门回到房中坐好,忽然不打算离开了。他改变了他的计画——反正迟早也得摊牌,就让他先来会会昔日亲爱的…同伯伯」吧!
不久,房门上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请进。」韩霁不慌不忙的应着,嘴角闪现一抹等待猎物上门的冷笑。门打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步入房内。先走进房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峻的老人。韩霁对着他扬起下巴,轻轻一笑。「您好,董事长。」
那个老人听了韩霁的问候,忍不住一愣,但在他看清韩霁的面孔后,表情立刻由原本的微讶转换为极度的震惊,接着他忽然按住心脏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颤巍巍地就要倒下。「老爷……」佣人惊慌的伸手去搀扶高文甫,但却被他给推开了。高文甫一连喘了好几口气,两手扶住拐杖稳住自己,对佣人说:「我没事,你先下去,我……我有事想和少爷的朋友聊聊。」
韩霁挑起眉,饶富兴味的打量着高文甫。怎么?该不会是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搞上男人,因此大受刺激吧!要是这样把他给气挂,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高文甫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儿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带情人回家过夜,因此想在高奕杰还没做出什么更败坏家声的事以前先给个下马威,不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他完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他向韩霁走近几步,仔细地审视他几眼,终于缓缓的开了口:「你……你是韩致远和丁羽彤的孩子,没错吧?」
「你认得我?」韩霁眯起了眼,心中有点意外。自己失踪时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文甫竟然还能认出他来,这点倒不在他的预期之中。
「我当然认得。」高文甫看着韩霁,伤感地一笑,「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根本就和二十几岁时的羽彤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叫作小霁,对吧?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还活着……」
韩霁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吧!」
高文甫的笑容立刻退去,语气中带着不解。「什么意思?你的目的?」
「抱歉,高伯伯,装傻的游戏并不好玩。」韩霁并不打算跟他蘑菇,他站起身来走向高文甫,「我是回来报仇的。至于你当年做过些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高文甫沉默半晌,终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连你也认为是我害了你们全家!」
「难道不是吗?」韩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眼中闪着怨恨的光芒,「我父亲绝对不是那种枉顾商场道义的人!如果不是你暗中动手脚,他怎么可能会背上恶名冤死狱中?鼎华又怎么会落入你的手里?今天我回来,就是要把十七年前的这笔帐,跟你好好算个清楚!」
「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身为你父母的好友,我却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对他们伸出援手,如此看来,就算说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也不为过。」高文甫沉痛地看着韩霁,「但请你相信,对于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难过,这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补偿些什么,所以我从来不曾停止寻找你的下落,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陷害你们的凶手……」
「放你的狗屁!」韩霁气得连粗话都出口了,他右手一晃,随身的掌心雷已经在他手中闪着冷光,枪口对准高文甫的心脏,「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明明就是你!如果你不是早有预谋的话,为什么要收购鼎华超过半数的股份?我父亲对你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你却心狠手辣地陷他于不义!现在你又摆出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想装作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吗?」
「我知道你很恨我,我对你父母的死也的确难辞其咎,但陷害你父亲的人,真的不是我。我宁可自己去替致远坐牢,也不愿他的名声蒙上任何污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认为我是在为自己脱罪,但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必须让你知道真相,这样我对致远和羽彤才算有了交代。」高文甫见韩霁拔枪对着他,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表情,反而变得十分平静,「这样吧!你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就当作是听个故事吧!如果你听完我说的话以后仍然认为我在说谎,那么你可以杀了我,我绝无怨言,反正我一个老头子了,也不可能从你面前溜走的,不是吗?」
韩霁听了犹豫半晌,终于放下枪。也好,反正他对十七年前那件事的细节部分也还存有许多不解,就听听高文甫要说些什么吧!也许能帮助他厘清心中的疑问。反正不管高文甫再怎么拖延时间,谅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让他多活十分钟,自己不算吃亏。他走向门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冷冷的抛出一句:「说吧!」
高文甫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我和你的父亲从大学时代就认识了,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挚友,而你母亲羽彤是小我们两届的学妹,美丽又有才华的她和致远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的恋情也一直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佳话。踏出校门之后,我和致远一起创立了鼎华,从一无所有到最后能跻身全国十大企业,全是我们一点一滴努力累积起来的。那段日子虽苦,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段非常令人怀念的时光……事业有成之后,致远迎娶了一直默默的在背后支持他的羽彤,几年后生下了你。」
高文甫说到这儿,忍不住微微一笑,从没听过父母谈起这段往事的韩霁也有些出神了。
「后来,鼎华的事业愈做愈大,横跨的领域也愈来愈广,致远和我商量后,决定成立分公司,也就是飞鹏。但尽管我们各自掌管一个公司,我们的伙伴关系却一直都没有改变。我想,你也许不知道,鼎华在创立之初,还有另一个合伙人,这也是我们之所以将企业命名为『鼎华』的原因。第三位合伙人是致远的远房亲戚,叫作彭建铭,这人其实没什么生意头脑,做事缺乏长远眼光,投机取巧的歪主意倒有不少,也因此捅过几次楼子,给公司带来不少麻烦。但致远做人太厚道又太重感情,因此始终都没有让彭建铭离开鼎华。没想到他的好心,却为自己带来麻烦……
「彭建铭用鼎华的名义向日本的财团调度了一笔庞大的资金,原本他打算瞒着我们用这笔钱自己大干一票,但他的投机生意风险太大,最后不但调来的资金血本无归,反倒累积了一笔可怕的负债,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向致远求救。致远知道情形后也明白他这回祸真的闯大了。其实他只要公开告诉大众彭建铭利用公司的名义诈取资金的事实,就可以不用淌这个浑水,但他还是不愿丢下彭建铭不管。问题是这笔资金实在太过庞大,即使是鼎华,一时也难以承担,于是致远才会决定先将公司的股票和存货脱手。我之所以会买下所有致远脱手的股份,只是想要帮他一把罢了,反正这些股份在我手里总比外流的好,本来我想等危机过后,致远就能再把股份买回去,没想到……
「致远大费周章,终于帮彭建铭凑足了还债的资金,本以为风波应该就此解除,想不到彭建铭不但没有处理债务,反而卷款潜逃,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我动用了各种管道和关系去追查他的行踪,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由于当初彭建铭是用公司的名义向日本的财团进行融资,后来日方自然是找鼎华讨债,由于数目太庞大又牵涉到国际企业,事情就这么爆发了,其他大大小小曾被彭建铭打着鼎华旗号招摇撞骗的企业也纷纷跳出来,这件案子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而彭建铭早已不知在何处了。如果这时致远他开口把彭建铭的罪行公诸于世的话,他还是可以为自己洗脱恶名的,可是他就是不肯说,宁可自己去承担不白之冤,有时想想,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蠢啊!」高文甫说着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哀伤。
原本一直静静地听着高文甫叙述往事的韩霁,这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说够了没?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件事你一点责任也没有,那证据呢?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事实?而且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大众?你不是很清楚内情吗?我父亲不肯说也就算了,你身为他的好友,难道就这样放任他背黑锅,甚至在冤狱里送了命?如果你认为拾出一个我不知道的人物随便编个故事就能骗过我的话,那你就错了,我没那么简单让你哄着玩!」
「你说得对。无法为致远洗刷冤屈的确是我的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如此愧疚的原因。但尽管我知道内情,却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因为这整件事都是致远亲自在处理的,我经手的顶多是股票和货物的买卖。除非致远肯公布他所掌握的事证,否则单凭我的指控,很难使真相大白,致远死后,这一切更是死无对证。」高文甫喟然长叹,「我手中能勉强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只有一样而已。你跟我来吧!」
高文甫说着定出房间,韩霁警戒地跟在后面。不久他们进入一间书房,高文甫打开书桌抽屉,从一叠信件中抽出一个陈旧的信封,递给韩霁。「这是你父亲的笔迹,你应该认得吧?」
韩霁看着信封上多年不见却无比熟悉的字迹,不禁讶异地吸了口气。这的确是父亲的笔迹,他绝对不会认错!他连忙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因为年代久远卑已有些砭黄,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