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张小娴 > 卖海豚的女孩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卖海豚的女孩目录  下一页


卖海豚的女孩 page 7 作者:张小娴

  「你发冷,我拿药给你。」翁信良喂她吃药。

  他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很内疚,很想向她说实话。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沈鱼问翁信良。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点头答应。

  她的身体有点儿痉挛。

  「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医生。」翁信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比现在爱我?」

  「你不会死的。」

  他把沈鱼送到铜锣湾一间私家医院的急症室,登记之后,他扶着沈鱼坐在沙发上等候。他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翁信良抬头看看,是胡小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小蝶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抽她的骆驼牌香烟,翁信良的确很震惊。胡小蝶把目光移向远处,静静地抽她的烟。

  「那个女人也是抽骆驼牌的。」沈鱼对翁信良说。

  沈鱼觉得这个抽骆驼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她终於知道也有抽骆驼牌的女人。

  「小姐,这里是不准吸烟的。」一名护士跟胡小蝶说。

  「对不起。」胡小蝶把香烟挤熄在一个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烟灰碟里。

  翁信良斜眼看着胡小蝶,他害怕她会忽然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不会这样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吗?为什么会在急症室里出现?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厉害。她越来越神秘,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护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进去急症室。

  翁信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刚才竟然有点儿害怕,他不懂得处理这个场面。

  女人原来比男人镇定。

  护士叫沈鱼的名字,翁信良陪她进入另一间诊症室。现在,胡小蝶跟沈鱼分别在两间房里,翁信良比较放心。胡小蝶会在外面等他吗?

  翁信良陪沈鱼到配药处取药,胡小蝶不见了,她刚才坐的位置,给另一个女人占据着。

  「我想去洗手间。」沈鱼说。

  「我在这里等你。」

  沈鱼进入洗手间,医院的洗手间一片苍白,有一股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刚才那个抽骆驼牌香烟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抽咽,沈鱼下意识抬头看看她,她向沈鱼报以微笑。沈鱼走进厕格里,她想,这个女人的烟瘾真厉害。她并不知道,这个抽烟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经爱过的女人。

  胡小蝶终於看到翁信良现在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比她年轻,今天晚上因为患病,所以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比较枯黄干燥。翁信良说,她是海豚训练员。时常泡在水里,也许因此头发变成这个颜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论到容貌,还是自己胜一筹。翁信良从前跟她说,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样貌最重要,现在竟然改变了品味,这个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鱼从厕格出来,这个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抽她的香烟。她在镜子里偷看这个抽烟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细致,有点像缇缇,的确有点像缇缇。

  翁信良在大堂寻找胡小蝶的踪迹,他想跟她说几句话,没什么的,只是几句关心的说话。

  「你找什么?」沈鱼叫他。

  「没什么,走吧。」

  胡小蝶看着境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然流下眼泪,虽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经老了,受不起跌宕的爱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边,她要把他抢回来。

  第七章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诊所,叮当不见了。

  「胡小姐把它带走了。」朱宁说。

  中午,沈鱼打电话给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你病了,不要弄饭。」

  「已经好多了。」

  「好吧,我七时左右回来。」

  翁信良一直惦挂着胡小蝶,下班后,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来到胡小蝶住的大厦,在通话机前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决定离开。就在这个时候,胡小蝶回来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见你,你没事吧!」

  「上去再说。」胡小蝶打开大厦大门。

  翁信良只得尾随她进去。在电梯里,大家沉默,对于昨夜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

  「你哪里不舒服?」翁信良问她。

  「胃痛。」胡小蝶吞下几颗黄色的药。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吗?」

  「对不起,我答应了回家吃饭。」

  「你答应了什么时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表:「大约七时吧。」

  「还有时间,陪我吃一点东西好吗?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个人又不想吃。」

  「你喜欢吃什么?」

  「让我想想。我要吃云吞面。」

  「附近有面店吗?」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间吃。」

  「去这么远?」

  「我驶车去,然后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饿,快点起程吧!」胡小蝶拉着翁信良出去。

  在士丹利街这间狭小的云吞面店里,胡小蝶却不吃云吞面,而在吞云吐雾。

  「不要抽太多烟。」翁信良劝她。

  「烟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说,「我们第一次拍拖,也是在这里吃云吞面,你记得吗?」

  「是吗?」

  「你忘了?男人不会记着这些小事。那时的生活虽然比不上现在,却好像比现在快乐。」

  翁信良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八时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

  「不用了。」

  「怕给女朋友看见吗?」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送你回去,反正我没事做。」

  胡小蝶驾车送翁信良回去,沿路高速切线,险象环生。

  「不用开得这么快,我不是急成这个样子。」翁信良按着安全带说。

  「你赶着回家吃饭嘛!」胡小蝶不理会他,继续高速行驶。她是故意惩罚他,谁叫他要去见别的女人。

  车子终于到了,翁信良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你开车别开得这么快。」翁信良劝她。

  「你明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吗?」

  翁信良犹豫。

  胡小蝶露出失望的神情:「算了罢。我五分钟之内可以回到家里。」她威胁着要开快车。

  翁信良点头:「明天我来接你。」

  胡小蝶展露笑容:「拜拜,放心,我会很小心开车的。」

  翁信良回到家里,沈鱼一言不发坐在饭桌前。

  「我回来了!」翁信良赶快坐下来吃饭。

  「你去了哪里?」

  「想去买点东西,可惜买不到。」翁信良唯有编出一个谎话。

  「你想买什么东西?」

  「我只是逛逛。」

  「你根本不想回来,对不对?」沈鱼质问他。

  「你为什么无理取闹?」

  「我是无理取闹,我知道我比不上缇缇!」

  翁信良低着头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沈鱼很后悔,她不应该提起缇缇,缇缇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起来上班,沈鱼已经上班了,并且为他熨好了一件外套。翁信良在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如果你不恼我的话,笑笑吧!」

  翁信良顺手把字条放在口袋里。出门之前,他留下一张字条,告诉沈鱼他今天晚上不能回来吃饭。

  坐小巴上班的时候,路上一直塞车,翁信良想起缇缇,想起她在九十米高空上挥手的姿态,也想起沈鱼,想起她与一群海豚游泳的情景。他开始怀疑,他会否跟沈鱼共度余生,男人只要一直跟一个女人一起,就是暗示他准备跟她共度余生。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女人会认为他违背诺言,虽然他不曾承诺跟她共度余生。一个男人若不打算跟一个女人厮守终生,还是不要耽误她。想着想着的时候,已经回到诊所,很多人在等候。

  翁信良下班后去接胡小蝶。胡小蝶打扮得很漂亮,她用一只夸张的假钻石蝴蝶发夹把头发束起来,又涂上淡紫色的口红,比起八年前翁信良跟她认识时,判若两人。爱情不一定令女人老去,反而会为她添上艳光。

  「我们去哪里吃饭?」胡小蝶问翁信良。

  「你喜欢呢?」

  「去浅水湾好不好?」

  「浅水湾?」

  「你不想去浅水湾?」

  「我看见你穿得这么漂亮,以为你不会去沙滩。」

  「我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去沙滩。」胡小蝶笑说。

  「你还是这么任性。」

  他们在浅水湾的露天餐厅吃饭。胡小蝶从皮包里拿出一包香烟。

  「咦,不是骆驼牌?」翁信良奇怪。

  「你说骆驼牌太浓嘛,这一只最淡。」

  「最好是不要抽烟。」

  「不要管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胡小蝶笑着说。

  翁信良很尴尬。

  胡小蝶把烧了一半的香烟挤熄:「好吧,今天晚上暂时不抽。」

  「抽烟对身体没有益处的。」翁信良说。

  「你最失意的时候也不抽烟的?」

  翁信良点点头。

  「那怎么办?」

  「喝酒。」

  「喝酒也不见得对身体有益。」胡小蝶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那是我最失意的时候。」翁信良说。

  胡小蝶想到是缇缇死去的时候。

  「陪我跑沙滩好吗?」胡小蝶站起来。

  「跑沙滩?」

  「我戒烟一晚,你应该奖励我。」胡小蝶把翁信良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们第一天拍拖也是在这个沙滩。」胡小蝶躺在沙滩上,「你也躺下来。」

  翁信良躺在胡小蝶旁边,没想到分手后,他们还可以一起看星。

  「我二十八岁了。」胡小蝶说,「我的愿望本是在二十八岁前出嫁的。」

  「我本来该在三十三岁结婚的。」翁信良说。

  「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胡小蝶翻过身,望着翁信良,「你压在我身上好不好?」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太突然了。

  「不需要做些什么,我只是很怀念你压在我身上的感觉。重温这种感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以吗?」胡小蝶挨在翁信良身上。

  翁信良翻过身来,压在她身上,胡小蝶双手紧紧抱着他。

  「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胡小蝶柔声问翁信良。

  翁信良点头,吻胡小蝶的嘴唇。他们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接吻,胡小蝶把手指插进翁信良的头发里,翁信良伸手进她的衣服里,抚摸她的胸部,他听到她的哭声。

  「不要这样,不要哭。」翁信良停手。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哭得更厉害。

  「你还爱我吗?」她问翁信良。

  翁信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爱着缇缇。

  「是不是太迟了?」

  「别再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好像所有安排都是错误的。」

  翁信良躺在沙滩上,缇缇在婚前死去,沈鱼是他在海洋公园碰到的第二个女人,胡小蝶在他与沈鱼一起之后再次出现,所有安排都是错误的,仿佛在跟他开玩笑。

  胡小蝶把翁信良拉起来:「回去吧,你家里有人等你。」

  「对不起。」翁信良说。

  胡小蝶用力甩掉藏在头发里的沙粒:「我只想重温感觉,没有想过要把你抢回来。看,你身上都是沙,脱下外套吧。」

  翁信良把外套脱下来,胡小蝶把外套倒转,让藏在口袋里的沙粒流出来。一张字条跌在沙滩上,胡小蝶拾起来,字条上写着:「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如果你不恼我的话,笑笑吧!」

  「你女朋友写给你的?」

  胡小蝶把字条放回他外套的口袋里。

  「我从前也写过字条给你。」胡小蝶幽幽地回忆。

  沈鱼在看一出西班牙爱情电影,男女主角在床上缠绵,这个男人在每一个女人的床上都说爱她。翁信良还没有回来。

  翁信良赶到戏院,幸而这套电影片长三小时。

  「差不多完场了。」沈鱼说。

  「爆玉米呢?」她看到他两手空空。

  「爆玉米?」翁信良茫然。

  沈鱼知道他忘了,他匆匆送她上计程车的时候,牵挂着另一些事情,或者另一个人。

  「我现在出去买。」翁信良站起来。

  沈鱼把他拉下来:「不用了。」

  他们沉默地把电影看完,翁信良在黑暗中忏悔,如果他不去见胡小蝶,便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他从来没有试过像今天晚上这么惊险和混乱。

  电影院的灯光亮了,沈鱼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

  沈鱼坐着没有起来,翁信良正想开口跟她说话,她便站起来,他唯有把说话收回。女人的感觉是很厉害的,翁信良有点胆怯。

  「那只芝娃娃怎么样?」沈鱼问他。

  「没事了。」翁信良答得步步为营。

  「你是不是有另一个女人?」沈鱼语带轻松地问他,她是笑着的。

  「别傻!」翁信良安慰她。

  沈鱼的笑脸上流下眼泪:「真的没有?」

  翁信良说:「没有。」

  沈鱼拥着翁信良:「你不要骗我,你骗我,我会很难过的。」

  翁信良内疚得很痛恨自己,是他自己亲手搞了一个烂摊子出来,却又没有承认的勇气。

  胡小蝶在翁信良走后洗了一个澡,她幸福地在镜前端详自己的身体。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因为她本来就跟他睡过。现在好男人只余下很少,她一定要把他抢回来。上天一定会怜悯她,那个飞机师是个坏男人,他对她很坏,坏到她不好意思说他的坏,所以她告诉翁信良,是她忍受不了那个飞机师太爱她。她说了一个刚刚相反的故事,她不想承认她当天选择错误。她当天狠心地离开翁信良,她怎能告诉他,她回到他身边是因为她后悔?今天晚上,翁信良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男人都是软弱可怜的动物,他们都受不住诱惑。胡小蝶不认为自己不是第三者,翁信良和沈鱼之间如果是如鱼得水,她是决不可能介入的。

  翁信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公文袋,公文袋里面的东西,是认识缇缇和沈鱼以前的一些私人物件,不方便放在家里。翁信良抽出一张照片,是胡小蝶抱着叮当在他家里拍的照片。那时的胡小蝶和叮当都比现在年轻和开朗。叮当已经十四岁,这么老了,难逃一死。

  叮当在藤篮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来止痛剂的效用已经消失了。翁信良拿出一瓶吗啡,替叮当注射。

  晚上十时三十分,翁信良仍然在重复翻看以前的照片和信件。电话响起,是胡小蝶。

  「你还没有走?」

  「我今天晚上不走。」翁信良说。

  「我可以来看看叮当吗?」

  「可以。」

  二十分钟后,胡小蝶来到诊所。

  「它怎么了?」胡小蝶凑近叮当。

  「它在睡。」翁信良说,「我替它注射了吗啡。」

  「你将它人道毁灭吧。」胡小蝶冷静地说。

  「你改变主意了?」翁信良有点意外。

  「它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生存下去,」胡小蝶哽咽,「是你把它送给我,所以我舍不得让它死,宁愿它痛苦地生存,我太自私,没有必要要三个成人和一只猫和我一起痛苦,请你杀了它吧!」胡小蝶嚎哭。

  「你别这样。」翁信良安慰她。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