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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情花开 page 9 作者:甄情

  “怎么了?”耿烈侧转头看她。“你在哭吗?”

  “没有!”她急忙用两手胡乱的揉擦眼睛。“风沙跑进眼睛里。”

  “我帮你吹出来。”他说着,用力拉牛绳。

  “不用,不用!”她忙不迭的回答。“没事了,沙子已经跑出来了。”

  “真的没事了?”

  “真的。”

  接下来那一个时辰的旅程中,她都没办法专心听他说话,越想越觉得诸多巧合都显示羽代夫人就是她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要如何去见羽代夫人,她还得冒昧的去问羽代夫人到底是不是她娘。

  心里藏着那么大的一件心事,她因此有点浑浑噩噩的,径自想着心事,沉默的不言不语。

  耿烈许是察觉到了,几次问她:“你不舒服吗?”

  她摇头。

  “你着凉了吗?”

  “你怎么一直在发呆?”

  “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有时候可能没听到,没反应。有时候听到了,就摇头。被他问烦了,她才说:“我在想心事。”

  “是南福寺可能养僧兵的事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她打断他的话:“不是那件事。”

  “那是什么事?我帮得上忙吗?”

  她咬了咬下唇,考虑了一下,才终于回答:“我现在还不想说。”她想先跟姚大哥与四哥商量后才公开。可是碍于娘现在的身份,恐怕永远也不能公开,只能秘密的让少数几个人知道。

  牛车开始走下坡。她瞟向耿烈,他的表情透露了他对她的回答相当不满意。

  “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她柔声说。“你救了我的命,我都还没感谢你,你

  一定觉得我不知感恩。”

  他立刻换个表情,有点腼腆似的,很快的观她一眼就看回路上。“怎么会呢?我是船长,维护全船人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在那样的狂风巨浪下,换成别人落海,你也会跳下去救他?”她问。

  “当然。换成你是我的话,我相信你也不会见死不救。”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忆如有点失望的低声说。“我想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为一个陌生人冒那么大的危险。”她本以为她对他而言有点特别,所以他才会特别照顾她,但是,事实上他只是基于责任感才关照她。

  他微笑着问她!“我们还是陌生人吗?”

  她勉强挤出笑容。“不是。下面那里就是坂津吗?”她指着坡下的山谷问。

  “是的。扳津的土壤肥沃,又位于两条河的交会口,离海也不远,是方圆数十里内最大的村落。很多要送往内陆的货物,都在坂津汇集,经河道转运。”

  稍后走在坂津的道路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坂津比长冈热闹得多;沿着河的长形空地上有个市集,许多人正在交易。除了一般的货品之外,牲畜和渔产也是主要的商品。忆如开了眼界,第一次看到好大的螃蟹和好多章鱼。她随着耿烈去了几个摊子,看他和阿冬、田叔合力卸下货,他用流利的日语与相熟的商人交谈。她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从那几个商人的眼神、表情、声调、手势和笑声,也约略明白他们都对她很好奇,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拿她和耿船长开玩笑。他们吃吃笑的时候,她尽量抑制自己脸红,转过身去不看他们,当自己是愣头愣脑的呆子。

  等两辆牛车上的东西全空了,他们就去找东西吃。阿冬和田叔都想吃鳗鱼饭,就建议他们分两路走,耿烈陪江忆如去找素食吃,之后再带她去买颜料,阿冬和田叔则可以自由的逛市集,稍晚再在桥边集合。

  吃饭的事情好办,忆如不讲究吃的,只要是素食,能里腹就好。买颜料可就有点伤脑筋了,耿烈见过的颜料摊子不见了,问遍四周的摊子也不知颜料摊子搬去哪里,他们只好在上百个摊子中一个一个的找。

  忆如只停步下来看稀奇的、在中国没看过的一些器具,瞄过几眼就走,找颜料摊子比什么都重要。买不到颜料的话,她没办法工作。耿烈却好像对女人的东西很感兴趣,他一而再的在卖头巾和女装的摊子前逗留,要她帮他挑选花色。她想可能是和美子托他买东西,或是他想买去送给和美子的吧!她不想开口问,心口没来由的有点泛酸。不情愿的说:“我不知道别人喜欢什么花色,你要我帮你选的话,我会选素雅一点的。”

  他笑笑的,没有接口。到了下一个摊子,他看上一件灰蓝色没有袖子的袄,和中国人穿的长背心很像,只是短了点、厚了点。

  “这件如何?”他拿起那件厚背心,往自己身上比给她看。

  那女用的短背心铺在他壮硕的身上实在有些滑稽,她忍不住笑着调侃他:“还不错,可惜你穿不下。”

  他也笑道:“你明知不是我要穿的,还故意取笑我。你会开我的玩笑,可见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他的目光除了笑意,似乎还有点什么,令她的心直要颤抖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他也不等她回答,就和商贩交谈、付钱。

  隔了两个摊子,他又看上一条淡蓝色的头巾。他有意逗她似的,戴起头巾,还用巾布在下巴处打个结。他的头太大了,钻不进头巾里,根本是把头巾当帽子戴,她被他逗得掩嘴笑。没想到曾经对她那么凶,要她关在舱房里的威严船长,现在竟然会装小丑故意逗她笑。

  他付钱给头巾贩子后还继续和贩子交谈。贩子往左边指指点点后,他谢过贩子,对她说:“他认识卖颜料的贩子,他告诉我颜料贩子的家怎么去。我们走吧。”

  他们先走回停放牛车处,再坐牛车去找颜料贩子家。颜料贩子的家门前有个人在焦急的来回走着。耿烈向那个人表明来意,他挥挥手,好像要赶他们走似的。

  “怎么了?”忆如问。

  “他今天不做生意,他老婆肚子痛,快生了,他说产婆进去半天了还没有动静,他着急得很,没心情做生意。”

  “你告诉他,我们买颜料是用来给佛像彩绘的,菩萨有灵会保佑他妻子平安顺利生产。”

  耿烈将她的话译成日语后,颜料贩子显得很高兴,就带他们去隔壁的一间草房,那里摆了几十桶颜料。

  日本的工艺品发达,颜料的种类比忆如预期的多。她选到她需要的两桶颜料,耿烈搬上牛车后,他们便上路。

  他们赶到桥边,阿冬和田叔的牛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耿烈便叫阿冬的牛车先过桥,他跟在后面驾牛车过去。

  上了坡走上平坦的路后,耿烈把他刚才买来的厚背心和头巾放到忆如腿上。“喏,你的。”

  她讶叫道:“怎么会是我的?你不是要送给和美子吗?”

  他贼贼的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给和美子?”

  她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你也没说要送给我呀。”

  他又显得有些腼腆,讪讪的看着路上说:“我没送东西给女人过,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的心花突然之间怒放,刚才心里还泛酸呢!现在甜得使她的嘴角直往上勾。

  她的沉默令他转头来看她,她在他的头一开始动时就警觉的收起笑容。买东西给她可不是他的责任吧?

  “无功不受禄,还你。”她把背心和头巾放回他腿上。

  “你——”他不知所措似的皱紧眉头瞅她。“你还我干嘛?你明知我穿不下,戴不上。”

  她差点就噗哧笑出声来,但是她顽强的抗拒笑意,总觉得不愿这么快就收他的东西,好像太快就屈服,太便宜他了。

  “那你拿去送给和美子好了。”

  “她已经有了。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你需要这两件东西御寒,长冈不比泉州,再过一两个月,天气会冷到你无法想像的头麻脚冻。”他眼睛虽然看着路面,声音却极为温柔,像在耐心劝说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不能不感动,他那硕大的身体里竟有一颗细腻的心。

  “你看过雪没有?”

  “没有。”她放柔了声音回答。

  “冬天的长冈雪下得积到膝盖深是常有的事。现在天气就满冷了。你穿得够暖和吗?”

  “够。”她是有点冷,但有人关心,心里满温暖的。

  他突然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手这么冰还说够,现在就把你的棉袄脱了,把这件背心穿在里面。”他放开她的手,把背心放到她腿上。

  “不要,我不冷。”她才不要在他面前脱衣服,即使是棉袄也不成。

  “你……”他好像就要发火了,看到她把双手藏进腿上的背心,就不再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得到车轮辘辘的声音。

  “羽代夫人二十年来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吗?”她问。

  “据我所知是没有。”耿烈侧转头来抛给她一个狐疑的眼光。“你好像对羽代夫人很感兴趣?”

  “呃……或许吧!一个人大难不死却失去记忆,她一定活得很迷惘吧?她贵为羽代夫人,可是你说她看起来美丽却忧郁……我很想为她画一幅画。”

  “你会画人像?”

  她微笑,“我画佛像画十年了,静态的人像和佛像相差无几。我记得我第一次开始画人像,是画我们家的管家井大娘。井大娘很有耐心,端坐了几个时辰让我画,使我对画人像产生很大的兴趣和信心。第二次是画馒头,馒头那时没这么胖,他在工房里玩木头屑,动个不停,好难画。我记得那时他还只是个会流涎的小孩,现在已经比我高了呢。”他们聊着聊着,和前面阿冬的牛车距离越拉越远,耿烈也不以为意似的,任老牛自行慢步。

  “啊!那上面开了好多好漂亮的红花!”忆如指着路边一个山坡上的一片火红说。

  耿烈莞尔。“那不是花,是枫叶。”

  “枫叶?”

  “嗯,秋天时枫树的叶子会转成红色。等到春天,樱花盛开时,再走这条路,那才叫漂亮。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可以上去吗?”她兴奋的问,觉得自己好笨,连叶子和花都分不清。

  “可以。我几年前上去过,那里有一条可能是樵夫走出来的小路。”

  他把牛车停在路边,便跳下车去。“路太窄牛车上不去,我们得爬上去。不远,一下子就到了。”

  “牛车丢在这里没关系吗?颜料会不会被人偷走?”忆如不放心的问。她让耿烈扶她下车。

  “牛耳朵都做了记号,大概没人敢偷,被抓到的话刑罚很重,至少会被砍掉一只手。颜料一般人用不上,没人会偷吧,我们上去。”

  他们沿着一条仅容一人行走的小路往上爬,耿烈走在前面,把路边突出的枝桠、拨开,方便跟在后面的忆如走。

  忆如走到开始流汗时,便觉得脚底下踩的东西不一样了,不是土,而是树叶。枫叶!满地都是枫叶!

  耿烈已停步,转过身来对她笑。“你没见过这么美的一片枫树林吧?”

  忆如抬眼看,密密的枫树林里,有几十棵枫树,只有少数的枫叶还没完全转红,其余数上几年也数不清的千万片枫叶,争艳斗丽似的随风轻飘,展弄风姿。

  “太美了!”她赞叹道。她蹲到地上,捡起一片枫叶来细瞧。血红色的枫叶,红得那么抢眼、那么自在、那么妖娆。她站起来,努力的欣赏美景。“我不擅于画景物,但我很想把枫叶的美画下来留作纪念。啊!下次我要带大哥他们来这里看……”

  她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他们就听到一个由空中坠落东西到地上的声音,吓了忆如一跳,急忙挨到耿烈身边。

  “你留在这里。”耿烈离开小路,向林中走了十几步,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只鸟,被箭射穿了。”他抓着箭,拿起来给忆如看。

  小路的前方传来马蹄声,他们很快就看到三骑呈一纵队,向他们接近。

  耿烈心里大叫不妙,但是丸野已经看到江忆如,他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喔!原来是耿船长。”三骑中为首的浅井丸野对耿烈说话,眼睛却看着忆如。

  “丸野少爷。”耿烈恭敬的向他行礼,然后走向忆如,低声对她说:“他是浅井大人的儿子丸野,小心点。”

  丸野下马,比耿烈更早接近忆如。“这么标致的小妞我怎么没见过,你是哪家的姑娘呀?”

  忆如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得懂他色迷迷的眼神。他伸出手来想摸她下巴,她急忙退后,差点被脚下的枫叶绊倒。

  耿烈挡在忆如面前,陪着笑脸说:丸野少爷,她是泉州来的画师,听不懂日语。”

  “泉州来的画师这么年轻漂亮?哈!耿船长,你很可疑哟,你不带她去南福寺,却拐她来这里谈情说爱。你们是做完了,还是正要开始做?”丸野的两个随从听得嘻嘻笑。

  如置身雾中的忆如可以从他们暧昧的浪笑中听出,讲话的这个衣着华丽、胖得脸上肉嘟嘟的年轻人所说的话准没好话。

  “没那回事,丸野少爷……”

  丸野打断耿烈的话:“别骗我了,男人看到漂亮女人,想的不外就是那回事。你不想的话,那我很乐意代劳。”

  他的随从又很识相的以笑声为主子加油打气。

  “我带江师傅去扳津买颜料,在回程的路上她远远望见她在泉州不曾看过的枫树,我就带她上来瞧一瞧,如此而已。”

  “这么说来,你是个正人君子,你不是拐她来这片浪漫的枫叶林里快活?”

  “不是,”耿烈凛然回答:“我绝无此意。”

  “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丸野少爷,我先告退了。”耿烈改以中文对忆如说:“江师傅,我们走。”

  忆如点头,才迈开两步,一个肥大却相当灵活的身子挡到她身前。

  “我说你可以回去,可没说她可以回去。”丸野冷冷的说。他的手一挥,他的两个随从就立即下马向他接近。他们两个一个比他高一点,一个比他矮一点,但两个都比他精壮结实。

  “丸野少爷,”耿烈的脸色转为沉重。“我有责任把江师傅安全送回去。”

  “她住在哪里?”

  “永乐旅舍。”

  “等下本少爷会再考虑要多留她几天,还是晚上就送她回去。”丸野嘿嘿的笑着,不怀好意的盯着忆如看。

  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忆如问:“他说什么?”

  “他要留下你。”

  “他留我做什么?”才问完,忆如就明白了。她立即伸手进襦裙的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等她抽出皮套,夕阳穿透枫叶与枫叶之间的缝隙,把她手里握着的东西照得亮闪闪的,在场的四个男人才看清楚那是一把匕首。她拿匕首指着自己的脖子。“他敢碰我一下,我就自杀。你说给他听!”

  “忆如,你不要莽撞。”耿烈惶急道。

  她眼神凌厉的瞪着丸野。“说给他听!”

  耿烈以日语翻译。

  丸野大声笑起来。“她爱死就死,我有什么损失?只怕她是比着好看的,没有勇气寻死。你以为我没看过自以为贞节的女人?真要她死,她就吓得要死,猛磕头求我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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