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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以外的日子 page 11 作者:郭晏光

  他应该七点就到的。我瞥一眼墙上的时钟,六点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门铃响了,很规律的按三下。是他!生活脚步次序从不紊乱的人。

  他坐定后,立刻摊开笔记,讲解三角习题。我对sinθcosθq之流的宵小鼠辈,从来没什么好感,它们老是阴谋设陷,害得我每回都栽得好惨。

  林先生很有耐性,一遍不会,重来一遍。上课两个星期以来,从没听过他吐出一句急躁的话。大概是我领悟力还算差强人意,尚未到令人青筋暴起的愚蠢程度吧!

  两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林先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还不错!妳其实不笨嘛!”

  “你这算是恭维还是赞美?”我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我们是在客厅上课的。

  “听着!我绝对没有讽刺妳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以妳的理解领悟能力,怎么会每次考试都那么凄渗。”

  “拥有多少兵力,并不表示就有多少的作战实力。搞不好全是些老弱残兵有个屁用!”我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有道理。”林先生玩味的笑说:“这么说,妳的完全是些老弱残兵!”

  “差不多了。起码一半都一脚跨进了棺材,剩的一半不是少条腿,就是缺条胳臂的。”

  “太凄惨了!所以妳每次考试都出师不利,满江血红?”林先生不是个太有幽默感的人,不过,他每每能听得懂我略带讽刺又语意晦涩的话。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妈咪请你来的原因。”

  林先生严肃地看着我,语调正经认真:“说真的,妳只要肯用心,一定没问题的。”

  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别那么悲观,”他微微一笑:“事在人为。我一向相信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总是可以突破,只要肯努力用功,总会有进展的。”

  这就是林先生,信仰科学、信仰诺贝尔奖的人。活得踏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追求,不空做白日梦,理念一定实践落实的人。

  我对他笑了笑,依然不太有自信:“但愿吧!总是有许多你无法掌握的变量。”

  “傻瓜,”他玩笑的骂了一句:“我们努力就是要把变量化为定数。相信自己的能力,没那么糟的!”

  我只是笑,不再多说什么。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只要一半……

  我还是认为,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第二十三章

  电视上正在播“往日情怀”。冬日大寒的街头,落魄的芭芭拉,衣着光鲜的劳勃瑞福……。这一幕最让我觉得悲哀。经过了那美好欢乐的日子,再相见,他们各自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的心情、面对过往的那一段尘埃?在相逢的那一剎那,他们心里又有着什么的感概?什么样的叹息?我无法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属于他们的心情故事,看出属于我疑惑的答案。劳勃瑞福那样浅浅的笑,淡淡的问候,而芭芭拉是那样浅浅的感谢。谁能知道,在他相互凝视的故事之间,那缱绻缠绵过的山盟海誓?还是,意在不言中啊!

  虽说没有谁对谁错,我怕这样的凄凉。曾经令人那样欢乐流泪过的爱情,见了面却只剩淡淡的舶,那么过去那些个约定盟誓呢?那些个星辰月光的诺言呢?爱情是件累人的事,我怕潜在那淡淡一笑后的沧桑。

  故事结束了,劳勃瑞福的背影渐淡渐远,我正要起身关掉电视,门铃轻轻地响起。

  这夜深的时候,会是谁按门铃?当然不会是妈咪。妈咪是越来越忙了,常常我捱到夜里越过凌晨,仍不见她的踪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向爷爷和奶奶解释,反正奶奶是不再跟我提那些事了,而妈咪则越来越忙,越来越晚回家。

  门开处,槛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静的一笑,才缓步进来。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见达一边说一边把背包褪下放在沙发上。

  “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释说:“前几天和几个同学到南部,本来预计明天晚上才回来的,结果提前了一天。他们开车载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来打扰了。”

  见达温文有礼,是杜家男人中少见的。我不是说杜家男人粗鲁无礼,相反的,他们个个英挺过人,风度派头十足。我的意思是,见达给人一种温暖平易的感觉,这在杜家男人身上是难得见到的。

  “到南部?你们大学生都不上课的?”我坐在他对面,不是很热衷的问。电视还没有关掉,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诉的歌声依旧在那里回荡哀怨。

  见达将电视遥控关掉,微微皱着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道:“妳又在看这种颓废的蓝调?”

  英文里蓝色的另一层意义代表忧郁。我每每总看些点悲调的故事,见达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调,只令人更加颓丧,每次见我在看那类的电影、电视影片不管什么,都叫它做颓废的蓝调,算是对我的僻好不以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顾喝着。

  “你自己不爱看就算了,做什么管这么多。”

  “怎么能不管!再不管,妳啊,成天看这些东西,看都要看老了!”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看这些东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会老,倒不如多顺着自己的心。”

  见达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瞧。杜家每个人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轻易地看穿每个自信薄弱的灵魂。

  “不顺心?”他问。

  我摇头,无意在这件事多作停留。我问他:“今晚回去吗?”

  这次换他摇头:“不!今晚打算住在这里了。三婶睡了吧?”

  我又摇头。“没有。妈咪还没有回来。最近公司事忙,总得忙到很晚晚才回家。”

  天知道妈咪到底在忙些什么。忙约会我想才是真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对妈咪的晚归再做任何解释,却没有人了解我心里的疲惫。

  我无意再多谈任何事,转头向见达轻轻一笑说:“很晚了,早点睡吧!要睡这里还是客房?”

  “妳好像很不愿意和我多说,总是将我的话题岔开。”见达双手抱胸,背抵着沙发:“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对地板说:“我只是觉得很累。再说,清谈误国,谈再多也全是些无济于事的琐碎。”

  “是吗?”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真的希望是这样。妳总是那么冷淡。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堂兄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种遗憾。

  我直视着他,心里有种明白了:“可是我们是堂兄妹。”

  他叹口气;“妳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样?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他喃喃自语:“也许吧!我是在自寻烦恼。”

  “睡吧!”我叹口气:“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将我拥入怀里。我任由他拥抱,并不挣扎。他很快就放开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触我的脸颊,眼眸流转的尽是落寞哀伤。

  我别过头,不忍接触他的眼光。他再轻轻拥入怀,然后拿起背包,开门离开。他下楼远去的跫音,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悸。

  第二十四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样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寂寞最深。每个人各有归属,而我呢?我的归属在那里?妈咪虚无缥缈的母爱?还是这一幢空荡荡的屋影?

  圣诞节快到了,这一年已接近尾声;走在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空气,我觉得自己好似这个世纪里一组游离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很快就游荡在繁华大街上。在人群里还是寂寞的,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怕一个人关在迷漫着古世纪幽暗光影的家里,那会令我伤感,关于岁月和年代的。

  我从早上游荡到下午,又从下午闲晃到黄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脚歇息。才坐定,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剎时我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低低地呼唤,意图震憾我记忆里每份思维。

  “杜见欢!果然是妳!我远远看就像是妳!”

  我抬头,林先生笔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不在这里要在那里?”他拉开椅子,在桌子一边坐下:“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妳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妳的,”他说:“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妳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我得开始准备期未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妳复习功课,所以,妳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妳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妳想象那么困难,妳纯粹是心里因素作祟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的看着我:“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的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附近,”他笑着看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妳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妳很不友善!谁惹妳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妳身旁吃饭的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妳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你不喜欢有人管妳?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见达,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有人关心妳。”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天啊!妳还有什么更荒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靠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

  她对劳勃瑞福柔情的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的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彷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

  汤曼萱,连名字都充满女人味!她也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只有音乐声改变了,“往日情怀”的钢琴曲平滑流泻过我们之间。

  连音乐都庆祝他们的重逢!我一直不作声,这个和妈咪有着相同娇贵柔媚的女人,莫名的让我觉得心痛。

  末了,她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轻轻挪移到劳勃瑞福的桌前,对我再次礼貌的微笑,便起身离开。即便是背影,也令想象得出她那等高雅和风华。

  我低垂着眼,注视着桌上那盘蛋炒饭。良久,良久,才听到劳勃瑞福的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说到“很好的朋友”时,语气顿了一下,“本来我们计划等我研究所毕业,一起出国深造,结果她提前一年出国。等我服完兵役回来,和她就慢慢失去联络。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在这里教书--”

  “不要说了!”我大声阻止他,双手捧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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