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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誓从夫 page 9 作者:古灵

  无视于处境的险恶,不觉于敌人的包围,他渊淳岳峙的挺身站在那里,仿佛能够独力支起苍天,顶起颢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傲岸不屈,幽邃的双眸深沉又冷肃,紧抿的嘴唇透着坚毅又轻蔑的意味,似是在嘲笑周遭那些以为能轻易让他屈服的敌人。

  王文怀看得暗暗钦佩不已,不管对方是敌或友,是恶魔或厉鬼,单以一个男人而论,那种在众高手环伺之下依然能够保持沉静如恒,无惧困境不畏生死的胆量与气魄,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拥有?

  「她很好,既然王爷已知三小姐的身分,应该相信我们绝不可能伤害她,王爷尽管放心『上路』吧!」

  允禄依然面无表情。「上路?」

  王文怀还来不及再开口,原来一直保持沉默,只盯着允禄看的玉含烟突然从旁替王文怀作回答。

  「聪明如你,王爷,此时此刻想必早已明白这是个陷阱,又何必再问?」

  冷然的眸子徐徐移向玉含烟。「是么?」

  「当然是。但就算王爷早知这是个陷阱,王爷还是会来,不是吗?」

  不知为何,玉含烟盯着允禄的眼神愈来愈古怪。

  「即使是现在这一刻里,我相信以王爷的功力依然有可能轻易摆脱我们,及时避开这个陷阱脱身,但王爷绝不会这么做;尽管王爷明知失去宝剑之后,单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应付我们全体的围杀,王爷也不会离开,只因为……」

  允禄双眸半阖,默然无语。

  「……王爷的妻子在我们手里,王爷一心只想在她改嫁之前找回她,」不知道为什么,玉含烟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经显得有些难以自制的激动了。「为此,王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对不?」

  眸中倏地闪过一丝阴鸷,始终漠然没有一丝表情的允禄,脸上终于浮现出冷酷的神色。

  「她真被迫改嫁?」

  玉含烟迟疑一下,点头。「是。」

  允禄徐缓地转向王文怀,神情更凌厉。「改嫁予你?」

  王文怀犹豫着,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兆云突然插进嘴来。

  「没错,而且满儿也很乐意改嫁。」

  允禄眼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

  「信不信随你,不过……」柳兆云两眼闪着恶意的光芒。「老实告诉你吧,她父亲原是要她改嫁给王公子,可是满儿说她跟王公子又不熟,不肯点头,但若是白公子的话,她就很乐意了,因为……」

  话未说完,狂风骤闪,一眨眼允禄已扑到了白慕天跟前,漫天如刀般的掌影亦呼啸着尖锐的掌风疾掠而至,宛似一溜溜闪泻的流星,绵延、广阔,又似千万把带血的利刃,辛辣、狠毒,其快无比地笼罩住白慕天全身。

  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十数高手环伺之下,允禄竟敢主动攻击,白慕天不由骇然惊叫一声,双掌急扬猛挥抖出七七四十九掌,身躯暴旋猛退。

  但允禄如影随形般的跟进,无论白慕天如何闪避,那一片强猛如惊涛骇浪的掌刀始终锁定他不放,致使他退得愈来愈狼狈,愈来愈勉强,眼看他即将伤于那片掌影之下,两旁及时轰来两道汹涌的气流,迫使允禄不得不回掌自保,白慕天方始堪堪逃过一劫。

  就在允禄回掌的同时,所有人都抡拳挥掌加入了战圈。

  没有了长剑在手的允禄依然如此凶悍狠厉,确是大出王文怀等人意料之外,不过只要无法施展毁天灭地剑法,允禄便不再是天下无敌,既然不是天下无敌,迟早定能将他毙于掌下。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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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满儿三人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惨烈。

  柳兆云、柳兆天、鱼娘、王均、萧少山、陆文杰与陆武杰已经坐在地上起不来,每个人都满嘴的血;而王文怀、玉含烟、白慕天、段复保、吕四娘与虬髯公也都受了伤,但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

  最狼狈的是允禄,他的身形摇晃不定,面色灰中泛青,双目黯淡晦涩,胸前满是腥赤的血渍,溢出唇角的鲜血仍在一丝丝往外流着,早先穿在身上的马褂早已不翼而飞,长袍也破破烂烂的凌乱不堪。

  看他那样凄惨,满儿心痛如绞,脱口便要叫,却被竹月莲一把捂住嘴。

  「小心,别让爹发现了!」

  白岩山前,竹承明、竹月仙与王瑞雪三人正神情凝重地专注于战圈中的状况。

  就在此时,王文怀等人蓦然拔身而超,在半空中身形急旋,六人分六个方位猛然扑向正在挥汗力拚的允禄,劲风似刀,力道如山,轰然急罩而下。

  允禄下颚猝然紧绷,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身形持立如桩,半步不让,双掌带起雄浑的万钧威力,翻闪如电掠雷轰,悍不畏死的同时迎击六人的攻势,仿佛横了心要与敌同归于尽似的硬生生对上那六人的合击。

  于是,一声震撼得入耳膜刺痛的暴响轰然扬起,宛若惊涛骇浪般的澎湃劲气随之霍然暴开来,而王文怀六人便有如喝醉酒般,在这狂乱的无形暗流中摇摇晃晃的退出好几步,允禄更是血喷如箭,脚步连连倒退不止,每退一步,他口中的鲜血便点点洒落一步。

  然而,当他的身子仍不住后退时,王文怀、白慕天、段复保与纠髯公四人已然喘过一口气来,立刻又挥舞着一波波的掌刀猛攻上来。

  允禄脸孔铁青,五官狰狞又凌厉的扭曲着,依然毫不避让地硬拉住脚步,双掌翻掠飞舞,吃力却又惊人的力搏眼前的强敌,出手攻拒之间,仍是那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令人不禁颤栗地暗付:他真的不怕死吗?

  「我们要阻止他们,立刻!」满儿当机立断地说,努力按捺住惶急的心。

  竹月莲与竹月娇相对一眼。

  「如何阻止?」

  「把我扔进去!」满儿毅然道,反正又不是头一回经验这种事,不过这回她不会尖叫了。

  「耶?」竹月莲惊呼。

  竹月娇却在一愣之后,马上点头赞同。「没错,这是最快的方法,不过,在我把三姊扔进去之前,大姊妳必须先……」

  片刻后,竹月莲悄悄摸到竹承明身后,拍拍他的肩。

  「爹,满儿也来了,而且她要阻止他们!」

  竹承明听得方始一惊,两眼便瞥见满儿像颗炮弹一样飞向战圈而去,骇得他不顾一切扑出去,并大吼着,「住手!住手!不准伤到满儿!不准伤到满儿啊!」

  满儿与竹承明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战圈中,一时之间只听得一片混乱的惊呼、暴叱、怒喝,然后,一切都停止了,幸好,谁也没有伤到谁,只是大家收手收得极为狼狈而已。

  满儿急忙扶住脚步踉跄几乎站不住的允禄,双臂环住他的腰际以便给予最大的支撑。

  「你怎样了,允禄?」她焦急地问。

  刚稳住两脚,允禄便俯下大眼睛,阴鸷地盯住她。「妳改嫁了么?」

  「你才改嫁了!」满儿哭笑不得地替他拭去嘴傍的血。「我是问你怎样了,还撑得住吗?」

  允禄闭了闭眼。「没问题。」

  才怪,看他面色惨白如蜡,神情萎顿语声闾哑,嘴里的血还流个不停,而且几乎把所有重量都放到她身上来了,还说什么没问题,装英雄也不是这种装法吧?

  满儿更使劲儿地抱稳他的腰,再将目光投向竹承明,深刻地,沉郁地看着他。

  那样失望而悲伤的眼神,看得竹承明苦涩又愧然地别开眼,不敢再面对那双与他最深爱的女人那样酷似的眼。

  当年他离开她时,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离去的。

  「为什么,爹,为什么?」满儿哀伤地问。「如果不是允禄为了我而放过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吗?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而放过他?」

  「我……我……满儿,妳知道我的身分不是吗?」竹承明挣扎着为自己的卑劣行为作辩解。「谁都能不顾,唯有我不能不顾大局,为了我们汉族遗冑,我必须牺牲个人私爱来成全民族大爱,而妳,妳是我的女儿,妳也应该……」

  「不,爹,我不是你,无法像你那样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满儿坚拒竹承明把重担压到她身上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在我心里没有什么前明或大清,只有允禄,他冷酷,他无情,他残忍,他暴虐,但他给我一份世上独一无二的深情,又痴又狂,是他呵护我、宠爱我,给我世间无人能及的幸福,所以……」

  她傲然扬起下巴。

  「不要勉强我,不要苛求我,我这一生将只为他而活,什么民族大爱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连一个人都无法认真去爱,又凭什么说要爱那么多人?」

  「但妳我都是前朝的汉族子孙……」

  「那又如何?不都只是人吗?」满儿反问。「爹,为了前明,你牺牲了我娘,那已经够了,请不要再为了那两个令人厌恶的字眼来牺牲我,为了那两个字,我已经受到太多的伤害,所以,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我都不想为前明牺牲……」

  「我……我也是为了妳娘才离开她……」竹承明无力地辩驳。

  「借口!」满儿两个字便驳回父亲的辩词。「一个人要爱就要爱得深,爱得狂,爱得痴然忘我,不然就不要爱。为了允禄,不管要吃什么苦、受什么难,我都心甘情愿,而他也可以为我背叛自己的主子,不为别的,只为彼此能厮守一生,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竹承明脸孔一阵青一阵白。「满儿,妳……请妳体谅我的立场……」

  「体谅?」满儿难以置信地覆述了一次。「请告诉我,爹,你玩弄了我娘再抛弃她,害我成长在那种最艰困痛苦的环境中受尽折磨苦难,现在你又一手主导破坏我的幸福,你要我如何体谅你?」

  竹承明更是狼狈。「我……我会补偿……」

  「不必!」满儿断然拒绝。「你欠我的,我只要你还我这么一次就够了!」

  于是,竹承明沉默了。

  他亏欠女儿良多,这是事实,他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她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也是事实,他正在破坏她的幸福,这更是事实。现在,她请求他不要破坏她的人生,请求他补偿她,他能说不吗?

  可是……

  默默地,他环顾四周的人,除了竹家三姊妹与玉含烟,每一双眼都在提醒他,他首要的责任在汉民遗冑,而非女儿;每一双眼都在请求他,他应该先顾及自己身为汉民领袖的身分,而不是父亲的身分;每一双眼都在警告他,他不能以私覆公,否则便是民族大罪人。

  他如何能两全其美呢?

  垂眸沉吟许久、许久后,他终于徐徐抬起双眼,好抱歉好抱歉地注视着满儿。

  「对不起,满儿,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妳,唯独这件事,我……我一定会补偿妳的!」

  很奇怪的,满儿并不感到生气,她觉得自己很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也或许是因为允禄就在她身边,所以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是吗?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允我这一回吗?」她淡淡地问。

  竹承明歉然移开目光。

  满儿漠然而笑。「无所谓,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们绝不可能放过他……」

  她说无所谓是真的,因为她早已有最坏的打算,而除了竹月莲、竹月娇与玉含烟,四周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庆幸竹承明没有为亲情而舍弃民族大义。

  就在这当儿,最出人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

  「不,爹一定会放过他,也一定要放过他!」

  包括满儿,十数双意外又惊疑的目光霍然转聚于竹月仙身上,后者娴静如常,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轻轻两句话就掀起多大的骇浪。

  「月仙,妳……」竹承明错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妳也……也……」

  「爹,倘若你不放过他,我就出家,如此一来,竹家就得断嗣了!」竹月仙细声细气地说,语调那样柔和,却比任何威胁更有力量。

  竹承明猛然抽了口气。「月仙,妳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不是随便说说的,爹,您看着办吧!」

  竹承明说不出话来了,竹月仙不禁泛出笑容来,那笑容是自信的,还有一点得意,竹月莲盯着她的笑,心下似乎捉摸到了一点端倪。

  「月仙,妳这么做……一定有条件对不对?」

  「毕竟是大姊,如此了解我。」竹月仙柔柔的笑着,淡淡地瞥一眼满儿。「很简单,满儿必须把金禄『还』给我。」

  竹月莲恍然大悟,「难怪妳不但不反对这项围杀妹夫的计画,甚至还自愿帮忙,我一直感到很疑惑,原来妳是打算在最后关头拿妹夫的性命作要胁,这实在是……」她无法苟同地摇摇头。「那么请问,竹家的香火又该如何延续?」

  「还有满儿啊!」竹月仙愉快地说。「只要她把金禄还给我,她就可以改嫁给王文怀或白慕天,由她来为竹家留下后……」

  「不!」

  另一项意外?反对的人不是满儿,而是允禄。

  竹月仙的笑容蓦而僵住。「你……你不能不答应,否则他们一定会……」

  「不!」原是脸容半垂落,两眼阖着休息的允禄,语气坚决又森然地重复了一次他的拒绝,并徐徐扬起倦乏的脸来,轻蔑的瞳眸冷酷地注定竹月仙。「我绝不允许满儿改嫁!」

  「难……难道你宁死也不愿要我?」竹月仙伤心又难堪地吶吶道。

  允禄没有再说什么,但那双无情又寡绝的眼神业已替代言语作出回答。竹月仙不由掩唇轻轻哽咽了一声,另一手颤巍巍地掏出那条她宝贝得要死的手绢儿来。

  「那……那为什么你要送我这条丝绢儿?」

  允禄仍然没有吭声,倒是竹月莲哭笑不得地直叹气。

  「月仙,那明明是妳要他买来送妳的,并不是他主动送妳的啊!而且他也同时送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给我,就是不想让妳误会呀!」

  「不,不一样,」竹月仙喃喃道。「妳和我的颜色不一样,不一样……」

  「那又如何?」竹月莲益发啼笑皆非。「紫蓝色,紫红色,是不一样,但也没什么特别意义呀!」

  「不,他知道我喜欢蓝色的……」

  「错,他让我们自个儿挑,是妳先拿走那条紫蓝色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竹月仙失神地盯住手绢儿,「他知道我喜欢蓝色的,所以特意送我这条紫蓝色的手绢儿,对,是这样,就是这样……」她继续喃喃自语着,但接下去说的都是一些无意义的话,没有人听得懂。

  竹月莲又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已经半失常的妹妹,转而面对竹承明。

  「爹,满儿会恨你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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