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相思早已刻骨,黎初心惊异的发现,她平静的内心是刻意的封锁,而不是全然的恬淡无求,当纳日允苍再度正视她之后,她便发现自个儿再也放不开他了……
"这太危险,太危险了……但,但为何我还是……还是深陷泥沼了呢?"
"叩!叩!"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兀自沉溺於自个儿情感中的黎初心,她一愣,整理好衫裙之后,迎上前去开门。
"果儿,是你?"
"黎秀女接旨。"李果儿朗声道。
黎初心一愣,撩起衣裙,盅盈跪倒。
"圣谕:黎秀女淑德兼备,禀性纯朴,著今日起,晋德贵妃,赐住西苑临江轩,钦此。"
黎初心呆呆地听完李果儿的话,面上却仍满是迷茫之色,倒是李果儿可乐了。
"贵妃娘娘,奴才给您道喜啦!"
"这……"
"黎姊姊,快快谢恩哪!"李果儿催促著。
岂料黎初心听见他的话,却像是猛然惊醒般,霍然站起。"果儿,这旨……我不能接啊!"
李果儿一呆。"我的贵妃娘娘啊,您……您说这什么话?"
"初心没有任何可以被封为妃子的资格啊。"宫规中有制定,除了家族拥有世袭罔替贵族爵位的秀女可以一进宫就直接封为妃子外,那么要晋为妃子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对皇上、后宫,甚至是整个国家有特殊贡献才行,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生下皇子。想当然耳,她莫名其妙晋升为贵妃,一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娘娘啊,您理它呢!皇上是天子,只要他喜欢,资格算个屁?"
"皇上以言行率天下,若是他为我破坏了规矩,那么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这旨,我不能接!"
她说得斩钉截铁,李果儿却觉得她真是脑子烧坏了。
"娘娘,您可知道抗旨不遵,会有什么下场?旁人不知道要怎么说您,皇上那儿更不知会降下何种处分,轻则打入冷宫,重、重则甚至会有杀身之祸啊……"李果儿光是想都不敢想。
黎初心闻言,清丽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我……我当然知道。"
"果儿刚说的都还是您一人自身的安危,要是牵连到黎大人,那可怎么好?"李果儿实在是不想这样回报上去,毕竟首当其冲的可是他这个倒楣鬼啊!
"这……"黎初心有些动摇,想起自己人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替父亲分忧解劳吗?但是……如今情况又是原地打转儿,她该如何是好?
"娘娘,您要三思啊!"李果儿又道。
黎初心愁著眉,咬著唇在房子里走了几步,似在思考著什么,半晌过后,她叹了一口长气。"罢了……罢了……"她回转身子,道:"果儿,我……我答应……"
李果儿双眼圆瞪。"真的吗?奴才贺喜娘娘!"
但黎初心眼中却无半点高兴神色,只是一片茫然。"果儿……你还是叫我姊姊吧。"
李果儿见状,叹了一口气。"小的明白,我会如实禀报皇上的。"
"谢谢你。"黎初心道,一路送著李果儿走到外头。
"黎姊姊,请留步,小的这就回去覆命了。"向前走了几步,李果儿回过头来,却看见黎初心俏立风中,仍目送著自己,一丝怜悯滑过心头,他不禁开了口。
"黎姊姊。"他走了回来,立在她面前。"你……待会儿最好到冷泉院那里瞧瞧。"
黎初心一愣。"为什么?"
"没……这风大嘛,而且看样子就快下雨了,要是不去看一看,只怕有个不好……"他越说声音越小。"总之,你就去瞧呗,咱家先走了。"
望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黎初心先是感到困惑,尔后,不知怎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当下,她迈开双脚,往冷泉院的方向跑去。
第7章(1)
在体国轩,纳日允苍已经由李果儿的回报,得知黎初心抗旨不遵之事,他咬住下唇,英气逼人的脸上有著被忤逆的微恼。
"你可告诉过她,抗旨的后果!"克制著怒气,他缓慢且一字一句地问道。
李果儿却是听出了,很明显地,他的王在咬牙切齿了。
"有的。"
"那她还胆敢不遵旨行事?!"纳日允苍霍地起身,手上的奏摺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头疼!
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待她!
"为何她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顺从朕的旨意!"大手猛然往桌上一击,砰地一声巨响差些吓傻了在旁边服侍的小太监们。
"皇……皇上先别著急,奴才还没说完呢!"李果儿慌忙地打断他。
"还有什么还没说?"
"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啊。"李果儿陪著笑脸。"就因为黎秀女晓得利害后果,所以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什么?"喜怒间的重大交错,差些让纳日允苍反应不过来。"怎么不早说!"
李果儿真是哭笑不得。"皇上没让奴才有机会说啊……"
纳日允苍却像没听见般,满屋子乱走地自言自语:"她答应了……她答应了……等、等等,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她是怕抗旨被株连的后果才答应的……她骨子里还是没有顺从朕!"
李果儿看著纳日允苍的模样,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启禀皇上……小的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李果儿吞了吞口水,道:"小的斗胆,小的只是在想,如果黎秀女同别的女子一样顺服遵从皇上,那么指不定皇上也不会那么喜欢她了不是?"
"你……"纳臼允苍瞬间有些哑口无言。
"小的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而已。"
纳日允苍突然失笑。"对,你说的倒是很对,一语惊醒梦中人哪!果儿,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啊。"
"万岁爷的称赞,奴才不敢当。"
就在谈话告一段落的瞬间,程朔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程朔朗声道。
"起来吧,边境剿匪之事程颐办得如何了?朔。"纳日允苍看著他,神色一整。
"目前边疆地区多风苦雨,行军有些困难,"程朔顿了顿。"我军没有那些盗匪精於地形,所以……"
"所以打不赢吗?"
"程颐正在选地扎营,预备休养生息后,与当地驻防一起联力剿匪,这样比较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成效。"
纳日允苍沉吟了一会儿。
"军备、军粮如果有缺,记得开口,朕会尽量。"纳日允苍决定暂时不催促,毕竟有些事情急不来,更何况他正想借由此事看清某人真心,关键时刻未到,忠奸尚无法辨明啊!
"微臣还有一事禀报。"程朔突然又道。
"喔?"纳日允苍伸手制止了他:"咱们到外头走走,再顺便聊吧。"
"启禀万岁爷,外头快下雨了。"李果儿提醒道。
"喔?"纳日允苍走到门口,抬首望著阴暗的天空。
程朔在这时走到他的身旁,淡道:"据闻皇上最近身边多了个人?"
"这就是你要说的?"
程朔呵呵一笑。"不是,但微臣十分好奇。"
"她是个好姑娘。"想起她,心头不禁泛过一丝无名的温暖甜意。"朴实无华。"
"朴实无华?"程朔怔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会喜欢这种女孩子?"
"你尽管笑吧,朕可不在乎。"纳日允苍道。
生命中向来是予取予求,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除了亲政之前对於皇权旁落的忧虑以外,他几乎不曾担心过任何事情,但仅止是那一段时间,对他后来的人生观念也已有了重大的影响,喜欢的,就一定要掌握住,然而黎初心却打破了他所奉行的准则,照道理说,他该生气、震怒的,但他却没有,反而为那种弱小微细的自然之美所牵引,有她在,周遭的空气就为之柔软,如水般的翦翦双瞳,无时无刻不像盛满千言万语,欲言又止的神情总是引领著他的渴望,让他不自禁地打破常理去宠爱她、要她……
是著魔了吗?
沉默的时间只有几秒,然而心中却已略过无数心绪,程朔望著他若有所思的微笑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王从来冷静自持,不大会为了情爱之事挂心的,究竟那个女子是拥有怎样的魔力?
"朔,你到底要跟朕说什么?"纳日允苍突然打断了程朔的冥想。
程朔闻言猛然一醒,於是道:"方才我进宫的时候,看见英亲王也来了。"
"是吗?"纳日允苍微微蹙眉。"他并未到体国轩。"
"我知道,"程朔点点头。"英亲王去太后娘娘那里问安了。"
"问安?"
"是的,太后娘娘的寿辰也即将到来,英亲王是为了向娘娘进献寿礼而来的。"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纳日允苍嗤之以鼻,程朔知道他素来对英亲王有成见,也没敢再说什么。
"走。"
呃!对他突如其来的话,程朔愣了下。"皇上的意思是?"
"咱们就顺便去母后那儿瞧一瞧吧,我倒要看看富甲天下、权倾一方的英亲王,给咱们的太后娘娘,送了什么大手笔的贺礼!"纳日允苍极具讽刺意味地说完这段话后,便拂袖而出,程朔这时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但也只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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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寝宫暖阁里,宽阔的大殿并未见到什么恭祝寿辰的贺礼箱子,英亲王神色略微紧张地生在太师椅上,静静等待孝慈太后的驾临,不一会儿,由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孝慈太后被几个宫女拥著走了出来,淡妆微描、鬓角乌翠,气度雍容华美,一点都不像个已届中年的妇女,虽然眼角眉梢有著细小的纹路,但保养得宜的她,还是有著当年关中第一佳人的风韵,英亲王看得不禁痴了,要不是太后轻咳了一声,他还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
慌忙站了起来,英亲王的声音不若往常平静。"微臣向太后请安。"
"英亲王免礼,请坐吧。"孝慈太后示意他入座。"春儿,上茶。"
"是。"她身后走出一位端茶的宫女,将一杯烫热的春茶端至英亲王的面前。
"王爷请用茶。"那宫女道。
"你们统统下去吧,就在外头候著,让本宫和英亲王聊聊。"孝慈太后一挥手,摒退左右,几个宫女跪安之后,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王爷久未来了,最近可好?"下人们都退出去后,孝慈太后才开口问了一句话。
英亲王痴看著面前的女子,心中往事翻腾,良久,叹了口气。"微臣,身体还行。"
"是嘛……"孝慈太后表情温和,端丽的姿容有著关怀。"喝茶吧,这是埋在雪里的去年雨水煮的春茶,滋喉润肺得很。"
"谢太后。"英亲王端起青瓷茶碗,隔著瓷杯的茶碗有一种温热感,但一掀开茶碗,热茶的香烟便徐徐晕出,轻抿一口,烫口甘醇的滋味儿浓冽入心……
这碗茶,便犹如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啊!
三十年前,拥有才貌双全佳誉的关中第一佳人,当朝宰相千金沈意怜不知倾倒了多少风流文士、英雄豪杰,就连他与先皇也深深为之倾心,当时先皇贵为东宫太子之尊,不便随意出宫,因此常命他这个做弟弟的代为传达情意,岂料命运弄人,他对沈意怜亦是一见锺情难以自拔……在代拟的书信里,灌注了自己的情意,在寄送的礼物之中,附上了自己的思念,他那苦烫的相思,始终包裹在刻意的温文尔雅下面,直到父皇下旨钦点鸳鸯,将沈意怜封为东宫太子妃,他那饱藏多年的渴切情意才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知道,他知道的!他知道意怜对他亦是有情,然而身为女子的宿命却容不得她反抗父亲与皇权。至於他呢!他更是无法伤害意怜、伤害皇兄,多年来的苦闷与愤怨,使他转而到战场上寻求发泄与慰借,并以减少进宫的次数来抵御对意怜的思念……但这却也正好了有心人士中伤皇室和睦的机会,他被形容成狼子野心的狂狷之徒,始终等待著伺机而起、窜谋皇位……这种情形在先皇在位的时候还不明显,然而现今的皇上,也就是纳日允苍却显然十分在意。
"皇上最近……没有太为难你吧?"太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沉默。
英亲王笑了笑。"皇上待本王一向是敬重有加。"
"你别瞒我了,我知道,他到现在还是对你心存芥蒂的。"孝慈太后摇了摇头。
如果要论谁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么必定有两个,一个是儿子,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英亲王。
对於男女之情,身为一国之母的她是早已不再怀有任何奢望了,然而她总是顾念著那段发乎情、止乎礼的旧情,恳切地信赖著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因此才会对亲生儿子与他的不睦,费尽了思量……
"太后请放心,皇上少年早慧,是难得的英才,他绝对不是一个昏君,只是处事有时太过躁进,尚需要时间的历练,微臣是永远效忠於皇室的,但某些事情的处理上,微臣以为该放手让皇上自己去寻求解决之道,否则皇上将无法成长,这也并非臣所乐见。"
孝慈太后闻言,眉心不由得渐渐舒展。"能听到英亲王如此恳切的话,本宫也放心不少了……"她顿了顿。"英亲王近来一直很少进宫里来,本宫这些事也一直藏在心底,连作梦都想著。"
英亲王心底一阵隐痛。"微臣真是太不应该了。"
"都是自家人,何来应不应该?"孝慈太后温言道,试图转移话题。"我听那管事的总管太监来报,说你是来送寿礼的?怎么这大厅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说,微臣都忘了。"英亲王说著站起身来,由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之后露出一个红漆食盒,只见他小心翼翼呈到孝慈太后身旁的茶几上,缓缓地掀开。
"这……这是?"孝慈太后看著那小漆盒里盛著几块洁白如玉的押花糕饼,一时间觉得有些面熟,但却又有些不解。
"这是醉仙御晶楼的桂花松子糕。"英亲王道,语气视线中带著一股渴慕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