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闷躁郁的心找不到出口,她觉得头疼欲裂,除此之外喉乾舌燥。
"水……水……"她呻吟。
水在哪?她需要水……
许是有人听到了她的请求,沾湿的棉布轻轻地在她唇上蘸了几下,她饥渴地舔唇,仍觉不够。
"水……"
"还不够吗?"一道沉厚的男性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她觉得无比熟悉,然而与病魔相抗的疲累身心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谁。
一道有力的臂别陡然将她架起,她感觉自己虚弱得坐都坐不住,正想抗拒那股力量,重新躺回床上去时,突然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轻碰触她干巴巴的唇,她还没想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时,那东西忽然轻轻张开,瞬间一股清凉水流缓注而下……
是水!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抓住面前的"容器",饥渴地吸吮著那"容器"之中的水,然而,那水却一下子就喝完了,却有一个软溜的,像极她自己舌头的东西,轻轻地舔著她的唇……
"还要水吗?"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水……"
"慢点……别呛著了。"那人回应了她的请求,不一会儿,那柔软的。东西再次覆上她的唇,一直到她喝完水,那人才轻轻地放下她。
接著,她听见那人似乎走开了,不晓得在和谁说话。
"御医怎么说?"
"是著了凉所引起的……"絮絮叨叨的声音越说越小声,她听不清。
"这个情况有多久了?"那个威严的声音继续质问著。
"过了午夜之后就开始发起高烧……"
"为何不马上禀告?"
"这……"那人似乎有点为难似的。"因为您吩咐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听见她,想静一静,所以……"
"酒囊饭袋!"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震怒。
"是……是是……"
要不是还在发高烧,她真的会笑出来……居然有人被骂还会连连称是的?她很努力地还想听,却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回话。
"……待会儿得去上朝……有什么情况立即回禀,知道吗?"
"是!"
听到这里,仅存的虚弱体力再也无法负荷了,黎初心迷糊的意识将她带离了现实之中的谈话里,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一场好觉……
那爱与怨,梦中都将不复存在,如果可以,地愿意一直如此沉睡下去,毋须醒来面对那令她难堪而心碎的场面……
难堪、心碎?
她为了什么而心碎呢?
残余的记忆似乎都被高烧的热力给逼不见了似的,她只记得,她一手造出的菜园子没了,她好难过、好难过。但……似乎还有比这更大一层的忧伤笼罩过来……
连在梦里……也逃不掉吗?
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却被梦境之外的纳日允苍拈起,若有所思地含入眉中。
第9章(1)
几日后,早朝时分。
"什么?梁起壮率兵造反?"
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纳日允苍万万没想到拥兵自重的边境大将竟会乘势作乱。
"他眼中没有王法了吗?!"圣容震怒,纳日允苍重重地往案上了一拳。天子之怒非同小可,众朝臣见状纷纷屏息以待,大气不出,在这个时候出面,万一讲错了话,那后果可是非同小可。
纳日允苍看著眼前这群垂首的臣子们,只觉一个一个都窝囊极了。"众卿没有任何对策吗?"他试探性的问。
未几,一个老臣子站了出来。"臣认为,应速速派遣程颐升任大将军,取代关防事务,进而剿逆。"
他话才方说完,另一个素与程家政治立场不睦的大臣又站了出来。"皇上,臣认为此事还须商议商议,程颐太过年轻,只怕难以服众……"
纳日允苍沉吟了会儿,抬首环视了群臣一眼。
"英亲王呢?"
"启禀圣上,英亲王今日有些违和,所以……"
"他倒还真会躲啊……"纳日允苍冷哼。"旧部造反,他怕跟自己牵扯上关系吗?"
"皇上……"程朔有口难言的模样。"臣相信,英亲王不是这样的人。"
"喔?"纳日允苍背著双手转过身,矜冷淡漠的扫了程朔一眼。"不然你倒是告诉朕,他是个怎样的人?"
程朔听见纳日允苍话中讽刺意味极重,只得噤口不再言。
纳日允苍见他不再答话,也不续问,朝著大臣们一挥手,道:"你们每个人晚上都回去拟一个办法,明早……不,晚上之前写成摺子呈上来,如果迟至戌时还没送来,罚三年俸禄,听清楚没有?"
"遵旨……"那群大臣闻言,慌忙个个连番告退,程朔见状,也转身意欲离开,纳日允苍此时却唤住了他。
"朔。"
程朔停住脚步。"皇上。"
"从你方才的言谈之中,朕听出,你好似十分偏袒英亲王?"纳日允苍走到他的身边。
"微臣只是就事论事。"
"朔,你敢对我说真心话吗?"纳日允苍看著这个跟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问道。
程朔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那就要看皇上是以君臣之名、还是兄弟之情来质问程朔……"
纳日允苍故意板起脸。"你好大胆,就算朕以君臣之名与说话,你也不能不说真话,否则就是欺君!"
"臣自然不敢欺骗皇上,只是臣家中尚有妻小,臣说错话,砍了臣的头也就是了,但是连累了他人,臣将为此,黄泉之下永远难安。"
"好你个程朔。"纳日允苍微微撇嘴。"那就以兄弟之情吧,别喊朕皇上,从现在起你好好的、老老实实地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
程朔自也不是省油灯。"那可要请皇上开恩在先,不管臣说什么,皇上均赦无罪。"
"行了行了,你怎么越来越油滑?"纳日允苍摆了摆手,走到黄杨木椅上坐了下来。
"那么臣就言无不尽……"程朔清了清喉咙,道:"老实实。我觉得你对英亲王一直有偏见。"
纳日允苍冷笑。"怎么说?"
"许久以来,我一直不明白,皇上,喔不,是你,你为何对英亲王充满了敌意与不信任?"
"功高震主,这是历来帝王都会有的心结。"纳日允苍一言以蔽之。"你可以说我小心眼,但防著总是比最后一刻才背叛好得多了。"
"的确是小心眼。"程朔摇摇头,就不知道他这个皇上是怎么想的。"英亲王若有心篡逆,不会等到现在,早在他是摄政王时,他就大有机会下手了,如今你也已经亲政,朝臣也多半是你的心腹,要论势力,他也是远远不如你了,为何你仍对他存有成见?"
纳日允苍闻言,只是沉默以对,程朔见状,继续往下说。
"英亲王这几年处事谨慎,甚至刻意避免任何出锋头的机会,这一切,我相信皇上都看在眼底,皇上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就算这些作为完全是他的表面功夫,但他未对你无情,你焉能对他无义?
"说得好、说得好。"纳日允苍嘿嘿直笑,但笑声中充满讥刺。"你还真是言无不尽哪,照你这么讲来,倒显得是我鸡肠鸟肚了?"
"我只是觉得,身为一国之君,气度胸怀应该更大些。"
"英亲王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纳日允苍霍怨起身。"在我看来,他处处隐没自己,动不动就称病不上朝,但太后那儿该有的礼节却从来不曾失礼过,对国事漠不关心,只会跟我明里来暗里去的耍嘴皮子……"越想越气,纳日允苍不禁举脚踹翻了椅子。"朕最恨他这种愤世嫉俗之人,天下太平倒也还罢了,若是祸乱四起时,他仍八风吹不动的话,朕第一个就摘了他顶子!"
这……这简直是在赌气嘛!程朔有些不可置信地听著纳日允苍的话。
"你嘴巴张那么大做什么?"纳日允苍看著程朔,十分不满。
"不……不……"程朔试著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么按你这么说,眼下就是祸乱四起的时候了?"
纳日气苍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不由拐眉心一皱。"有什么主意就快点说出来,别在那里吞吞吐吐的。"
"我有办法叫他站出来。"程朔胸有成竹地道。
纳日允苍看著他自信的眼神,随即了然。"从太后著手吗?"
"是的。"
"我不会插手这件事。"纳日允苍暗示道。
再怎样他也不会亲自去拜托孝慈太后请求英亲王出战摆平逆贼的,他是皇上,一国之君的颜面总要留有点儿吧!
"我晓得。"程朔自然了解他的意思。"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等等,"纳日允苍忽又唤住了他:
"皇上还有何事吩咐?"程朔转回身来问道。
"我叫你去调查的事情,你办了没有?"纳日允苍问。
程朔顿了一会儿,才终於想起来。"皇上是指黎秀女……"
"嗯……"纳日允苍沉郁地看著他。
程朔道:"据我所查的结果,黎秀女和英亲王一点关系也没有,皇上大可放心。"
纳日允苍一愣。"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见黎初心和英亲王两人谈得十分热络啊!
"也许皇上看到的,只是巧合。"程朔提醒著。
看纳日允苍如此念念不忘那个姑娘,想必她有过人之处呵!朔暗暗心想。
"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他们宛如相识许久般的言笑宴宴,他不相信英亲王与黎初心真是那么陌生的两个人!
说不清是忿怒还是嫉妒的心情,纳日允苍只觉五味杂陈。他恨死了自己这样自相矛盾!明明内心里堰根儿不希望黎初心和英亲王有任何牵扯,可是当结果如他所利时,他却又忍不住怀疑调查来的结果是否实!
"皇上如果不相信臣的话,可以再去找个人重新调查一次。"
纳日允苍闻言,脑海中陡然浮现黎初心的神情。
她对著英亲王爷笑呢!该死的她。
不给他一个笑容,可是却对英亲王毫不保留地层露著那甜美微笑……
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想要们地,他努力地找理由想让自己讨厌她、厌倦她,甚至是恨她!然而……然而一想到她正高烧不退地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心却又不知为何如刀割似的疼……
为了她,他已不像从前的自己。
"皇上?"程朔见纳日气苍久久没说话,试探性地唤道:"皇上?"
纳日允苍回过神来。
"呃……没事了,你去办事吧,我得……去冷泉院一趟。"
冷泉院?程朔挑起眉毛,不过这次没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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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冷泉院。
这儿已被打扫干净并置换上新的家具摆饰,一点也没有之前那萧索万状的模样,暖阁里头,炭火正在描青瓷盆里哗哗喇唰地熊熊燃烧著,削弱那乍暖还寒的初春凉意。
"黎姊姊,你好些了吗?"李果儿拿著一个金葱提花靠枕垫在黎初心的背后,让她坐起来,大病初愈的她整个脸颊都削了下去,长长的头发也未盘起,迳白散在床上,身上除了抹胸外,只单罩著一件月白纱衫,整个人看起来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喝碗鲍鱼热粥吧?我特别交代御膳房炖得久些,你比较好入口。"李果儿细心地道,毕竟黎初心这一病真的病得太久了,持续快八、九日的时好时坏,太医诊断是心理影响生理,她的身子单薄,加上时节交替,冷热不均,这才一路病了下来,直到最近方略见好转。
"果儿……"黎初心看著他忙得不可开交,於是开口相问,只是声音仍有些沙哑。"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果儿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谢……谢你。"黎初心绽开一抹笑意。
李果儿见状,又凑到床前去,神秘兮兮地道:"黎姊姊,其实……"
"唔?"
"其实皇上每天都悄悄来看你呢。"
黎初心微微一怔。
午后钠阳光透过窗纸透散进温温热热的暖意,她抬头、轻喃。"原来……不是梦啊……"
原来不是梦,她在迷迷糊糊中所感觉到的、被触碰到的及听见的,全然不是虚假的梦境,而是真实的……
他真的……每天都来吗?
在她烧得最厉害,浑身酸疼时,那为她带来一泓凛冽甘泉的人,是他?
说不来看她的不就是纳日允苍吗?说不想听她的不也是纳日允苍吗?但为何……为何他马上就背了自己所说过的话?
这证明的是,他对她……有情?
要一个帝王对一个女子情有独锺,那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的,然而她该如何才能说服自己平息这不该有的奢望?
从来以为自己不会懂得爱也不会有机会懂,然而纳日允苍就在她对那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情感尚且懵懵懂懂时强硬进驻了她的心房,从此,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别的男人……
如果他是她的唯一,难道她就不能也要求纳日允苍也是她的唯一吗?
"黎姊姊……"李果儿见她似乎又在想心事,深怕她又因此伤心,连忙劝慰。"赶快吃了这碗粥吧!吃了粥才好吃药,你要多歇息,身体才会快些好,别净想些不开心的事。"
"果儿……你待我真好。"黎初心不觉有些哽咽,果儿却举起袖子往眼上一抹,端上粥来。
"别尽讲那些往事了。来,快喝粥吧,果儿替你吹凉了。"他试图笑著。
第9章(2)
"朕来吧!"忽然有一个声音自他俩背后响起,李果儿一愣。
原本正舀起一匙粥准备送到嘴边吹凉的动作便突然停了下来。
纳日允苍的人影正在窗外的明媚春光中,黎初心转头望著隔著一层薄薄窗纸的他,而他也正好在此刻跨进厢房里头。
一瞬间四目相望,彼此眼中的情思纷杂,尽在不言中。
她瘦了。
清瘦的面庞与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皙似乎带走了她身上自然的朝气,她的气息开始与这沉稳、重色调的宫殿骼台,取而代之的是静默,再也不能恢复从前……
然而这并没有使他心中的情感消失,他只觉得不舍。
要怎样,才能让她快乐?
惊异於自己对感情是那样的生疏与不拿手,当心爱女子就在身前时,他竟说不出任何话。
他们都有千言万语。
李果儿见状,天生日於下人的那份小聪明和灵敏立即发挥了作用,他走到纳日允苍身前,将粥双手奉上,然后便藉口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