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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知己 page 14 作者:心情

  “心力憔悴。”遥翔低喃,心脏突然一阵抽搐,冷汗顺着苍白的脸侧滚下。

  “皇爷,”太医惊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劝道:“您千万不要激动。”

  “心力憔悴!”遥翔又重复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惭缓,才茫然问道:“岂非等于今后再也不能上朝议政了?”

  太医见他神情不稳,婉转道:“要视情形而定,若皇爷身体恢复得好,当还可以……”

  遥翔突然干笑两声道:“报应,报应。我为皇位之争,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

  渠太医干枯的老眼忍不住湿了,劝道:“皇爷,瑞皇爷与您岂能相提并论?您十几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圣主,如果可以,老臣愿意代皇爷身受顽疾。”

  遥翔见他神情真切,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轮政十五年,虽未做过一天皇帝,但终究赢得今日的名声地位,此生也算无憾。”

  “皇爷。”

  “你去吧。”他侧身闭目,不再说话,耳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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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滴湿冷的泪从颊边滑过,没入刚被冷汗浸湿的地方。他抹过眼角,愣愣看着指尖上沾的水珠,哭了吗?原来自己还会流泪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是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为银月的死。这一次,为的是自己,为的是造化弄人。

  温热的水滴不断落在脸上、手上,遥翔不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怎么不断呢?随即惊觉不对,这眼泪不是自己的。他抬眼望去,见云霓站在床头,泪眼朦胧的望看他,晶莹的泪滴颗颗滚落,沾湿了面颊,沾湿了红唇,沾湿了他的手脸,沾湿了锦被,沾湿了他的心。

  一股热气冲向眼角和喉头。

  “傻丫头,”他心疼的微笑道:“别哭了,你再哭,爷的心又要疼了。”

  云霓急忙抹干眼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轻抚,仿佛这样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问;“爷可觉得好些了?”

  遥翔长长叹道:“你终于肯跟爷说话了。”

  “爷,”她凄凄哀哀的唤一声,汨又涌出,扑到他身上喊:“云儿错了,云儿错了,云儿再也不跟爷赌气了。云儿今后时时刻刻支应看爷,时时刻刻对爷笑。”

  他低低道:“你这话可做得准?”

  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既然做得准,怎么还哭呢?来,笑一个给爷看。”

  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他大皱眉头,板起脸道:“难看。”

  她又试了几试,终究笑不出来!最后握着他的手道:“爷要云儿笑得好看,就快些养好身体。”

  他笑了,刮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头:“又在利诱爷了?”挥手之间碰到她头上覆的轻纱。

  难怪觉得她怪怪的!整个头发都用黑纱包了起来,看着怎么会不别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门,戴这罗嗦的东西做甚么?”云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轻纱一角,借着她向后躲的力道,轻易扯了下来。

  一头亮白的银丝在空中飞旋,衬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艳,衬得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乌黑闪亮。他错愕的抓着那条轻纱,像被点了穴道,不会动了。她手忙脚乱的拢起发丝,徒劳的用双手遮掩,奈何两只手能够遮挡的有限,她低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云儿。”遥翔大喊,急着起身,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援自己,整个从床榻滚落。

  “爷!”云霓惊呼,急忙跑回来,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

  他一手攀看她的肩头,一手颤抖的抚过她的白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云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会?”

  她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丑,急促而破碎的道:“爷,云儿先扶您回床上,地下凉,您的身子受不了。”

  “别管他凉不凉的?”遥翔大喝,“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她偏过头,咬紧下唇,沉默了。

  “云儿?”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她的脸庞,眼里全是震惊与心疼,没有厌恶,没有嫌弃,颤声道:“是为我,是为我对吗?”

  她眨掉眼中的泪,突然好温柔好温柔的笑了,掬起他鬓边一缕灰白的发丝,轻声道:“云儿说过要做爷的红颜知己,这一头白发不是正与爷相配么?除非爷嫌它难看。”她年轻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浅笑,闪看泪光,在一头银白如瀑的发丝映观下,说不出的妖冶诡异,说不出的苍凉凄美。

  红颜知己呃!他猛地将她拥在怀里,抱得密密实实,紧得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沉痛的道:“我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过换得两鬓风霜,而你为我,居然一夜白头。我……”他的喉咙被涌起的热浪堵住,咸涩的水珠悄俏的一点一滴的浸润她的银丝。这是他第四次哭,这一次,是为了云霓,为了这个帮着她,守着他,疼看他,爱看他的女人。若在以往,一夜白头又如何?最多换得他片刻震惊罢了,而此时,他只想用整个下半生来回报她的深情。

  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寻到自己疲惫苍白的影子,深陷的眼睛里闪着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遥冲看柳惜颜的眼神。这就是“爱”吧!谁会想到,年仅三十一岁的人却有着近五十岁的苍老?谁又知道,他的下半生还能看到几个清晨?这个时候才学会爱人,是不是太迟?这个时候才向她承诺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退了,他也不会放开她,他已经自私的毁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占她的一生。

  “云儿,”他低低哑哑的开口,“你曾说过要伺候爷一辈是吗?”

  她点头。有点疑惑,有点紧张,有点惶恐,生怕他又说出甚么冷便绝情的话。

  “现在依然没变?”

  她再点头,虽然做不到无心无所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想离开他了。

  “好。”他闭了闭眼,安心的靠在她后上,“记住你的承诺,爷要你守着我一辈子,直到我死。就算我自私吧,就算我霸道吧,总之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离开我。”

  她震惊的看看他,那声音低沉却坚定,那眼伸温柔却炽热,那笑容虚弱却真诚,那心跳杂乱却凝重。他自私的霸道的索取她的承诺,同时也给与她承诺: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她柔软冰冷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恢复温热,那些已经冰封的情绪如溃堤的潮水汹涌而来。够了,这就够了,她从来不是贪婪的女人,他也从来不是慷慨的男人,所以这一句“休想离开”,已经是他和她的极限。

  她深深的埋进他的怀抱,彼此鬓边白发纠缠,眼中的泪光在微笑……

  尾声

  玄说皇朝世祖三十三年。

  遥翔倚在躺椅上,怀里抱看三岁的小追情,给她念书。

  “江南江北雪漫漫,还知易水寒,彤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追情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耐烦的蠕动,小脑袋东转西转,搜寻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遥翔拍了她的小胳膊一下,低声斥道:“坐好,听着。‘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追情眼珠子贼溜溜的瞄上他鬓边白发,小手悄悄的伸过去,抓住,用力一拔……

  “频闻遭使问平安,哎呦!”遥翔痛呼一声,拍掉她的小手,“小丫头淘气,不好好听书,怎么扯伯伯的头发?”

  追情“哈哈”笑着。两只小胳膊圈紧他的脖颈,问道:“伯伯,你和云姨的头发为甚么是白的?爹爹,娘和情儿的都是黑的。”

  遥翔将书册丢置一旁,抚着她黑亮柔软的头发,微笑道:“因为伯伯和云姨是一家人,你和爹爹、娘是一家人。”

  “那我们家的老管家和伯伯是不是也是一家人?他的头发也是白的。”

  遥翔被这个三岁孩童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惜颜推门进来道:“不是,老管家和白头发的厨娘是一家人。”

  “娘。”追情爬下遥翔的膝盖,冲进惜颜怀里。

  云霓随后进门,将药碗端到遥翔近前:“爷,该吃药了。”遥翔像喝茶水一样轻松饮尽。云霓收好托盘,抬起书册笑道:“爷,您也太心急了,小郡主才多大?您给她念这种书她怎么听得懂?”

  惜颜笑道:“二哥将情儿当男孩子来教,恨不得她将来成为一位大大的忠臣。你呀,还是赶快给他生个儿子吧。”

  云霓黯然浅笑,遥翔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云儿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不需要多个孩子受累。”

  云霓感激的看着他,瑞皇爷之事后,她便自食草药,永绝后患,没想到却造成今日的遗憾。他总是以自己病体虚弱为借口,说着不要子嗣,可是见他宠爱追情的样子,她知道他喜欢孩子,要是能找到碧荷就好了。

  惜颜不知内情,还当遥翔真的体恤云霓,羡慕道:“也好,这小鬼有时真磨人呢!”

  遥冲在门外大声道:“谁说我的宝贝女儿磨人?”话音落,人已经进来了。

  “爹爹。”追情喊看,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遥冲一把将她抱起,亲了又亲,举到肩上让她骑着,乐得小追情又嚷又叫又笑。

  惜颜无奈道:“你呀,宠坏了她。刚刚下朝就陪她疯,也不闲累。”

  “不累,不累,在朝堂上累了一天,回家陪女儿疯才叫高兴。”他将追情高高举起又放下,转头看见遥翔询问的眼神,将女儿放回惜颜怀里,坐到他身边道:“今日在祭坛忙了一天,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后天继位大典,”

  遥翔轻轻叹了口气。

  遥冲道:“你看你,躺在家里还要担心。我觉得大哥继位没甚么不好,这两年你不问政事,照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黄河水没有泛滥,玄说皇朝也没有改姓尉。”

  惜颜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遥冲吐了吐舌头。

  遥翔依然紧锁眉头,半晌摇头道:“你不明白,这两年风平浪静是因为父皇在位。一旦大哥继位,必定要起风波。”

  “是你多虑了吧?”

  遥翔微笑,唤一声:“云儿?”

  云霓立刻到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册,打开取出一纸密函交予遥冲。遥冲看后大惊,白着脸叫:“这,这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卧病这两年真的甚么都不闻不问么?弟,你的心思终究太浅。尉司马那老狐狸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怎肯轻言放弃?他不动声色,等的是机会,等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大哥不是傻子,他未继位之前可以与尉司马和平共处,甚至可以互相利用!但是继位之后一定会除之而后快。这道理老狐狸自然懂,你说他会不会坐视自己被遥隆除掉?”

  “那现在该怎么办?”遥冲站起来跺脚,“后天就是继位大典,我现在赶去调动城外大军也未必赶得及。”

  惜颜拉住他道:“你不要急嘛,听二哥怎么说!”

  遥翔道:“来得及的,你照旧安排继位大典的一切,只等明天晚上到西城门外接应你的部署就好。”

  “啊?”遥冲愣住。

  云霓笑道:“靖皇爷,您忘了您有一位笔迹可以以假乱真的皇妃?”  柳惜颜意味深长的笑着。

  遥冲高兴的叫道:“甚好,甚好。”随即又不满的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遥翔道:“若早告诉你,你还能每天悠闲的到金殿上去晃?尉司马一定最先提防你,只要你露出丝毫马脚,他就会采取行动。只不过,他未必提防到我。”

  遥冲搔搔头道:“说的也是。”三人都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遥冲也跟看笑,随后突然道:“二哥,你为甚么要帮大哥?”

  遥翔叹道;“他毕竟是我们的大哥,我不能眼看玄说皇朝改朝换代。”他的目光落在云霓身上,温柔的笑道:“完成了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该去做一些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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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缓缓没人地平线,更夫扯着嗓子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晚日是新帝继位大典,整个京城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云霓帮遥翔整好衣装,梳好发髻。遥翔闭着眼道:“二更敲过了吧?”

  云霓应道:“敲过了,靖皇爷当到了西城门外了,李副统领的回信也该到了。”她刚说完,就有一名黑衣侍卫跃窗进来,曲膝捧上一封信函。

  遥翔看过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交还给他,黑衣侍卫迅速没于房屋的阴影之中。

  遥翔起身,微晃一下。云霓急忙扶稳他,担忧的道:“爷,您还好吧?”

  “没事。”遥翔轻拍她的手臂,唇际浮现微笑。“你放心,我只是去露个脸、以降低尉司马的成心,很快就回来。我答应过今年冬天陪你去寻天山雪莲,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我还想见你满头的青丝呢。”

  云霓勉强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却挥不去心头莫名的恐慌,仿佛他今夜一走,就再不会回来。她小心冀翼的端了药碗给他,一滴热泪不小心滴落浓稠的药汁里,急忙偏转过头,不让他发现。

  他喝干了药汁,发现她偏着头悄悄抹眼睛,伸手指起她的下巴!怜惜的唤了一声:“傻丫头!”低头吻上她苍白冰冷的唇!将她的哽咽和他的叹息一并封缄。

  她紧紧依偎在他的胸前,掌心隔着衣服可以触到他的肋骨,眼角余光可以瞥见他的白发,舌尖尝到他口中药汁的苦味,苦得人心发颤。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白发,柔声道:“等我回来,嗯?”

  “嗯。”她亲自送他上马车,目送车影融人长街的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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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时一刻,一匹千里冲驹疯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守卫看到这匹马都纷纷闪身让路。遥冲紧紧抱着身前之人,高声嘶喊:“让开,让开。”

  南平皇府的大门近在眼前,他任凭骏马自行冲进去,在狂奔的马背上飞身而起,抱着怀里的人稳稳落在门前等候的两个女人面前。他双目充血,用力摇晃着遥翔,大喊:“二哥,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云儿就在这里,你看看她,你不是要见她?”

  云霓脸上血色褪尽,痴痴的看看遥冲怀中一动不动的人,缓缓的走上前去,接过遥翔消瘦的身躯。他的身体还是温的,灰白的嘴唇微张,仿佛还有话要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希冀的神情,仿佛还有人要见;眉峰习惯的紧锁,仿佛还有事未做完;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心口,指尖陷进肉里,血丝凝结,仿佛还在忍受疼痛;额上汗珠冰冷,凝悬在鬓边的银丝中,摇晃之下,银丝飞扬,水珠滴落,仿佛还有情丝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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