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过去,事情发生之后,为了要发泄我的愤怒,我终日流连街头,打架闹事成了我唯一的嗜好,但每当我闹事被送到警察局时,第一个赶去保释我、琛视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大哥。为了弥补我,他甚至承受了我父亲不只一次的责打,但是这样又于事何补?”将头埋进双掌之间,浩云发出阵类似呜咽的笑声。
“完全没有用,因为他的极欲补偿,更激起了我的怨恨,我不想让他脱离良心的苛责,所以我更加的变本加厉,而他也一直默默地为我收拾善后。我无法面对岚姿,我……我并不是嫌弃她或……怪罪她,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时间愈拖愈久,岚姿和我之间的心结也逐渐难以破解,她开始堕落,并且吸食强力胶。后来我接到通知时,她因为堕胎大量出血,私人诊所的密医也吓坏了,根据她皮包里的记事本找到我的电话。当时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为了挽救她的性命,我签下同意书让他们摘除了岚姿的子官。”放下手,浩云平视着缇莹,但眼里充斥着的血丝,使他看起来更显得颓丧。
“我查到了那个使岚姿怀孕的杂碎,谁知道他不仅不认帐,还将岚姿说成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他在外头放话污蔑岚姿还有那个未成形即失去了的生命,我一时气昏了头,除了将他狠狠扁了顿之外,还放火烧他的机车,没想到风长火势,接连烧掉了一整排的机车,并且烧掉了不少房子。就因忧遍放火的公共危险罪,使我在辅育院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由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缇莹慢慢地拼凑出事情的梗概,她动容地伸手揽住了浩云脖子,“那都过去了。只能说是命运捉弄人,别再回想了,好吗?”
贪婪他呼吸着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浩云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允许自己回首当年,“从来没一种颜色,会像灰色般地令我印象深刻,那是种没有明度,也没有彩度的颜色,它甚至不是种色彩。灰,就只是灰,从我身上的衣服、裤子到鞋子,墙壁或天花板都是灰色的。住在那座灰黯的牢笼里,看不到一丝的希望,时间是死的;我的心也死了。”
由他的话勾勒出辅育院局高围墙内的孤寂少年的身影,缇莹伸手抚摸着他冒出来的青灰色胡碴,“浩云,不会再有了。我多希望当时我也能这样的抚慰你,抹去你那些痛苦的记忆,真希望我能在那里,就在你身旁陪伴你。”
震慑地抬起头,浩云以不敢置信的眼光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私的为我付出?”
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几番话已到嘴边,但她又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是爱你啊,因为爱的是你,使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个落寞少年的悲伤和无奈。
但是我可以说出我的心事吗?你可以接纳我这颗为你而炽热燃烧着的心吗?在你所谓的权宜之计外,可还有我所企盼的感情?究竟,我能就这么单纯而认真地爱你吗?
像是固执想得到答案的小孩,浩云坚决地握住缇莹的双手,定定地望着她,“告拆我,缇莹,告诉我!”
酌红的脸蛋微微地下垂,在他一再追问之下,缇莹几乎是屏着呼吸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期期艾艾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爱上你……”
出乎缇莹的意料之外,想像中应该有的感动或者是笑意并没有出现在浩云脸上,他突然放下缇莹的手,转身退离她数步之遥。
看着满脸迷离神色的浩云,缇莹的心开始往下沉——
“缇莹,我只能给你一句忠告。”
颤抖着下唇,缇莹将手放在胸口,紧张地等着他说下去,“什……什么忠告?”
“不要,绝对不要爱上我。”退到窗户边,浩云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
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缇莹勉强地挤出个牵强的笑容,“如果……如果我已经爱上你了呢?”
还是没有动静地伫立在那里,浩云在黑暗中不停地吸着烟,在阵阵烟雾中只见火红的烟头忽明忽灭。
“如果你爱上我,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那是你的不幸。’”浩云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的感情。
感觉整个人似乎被他的话从中劈成两半,缇莹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的一切跟你……跟你……配不上?”
“不错,是配不上。”直截了当地回答她,浩云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声,缇莹将拳头塞进嘴里,“我……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发出难以压抑的啜泣声,缇莹转身就要跑出去,但浩云抢在她之前拦住她。
“缇莹,我很抱歉。”
背对着他,听着头顶上他冷冰冰的声音,缇莹强忍着即将决堤而出的泪水,她咬着牙地回答他,“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对不起!”
飞也似地夺门而出,缇莹两眼已经被泪水弄糊了。配不上,是啊,我早该有自知之明的,我……
而在她的香味从身边散去的一刹那,浩云发出猛兽受伤般的号吼声,将手握成拳头,接二连三地捶打在那张宽阔的红木书桌上,扫倒了杯,破裂的玻璃将他的手割出了不少血痕,但他却仍像没有感觉般的没有停止。
“配不上。缇莹,是我满身的污秽,配不上你那颗高贵的心,是我配不上你啊!”颓然地躺在沙发上,浩云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烁的星子,哺喃地自言自语。
第八章
从湿润润的枕间抬起头,缇莹像慢动作重播地看着犹兀目铃铃响着的闹钟。又是一天的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淡淡的粉篮壁纰,缇莹用力地吸吸鼻子,涨痛的眼眶和干涩的喉咙,将昨夜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又全唤了回来。
怎么辨?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把被子拉高蒙住自己的脸,缇莹的思维全部饶着昨夜丢脸的那一刻打转儿。
我真希望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么我就可以继续用伪装过的笑容接近他,可以这样默默地爱着他。
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那句“配不上”而破灭了。但最可悲的是,即使他伤我这么深,爱他至极的我,却还是无法稍减丝毫对他的爱意。
望着闹钟,眼光扫到那颗被光线折射出晶莹光辉的蓝宝石戒面,凝神听着外面,等待中熟悉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平常的这时候,浩云沉稳轻快的足音,都是揭开她一天生活的开端,但今天……
将闹钟拿起来揍到耳边,检查过仍是滴答响个不停之后,缇莹一骨碌地坐了起身,找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忙忙地即往外冲。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向来非得要她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伯利,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大门口,在听到缇莹出声唤他之后,他仍像是在梦游般地迎向诧异不已的缇莹。
“缇莹姊。”
“伯利,你这么早起床干什么?”
“是浩云叔叔叫我起床的,他说我今天必须跟他一起去出席股东大会,还有生日宴会。”
“嗯,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生日快乐!你叔叔呢?”东张西望都没见到浩云的身影,缇莹忍不住问道。
“叔叔先到公司去了,他说待会儿司机会回来载我跟你到公司……缇莹姊,叔叔今天好奇怪……”
“哦?”和伯利一起走到餐厅,等着佣人送上早餐,缇莹心不在焉地应和他,对于女佣一改以往称她为丁小姐或缇莹,现在则变成少奶奶的叫法,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叔叔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不可以再赖着你,因为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纪家。缇莹姊,呃……他们说我应该叫你婶婶,可是我还是比较习惯叫你缇莹姊,这样可以吗?”似乎颇为不安,伯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缇莹的表情。
被他前半段的话所吸引,缇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关系,伯利,你叔叔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还说已经帮我找了间很好的学校,在英国……”抬起头,伯利脸上挂满了烦恼,“缇莹姊,我才不想一个人去读什么寄宿学校,但叔叔说你也赞成……”
虽然不明白浩云的用意,但缇莹又不好对这件事提出任何意见,她微微低下头沉吟着,盯着蒙白骨磁盘里,红艳艳的培根和金黄油嫩的炒蛋,她却丝毫没有胃口。
“呃,伯利,我相信你叔叔做这样的安排,必然有他的理由。这样吧,等我们待会儿见到他之后,再问他原因,好吗?”简单地安抚着伯利后,缇莹即回房去换衣服,但对这件事,她还是百思不解浩云的用意。
坐在豪华气派的大房车里,看着伯利紧张地调整着他领口的领结,缇莹心里七上八下地晃漾着浓郁的仓皇。
就快见到他了,经过昨夜的事情,我……对要和他见面是充满了期待而又害怕。扭紧了自己的手指,缇莹才刚跨出司机打开的车门,立即被已经鹄立在外等候着的男人拥进怀里,在她错愕的一刹那,浩云已经飞快地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而后一手拥着她,另一手拥着伯利,在此起彼落,接二连三的闪光灯瞄准下,露出他那富魅力的笑容,带着他们走进一间中型的会议室。
根本对外界的刺激都没有了反应,缇莹全部的知觉,凝聚在被浩云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上。在他宽厚且略显粗糙的手掌包围下,自己的手变得好瘦小……看着他不时地针对那些股东大户们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的模样,缇莹心里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快乐,静静地用她写满爱慕的眼神,微微浅笑地追随着他。
冗长又烦闷的增资和扩厂提案都讨论完之后,浩云突然宣布伯利将负笈英国的消息,这立即引起那些股东们的议论纷纷。
“诸位,我相信大家最近可能从一些舆论媒体上,看到某些有心人对纪氏,我个人,甚至是伯利的攻讦,对于这些恶意的诋毁,因为其中牵涉到私人恩怨和利益争权的隐私,所以我决定让伯利先到国外念书,待这些琐事都解决而且伯利也取得应有的学位后,再回来接纪氏。”
环顾了那些窃窃私语着的股东们,浩云的眼光回到似乎不太赞同的缇莹脸上,他没有多作解释,迳自宣布散会后,即率先离开会议室。
在伯利被司机送去庆祝他生日的宴会场地之后,缇莹很轻易地就找到浩云的办公室,找到了似乎正等着她的浩云。
“你为什么要把伯利送出国?他还小,而且……”
“他已经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也应该认真地做点事,而不是像个小孩般的整天黏着你。”
“伯利他并没有黏着我,他只是渴望有个朋友,有人可以听他谈些心事,如此而已。”
“是吗?我相信除了哄骗他之外,你还是会有更重要的事可做。”点燃一根烟,浩云连连吐着烟雾地说。
“我的工作是当伯利的保母,我相当确定照顾伯利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内容。现在,既然你打算将伯利送到英国求学,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听到她的话,浩云使劲儿地捺熄才刚抽两口的烟,俯身向前盯着她,“我并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
虽然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话,但缇莹却捉摸不出他的用意,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明白,伯利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再继续留在筑梦山庄根本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由我决定。”强硬地望着缇莹,浩云语气里是不容反驳的严厉。
“但是……”面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缇莹在震惊之余,还有着浓浓的不安。怎么回事?他……他昨夜的绝倨无情还历历在目,而他今天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使缇莹如坠五里雾中的疑惑。
“回去吧,今天你会有根多事要辨,除了陪我参加公司为伯利办的生日宴会,还要为伯利筹备他的小PARTY,不是吗?”
“是……是啊!”凝视着他如蒙上层纱的表情,缇莹只得默然地退出他的办公室,踽踽而行在长长的走廊。
面对着公司内员工那些混合了好奇与猜忌的眼神,如芒剌在背似地尾随着她,缇莹浑身像是失去了动力般地充满无力感。
或许是老天爷垂怜我的痛苦,所以让我可以再留在他身边,只是从现在起我该怎么面对他?他,就如同一道谜,每当我以为快要接触到他的心时,他却又像变色龙般地转换出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到底我有没有完全了解他的一天?
随着自己咯咯的脚步声,缇莹每走一步,心里的疑虑便加重三分。走出纪氏大楼,迎向白花花眩目的阳光,缇莹更加地茫然了。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伯利,搭着庞大豪华的轿车回到筑梦山庄,缇莹讶然地看着端坐在书桌后望着自己的浩云。自从伯利的生日宴过后,浩云又恢复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形态,除了每天早上接到的字条指示之外,他完全不跟缇莹或伯利接触。
在他的督促之下,伯利的出国计划在快马加鞭中很快地办妥所有相关事宜,连到机场的途中,伯利还念念不忘地要缇莹帮他求情,让他能早日回来。
“伯利,我相信你叔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在这里有你可以照顾我,他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想你的时候又见不到你。”埋怨地嘟着嘴,伯利皱起眉头的模样,依稀有着慧怡的影子。
“伯利,现在电讯很发达,你可以打电话回来啊!”
“好烦喔,真希望知道叔叔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望着伯利稚气未脱的脸庞,缇莹也不暗地问着自己。
而此刻,缓缓地走向叨着烟,若有所思地瞅着自己的浩云,缇莹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你回来了。”没有问候也没有寒喧,示意她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浩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嗯,阿霞说你找我,有事吗?”
“伯利己经离开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个保母。”一弹手指,浩云将烟灰弹落了一大半。
望着那些飘扬在空气中的烟灰,缇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对他的用意感到不解。
“我考虑了很久,关于这笔交易,对我而言并不划算,你父亲所欠的那笔款子并不是个小数目……”
对他话里的含意,缇莹立即心领神会,“我知道我才当了伯利这么短时间的保母,但是当初是你亲口说要将那些债务一笔勾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