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有些怔愣——
表姨为何这样说呢？虽然她真的不太知道表姨和娘的交情深浅，但是从表姨会书信给娘的情形来看，应该不算交恶吧？何况刚才表姨还特地问起了娘的下落，不是么？
“这邵娘也真是的！我知道她一个女人家要抚养一个孩子不好过，但是仔细想想，我不也是一个人抚养孩子么？现在她死了，就把你推给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呀？”孙表姨不悦地说。
少女厌恶地扫了敏儿一眼。“娘！她真的是我表姐呀？”
“不必叫得这么熟，事实上，是一点瓜葛也没有。”孙表姨无情地说：“她母亲叫邵娘，和我是表姐妹，有一年咱们家乡闹灾荒，亲人全死光了，只剩下邵娘和我，后来邵娘在昌平小镇当了歌妓，还挺有名的，所以赚了点钱，当时她拿了些银子给我，让我到京城做事，也因此嫁给了你爹……不过事隔多年，现在硬要来攀亲带故，实在教人为难呐！”
敏儿完全听明白了。
原来当初表姨会写家信给娘，是因为娘资助表姨上京城寻活，然而在表姨嫁人豪门之后，便过河拆桥了！如今那封书信对表姨而言，只不过是陈年往事、麻烦累累的表示。
“真对不起！给您惹麻烦，我现在就走。”敏儿赔歉后，拎紧抱袱便要离去。
“等等！”孙表姨唤住敏儿，脑子里忽然打着可怕的主意。“在京城里，你也无处可去吧？”
敏儿没有回答，静静地听她说：
“既然你娘生前交代要你来京城投靠我，我这个做表姨的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漠，不如这样好了，今晚你就先在这儿住下，明早我派吴婶带你去我老朋友那儿干活，你就自力更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京城里混口饭吃吧！”孙表姨将话说得很明白。
敏儿心中有着惊喜，虽然表姨不肯收留她，但是表姨替她安排的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谢谢表姨！谢谢表姨！”她一叠连声地道谢。
“好了好了！吴婶！带她下去休息吧。”
“是！夫人。”
待吴婶将敏儿带开之后，孙芊芊立即开口道：“娘！你该不会要把她卖给刘姨吧？”
娘的老朋友就只有刘姨，老天！刘姨可是彩云院的鸨娘！将邵敏儿交给刘姨，岂不是羊入虎口？“有什么关系？自从你爹死后，这个家早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不想想其他财路怎么撑得下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道理你懂吧？”
“喔！”孙芊芊点点头。
算了，反正受害的人又不是她！
第二章
花香飘满整座庭院，幽幽静静地，像是另一处天地，隔开了世俗纷纷，也将繁忙遗落。
花厅里，敏儿略感不安地站在吴婶身后，一会儿，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几名随从驻守门外。
“吴婶，听说今天你带来了不错的货色？”
刘鸨娘走过吴婶和敏儿身前，直接坐上贵妃椅。
“是，夫人叫老奴带人来给您瞧瞧！”吴婶对刘鸨娘一脸奉承，赶紧将敏儿从身后推了出来。“喏，这丫头叫敏儿，是夫人的远亲，特地来投靠夫人的，夫人希望能让她在您这儿做事。”
刘鸨娘轻啜一口茶，搁下茶盅，缓缓起身走到敏儿面前，定定地打量敏儿的姿色。
“嗯，长得挺秀丽的，如果好生打扮一番，绝对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只不过身子瘦弱了些，姑娘家就是要体态丰腴点才好看嘛！”
“是是！您说得是！”吴婶立即附声道。
刘鸨娘忽然伸手一探，隔着粗衣掌住了敏儿一只绵乳。
“啊？！”敏儿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将包袱挡在胸前，踉跄地躲开了刘福娘的手。
看着敏儿一脸错愕的表情，刘鸨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呵！真新鲜的反应，可见还是处子，不错！正合大爷们的胃口，说不定有天当真变成了红牌，初夜还能标个天价呢！”
敏儿虽然不清楚刘鸨娘话中的意思，但是她心底深感不舒服，对四周宁静的气氛突然感觉到一股暗藏的波涛汹涌。
“吴婶！”刘鸨娘似乎甚感满意地说：“等一会儿，你到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回去！再领五两银子当你的跑腿费吧。”
“是！”吴婶忙着哈腰道：“那么老奴这就退下了。”
“不！吴婶！”不管敏儿的呼唤，吴婶径自眉开眼笑地离去，留下敏儿一人被门外的随从拦在厅口。
“你是新人，暂时还不能有自己的阁院，就先居住小房间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好好待客，若是被哪位名高权贵的大爷看上，别说阁院了，或许赎身、嫁人豪门都不是难事！”
敏儿惊讶地转身看着刘鸨娘，对这些话感到万分惶恐！她真的想逃！但是门外却守着恶面大汉！
“你、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刘鸨娘笑了一笑。“这儿是京城里有名的妓院彩云院！他们都称呼我刘鸨娘娘。”
“什么？！”敏儿震惊地睁大双眼，一颗心猛烈地撞击着胸口！顿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呢？！就算表姨不肯收留她，也不能将她的清白葬送于此呀！
敏儿简直欲哭无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来到京城投亲而被沦卖了？老天！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人心险恶么？
“来人！带她下去好好妆点。”
“不！”敏儿惊呼！转身欲逃！
但是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呢？两名大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牢牢钳制住！像是在羁押囚犯一般。
“求求你们放了我！求求你们！”敏儿哭声求饶，却无法搏得任何人的一丝同情。
“放了你？哼！我可是用了一百两将你买来呢！”刘鸨娘露出凶狠的目光，声音更是严厉！“你就认命吧！别妄想离开这里，除非你有本事，能让哪位大爷看上你，甘愿拿出大笔银两替你赎身，否则，你就给我乖乖地接客！当个认分的青楼歌妓！”
“不……我不要！我不要！求求你！我愿意在这里为奴为仆！求你不要让我接客！求你——”
“休得多嘴！我要你做什么是我决定！岂容得你来讨价还价？啐！”刘鸨娘气愤道：“把她带下去！”
“我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
无论敏儿如何声嘶力竭地哭喊，每个人都像铁石心肠般，不闻不问。
当敏儿极力挣扎过后，渐渐失去了力气、也渐渐失去了希望时，突然！兰伶出现——
“等一下。”兰伶瞧了悲伤欲绝的敏儿一眼，走到刘鸨娘面前轻声道：“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买卖呀！”刘鸨娘指着敏儿道：“她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姑娘，你觉得如何？”
兰伶摇头道：“娘！彩云院的生意已经这么好了，你又何必多花钱买新的姑娘呢？”
“唉！难道彩云院要靠你们一辈子呀？拿你来说就好了，扶大人这么宠爱你，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替你赎了身，娶回家当官夫人去了！到时候我这间彩云院要靠谁呀？”刘鸨娘精打细算道。
兰伶又看了敏儿求救的目光一眼，脑筋一转，笑道：“这样好了，这位新姑娘先交给我调教，暂时别让她接客，或许我调教的手腕还不错，把她捧成红牌也不一定。”
“这……”刘鸨娘想了想，觉得兰伶的提议不为一种好方法，遂点头答应道：“好吧！就让她先当你的丫环，在你身边学习，你可要尽心教她，最好让她成为像你这样得宠的名妓，知道么？”
“嗯。”
刘鸨娘答应后，便领着几名大汉离开了。
敏儿立刻扑跪在地，朝兰伶直磕数个响头——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谢谢！谢谢！”
“起来吧！”兰伶伸手扶起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邵敏儿。”她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湿泪，满心激动地看着兰伶，觉得眼前的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还好得像菩萨似的！
“其实你不必太感激我，因为我将你留在身边，只是正好身边缺了一个丫环，日后如果娘要你接客，我也没有办法阻止。”兰伶不冷不热地说
敏儿点头如捣蒜般。“嗯！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敏儿一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
只要能让她暂时躲过这一劫，即使要她为奴为仆她都愿意！
此时敏儿的心里，仿佛有股拨云见日的可喜感，她相信老天爷还是可怜她的！总有一日，定会让她在北京城里找到她的生父，完成心愿。
倾兰间里传出了一阵优雅的琴声，兰伶手抚着琴弦，挑出一小段动人心弦的小曲，敏儿伫立在兰伶身旁，仔细聆听着。
敏儿在彩云院里当兰伶的贴身丫环也有几天了，因为她的勤快，让兰伶更加善待她，而刘鸨娘也暂时没有为难敏儿的意思。
一曲罢，兰伶抚琴而歌，敏儿笑道：“小姐，你的琴艺真是好！这首‘回潮春词’听得我简直如痴如醉呢！”
“哦！你竟然知道我刚才所弹的曲子，怎么，你对琴曲也有兴趣么？”兰伶颇感讶异地问。
敏儿诚实回答道：“我娘曾经是一名歌伶，从小在耳濡目染下，也学了不少琴曲。”
“原来如此。”兰伶想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拉着敏儿坐下。“你也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
“嘎？！这——我不行的！”敏儿毫无信心地猛摇头拒绝，深怕丢脸似的。
“试试看嘛！”
不管敏儿怎么拒绝，兰伶还是坚持要她弹上一曲，迫于无奈之下，敏儿只好点头答应了。
当她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时，心中霎时间涌现一波又一波的深刻感触！脑海中所忆起的，无不是和娘晨昏欢笑的一幕幕……
挑起第一个音，竟然充满了思念的悲情，心中的种种感触，化为绵绵的相思之苦，一点一滴、一分一寸地从手指流泄而出，成了凄楚动人、缭绕不绝于耳的一首曲子。
兰伶屏息聆听，不知不觉地感到眼眶一阵湿热，被敏儿所弹奏的细腻曲调感染上无法言喻的心酸！
“小姐……你怎么了？”敏儿不知何时已弹完了曲子，她回头看见小姐在哭，心底不禁疑惑。
兰伶抹去眼泪，摇头道：“没、没什么！实在是因为你的琴弹得太好听了！敏儿，原来你有这么绝顶的琴艺！”
“哪里，根本比不过小姐。”敏儿急忙起身否认。
“你还真谦虚。”
敏儿低下头，露出浅笑。其实她不喜欢抚琴，因为抚琴会让她想起过去和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多么令人感到悲伤的事，所以她并不喜欢抚琴。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到她的亲爹呢？她真的好想要一个家，不希望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时节进入冬序，兰伶不小心受了风寒，此时此刻，刘鸨娘可说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唉哟！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刘鸨娘着急地在倾兰阁里来回跺着步，神色忧虑。“外头来了好多大爷，拿那些贝勒爷们不提，还有好几位高官政要呢！像是扶大人也来捧你的场，可是瞧你现在这样儿……这该怎么办？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今晚彩云院里打着兰伶的弹曲表演，但是兰伶偏偏在此时此刻受了风寒，别说登台表演了，连下床都有问题！
刘鸨娘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兰伶一脸憔悴，病恹恹地开口：“娘，放心吧，我可以上台……咳咳！”
敏儿在一旁替兰伶轻拍着背，顺手斟来一杯热茶让兰伶喝下。“小姐，你不要紧吧？”
兰伶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
“瞧你这样子，脸色白得吓死人了！还说没什么大碍？”刘鸨娘不以为然道：“你的性子就是这样，好强！”
其实兰伶身子真的非常不适，她也担心太过逞强会导致糟糕的结果，但是若不登台，恐怕会惹来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咳咳！没关系的……我一定要上台，因为今晚扶大人会来……咳咳——”兰伶辛苦地咳着。
敏儿看了着实不忍，她好言劝道：“小姐，你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息吧！别勉强自己。”
“可是今天晚上的表演，总不能让咱们彩云院的贵客扫兴而归，否则恐怕日后会……”
“是呀是呀！”不等兰伶说完，刘鸨娘立即接话。“我就是怕出差池惹毛了那些王公贵子，咱们彩云院若要继续在京城里立足，就万分艰危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一个比一个还难服侍，无论是谁咱们都惹不得呀！尤其今天扶大人又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现在你不能出场，我岂不是要用这条老命和扶大人交陪了！唉哟！老天爷呀！！”
刘鸨娘担心个半死，却仍然想不出圆场的好法子。
兰伶也是一愁莫展，她坚持着要登台演奏一曲，但是她现在全身软弱无力，怎么登得了台呢？
突然，兰伶脑中闪过一个主意，她抓住敏儿的手央求道：“你代替我上台演奏一曲吧！”
“什么？她？”刘鸨娘惊讶地瞪着敏儿，觉得兰伶一定是病糊涂了！“拜托！我的好姑娘！这个丫头怎么能代替得了你登台呢？”
“娘！相信我，敏儿绝对可以的！”
“不！小姐我——”
“敏儿！难道你连这一点忙也不肯帮么？你就蒙上面纱代替我登台吧！”兰伶不悦地看着敏儿。敏儿看着兰伶一脸愁容，心里顿时产生挣扎——
她应该答应小姐的要求么？小姐曾经帮助她逃过刘鸨娘的魔掌，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这样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可是我怕表现得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客人。”
“这你就别担心了，娘会协助你的。”兰伶对刘鸨娘说道：“只要让敏儿上台弹琴就好，千万别让她出声。”
“好吧好吧！反正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只好相信你。”刘鸨娘拉起敏儿交代道：“你可要给我好好表现！千万别砸了彩云院的招牌！知不知道？”
“嗯，我会全力以赴。”
“那还不快点！来人！带这丫头下去梳妆打扮，给她蒙上面纱，还有还有，拿一套兰伶的衣裳给她穿……”
在兰伶的要求中，刘鸨娘的催促声下，敏儿决定硬着头皮代替兰伶登场！只希望能顺利瞒过众寻花客了。
明月高挂，星子灿耀，今晚彩云院里仍然欢闹如昔，有别于往的是今夜彩云院的红牌——兰伶姑娘——将特别献奏琴曲，这可引来了更多的贵客，连其他酒楼的老主顾也纷纷跑来捧兰伶的场，真可说是面子十足！当然马虎不得！因为在场的大爷们，不是富家子弟，就是皇亲国戚，甚至连当今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九门提督扶大人都来了！要是没让诸位大爷尽兴而归，得罪了谁都有吃不完兜着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