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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身女人香 page 12 作者:阿蛮

  我无礼地打断老人家的话,”为什么人老不中用后,总是喜欢说那些老掉牙的话?”我不理黄副总一脸错愕,扭身朝我的办公室走去。

  一个小时后,我抱着一箱私人用品离开,走在飙着大楼风的骑楼间,步上十字路口的斑马线,箱子里乍传行动电话叩应声。那是骆伟的机子在响!我灰色的心情陡扬起一道彩虹,喜极而泣地快步将箱子丢上安全岛,拿机应话,“喂!喂!是骆伟吗?”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是,我是张力,骆伟的朋友。”

  “骆伟人呢?我可以跟他说一句话吗?”

  “我一个小时前送他出关,他现在恐怕已在天空了。”

  我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我哑口无言数秒,仰天饮着自己的泪,暗咽地低问张力,“我不懂,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要这样不告而别。”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他会和苏敏敏勾结骗我。

  “他有他的理由,虽然他交代过我,要我别多事,但我想想后,决定还是该跟你谈谈。你现在有空吗?”

  三十分钟后,我与张力坐在南京东路的一家咖啡厅里。他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一坐定就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拍立得照片,开门见山地问我:“认得照片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吗?”

  我接过照片,瞪着占据照片的两个男人,他们皆伸长手臂收授一件包裹。毫不意外地,我接受骆伟又在此曝光的事实,当我将目光调到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时,已是有点消化不良。

  “我认识。他是我哥,只是他向来都是穿亚曼尼拍照的,这样邋遢倒是头一回。”

  我无奈地对张力扯嘴一笑后,问:“骆伟收了我哥多少钱?”

  张力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正好相反,是你哥坑了骆伟五十万。”

  我闻言眉头拢在一起,“五十万?我哥坑骆伟?这怎么说?”

  张力伸指比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口袋,变魔术似地掏出一本相本往我这头递过来。

  “你哥装成市井游民,拿着照片找来一些流氓要胁骆伟,指控他用计污辱你,如果他不肯赔钱以示负责的话,就要让照片上社会版。”

  我木然地翻过我已熟知的照片后,静坐彼端对张力道:“这不是真的。我哥有钱得很,他视我如仇人,我就算被人害了,他也不会浪费一根指头的力气帮我出气。

  更何况,骆伟哪来多余的钱给人坑?”我愈想愈觉得我是被骆伟背叛了,如今他没脸见我,只好派张力来扭曲事实。

  “目前的他是没有,但是他爸爸和他哥哥有。”张力怀疑地睨了我一眼问: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骆伟是朝阳运通的小开?他爸爸骆以驮是南台湾的名人,他二哥骆远则是新科立法委员,骆伟的妈妈虽然是骆以驮的小姨太,但骆家的经济大权都指在她手里,骆伟将来就算不是骆家接班人,他手上所握的筹码也足以叫骆家易主。”

  “不下不,”我想着骆伟住的穷酸寓所,他那些摆在IKEA衣橱里便宜大众化的衣服,以及有可能见钱眼开、移情别恋的安安,连忙摇头纠正张力,“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骆伟就是骆伟,他跟骆以驮扯不上关系,跟骆姓立法委员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而且,他不可能比我有钱!“不有钱”是我看上骆伟的原因之一。但是我知道张力有可能是对的,如果他是对的,那么错的人就是我了。

  我叹了口气,“看样子,我哥把骆伟的身份查出来了?”

  张力摇头。“我想没有,如果你哥知道骆伟的身份的话,不会小儿科地只坑他五十万,更不可能只嚷着让照片上社会版,这相本里的任何一张照片都构得上地方政经头条。”

  我想了片刻,问张力,“骆伟认为是我从中教唆我哥找他麻烦吗?”

  “他起初的确怀疑你跟你哥要他赔钱走人,因为你在电话上开他一个玩笑,说什么他得对你负责到底的话。”

  “那是玩笑话!”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张力解释,“虽然低俗,但确确实实是玩笑话!你得帮我转给骆伟,那是玩笑话。”

  “不用我转,他已知道那是玩笑话。”

  “那他为什么不联络我?”我把苏敏敏诬陷他跟我坑钱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张力,“尽管苏敏敢把话说得很难听,但我还是相信他的清白,我每天守在电话前等他,结果呢?他却来个一定了之。”

  “吴小姐,骆伟之所以这么做,有他个人的考量。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哥威胁他,如果他再跟你联络上的话,他会把照片公开,让你见不得人。”

  我嘲讽着骆伟高贵的举止。“算了,他是担心他的亲人被我拖累吧!”

  “不,他是真的担心你。赔钱事件之后几天,他对你有误解,但后来他想通后,决定查清你哥的底细,他这才发现你们这对有钱兄妹根本是陌路人,而你,吴念香,跟他第一任的女朋友安安是继姐妹。这六个月来,当他把你当成知心朋友吐露真心话的时候,你似乎忘记跟他提这一点。”

  我无奈地咬牙,莫可奈何地说:“我以为,这一点并不重要。”

  张力语带抱歉地告诉我,“恐怕对骆伟来说,很重要。”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势利,于是把别人设想成势利眼防着,瞒着我的身份不提,也是想确定骆伟不是冲着钱来。”

  “我想骆伟跟你是同病相怜,他宁愿朋友交他这个人,而非看上他的万贯家产。

  此外,他私下跟我透露,他觉得你们之间发展得太快了,他出国这段时间,可以给彼此一点时间降个温,等他理清头绪后,他会回国跟你请罪。”

  第八章

  我已无法自我排解困扰了,连日来一波接一波的突发事件让我身心俱疲,我觉得好累好累。我想着苏敏敏,但因为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对我的伤害其实不比我对她的轻视来得多;我怨着我叫哥哥的人,但因为我体会出人可以选择朋友,却不能选择手足的无奈后,他给我的打击也不及我对他的冷嘲热讽来得重。

  辞职在家的那段日子,我闲着没事就向李怀凝和赵空姐诉苦。

  “为什么爱他会是这么多灾多难的一件事?好似全世界都在诅咒我异想天开。”

  “我多希望他能现身告诉我真相,亲口跟我解释他不告而别的原因,而不是假他人之口叫我滚蛋。”

  “他说过不介意有我这样集财貌于一身的女朋友的,为什么他不看在钱的份上回头来找我?

  “只要他肯花言巧语,我吴念香愿意蒙住双眼,把一切财产转让给他。”

  李怀凝和赵空姐见我三天两头像弃妇似地呓语一长串,总是眼带同情地唱着双簧。

  赵三说:“醒醒吧!这样粗线条不体贴的男人,既不会临危救美,又不懂得把握时机,要他做啥用?”

  李四说:“就是啊!海里那么多尾鱼,又不欠少他这一‘伟’。”

  赵三说:“鲔鱼?”

  李四说:“尾,尾巴的尾!”

  赵三说:“没错,没错,何必单恋一尾鱼。”

  她们不知道,其实我多怨他一天,惦念也随之加深,等不到他消息的遗憾,聚积酝酿成浓烈的相思,我觉得全天下已没人能体会我的心情。

  我开始从食物上寻找慰藉,只要我清醒着就是不停地吃,从早吃到晚整整三天,我吃到再也装不下食物后,开始呕吐起来,这一吐简直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我吐到无物可吐后,转而吐酸水。

  这时李怀凝与赵空姐见事态严重,直接联络上我父亲,强行把我送入医院吊点滴。

  我父亲吴文敏从他的老友黄副总那里得知一部分的发展,但还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印证。

  父亲与我哥的关系本来就不融洽,我虽然讨厌我哥,但不愿再为父亲添白发,于是耸肩说:“减肥过度。”

  经过一周的健康检查与诊断,医生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告诉我父亲:“我恐怕令媛患了厌食症。”

  医生对了一半,我不仅厌食,还厌生。

  经过这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后,我已元气大伤,令我不解的是,对事事抱持怀疑论调的我,与骆伟之间的一段并非刻骨铭心到难分难舍的地步,回想从前种种,我们文明到没牵过彼此的手,就上床行周公之礼,我甚至不觉得我们坠入情网过。

  我想是我累了,我的自尊严重地受到打击,不是始于骆伟与苏敏敏,而是源自于我年幼不受母亲重视的挫折感。

  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回北投外婆家探亲,全家人到后山散步赏樱。我那时才两岁半,一百公尺的距离对我而言等于一公里,我走得很累喊着要妈妈抱我,妈妈说我是个大女孩要自己走,但等我哥抱怨腿酸后,妈妈却二话不说地把哥哥抱起来。

  我当时已敏感地体会到母亲对我的排斥,但为了讨好母亲,我咬牙忍泪,静静掐着妈妈的裙子走路,就连我的双胞胎表哥们好心地提议要用手架一个轿子端着我走一程时,也被我拒绝了。

  那时我知道大人都这么想我,多别扭不讨喜的小女孩啊!小小年纪就逢人持戒心,难怪不得妈妈疼!

  多年来,我已学会用洒脱来保护自己,直到遇上骆伟后,我恐怕又坠回与我母亲的尴尬模式里——愈想讨我爱的人的欢心,就愈是惹人嫌憎。

  如今,我躺在一张幽白的庆上,对事对情对物皆无欲后,以往老死不相往来型的亲友竟一个个持了花篮聚到我病房里来,一时之间花团锦簇,房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好不热闹乎。若再抬入几座用菊花滚边的啤酒罐山和香烟冢的话,这病房不就俨然成了我吴念香回光返照的故人同乐交谊厅了吗?

  我安慰自己,如果我真的翘头驾鹤览访中原名山大泽的话,最糟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后来我才知道,最糟的情况在后头。

  吴念宗,那个只长我一岁的哥哥终于大驾光临了。

  “吴……念香。”他一改以往盛气凌人之姿,欲言又止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无视他那半张被打肿的左颊与黑色的眼圈,扮着假笑告诉他,“亲爱的哥哥,真对不起,小妹我还没用地活着。”

  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能僵坐在那里打量我纤弱的手臂,好久才笨拙地将手上的保温盒搁在一旁,补上一句,“这是香姨帮你熬的蔬菜汤,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我调开目光,瞪着我那两节躲在薄被单下的膝盖,应他一句,“我这几天有吃的,只是不太能消化进去。”

  他听了,人僵在椅子上,“你……会活着吧?”

  我耸肩,反问他,“我如果死了,你不就无烦恼了?”

  出乎我意料,他惭愧地垂下头,跟我道歉。“念香,对不起,我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想找爸谈,告诉他我很后悔做错这件事,但是他把我挡在门外,拒绝跟我说话,他要香姨转告我,你若活不成,他要把我活活打到死。”

  看着我哥像惊惶失措的小孩般认错,我才了解此刻的他其实跟我一样,缺乏安全感,我怨他占据母亲的爱,他则恨我霸占了父亲。我们这对兄妹其实是一桩失败婚姻下的牺牲品,我们的人格发展似乎都有一点不太正常,若说正确一点的话,根本就是畸形。

  我平心静气地看着我这个稚气犹在个性刚烈的哥哥,心里提不起一丝恨,但若要撇掉旧日的恩怨跟他谈同情,那也实在办不到。

  “你脸上的伤是被爸打的?”

  “怎么可能!他连见都不见我了。”言下之意,只要我爸肯见他,他宁愿挨揍,当棒下孝子。这样认输,对一向争强好胜的他是绝无仅有的。

  我脑子一转,建议,“这样吧,下回我见到爸时,会帮你劝他几句。”

  “他讨厌死我了,不可能见我的。”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告诉香姨,你成功地劝我喝了三口蔬菜汤的话,他听到后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他眼里闪出一线希望,慢动作地来到我的床边,嘴大张地站在那里,就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只好提醒他,“有什么话你省着去跟爸说吧,我只要一句‘对不起’外加‘谢谢’就够了。”

  于是他指了一下保温盒,提醒我,“那你得喝汤。”

  我无力地冲他一笑。“我会的,有好消息后我再通知你,我看哥很累的样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听到我唤他哥哥后,竟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喔,休息,可能没那么快,我等一下还要上楼去照个x光。”

  我讶异的问:“X光!为什么?你看来好端端的啊!”

  “什么好端端!我这是内伤,搞不好肋骨断两根。”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背部,皱眉哀了一声。

  “谁家孩子那么粗野,竟练了隔山打牛功!”我忍不住为我哥抱不平了。“这伤非得验不可。”

  “是照X光,不是验伤。”我哥顾虑地往门外望了一下,小声地告诉我,“嘘!

  他人就在外面等着,你别让我又挨揍。我这就出去叫他进来,免得耽搁了他的时间恐怕又得被他抡一顿。”

  我看着我哥滑稽的模样,忍俊不住。“好啊,我倒想见见是何方神圣,竟敢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吴念宗纠正我,“非神非圣,是妖怪!”

  五秒后,当我哥口中的“妖怪”持着一束花于门前现身时,我的笑容也在同一秒间僵化住,大眼圆睁地瞪视着魂牵梦萦的妖影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是的,我哥没说错,他的确算得上是妖怪,唯有妖魔鬼怪才有办法在我身上施咒,让我迷恋他到走火入魔的境界!即使他不吭一声地飞去美国,我依然忘不了他善良体贴的一面。

  骆伟!

  我静静地仰瞪着他,他也一语不发地倾头观察我,将捧花轻搁在我胸前,顺手折下一朵娇嫩艳红的玫瑰,往我失去光泽的发间插,然后捧住我消瘦苍月般的面颊,叹了一句,“一个月不见,你成了憔悴病美人了。”

  我不吭气,挪开目光后,使尽力道,想把那束玫瑰花砸回他脸上。

  花才在他的下巴前晃一圈就掉落在他脚边,但一个未处理干净的刺扫中他的颈部,留下一道红痕。

  他没被我孩子气的行为激怒,反而矮下身子跪在我床边,合情脉脉地轻吐一句,“我爱你。”

  我才不相信!我猛瞪他一眼,请问他,“为什么你当初不给我一个解释自清的机会?”

  他没回答我,只是照旧重复那句我不希罕的“我爱你”。

  我倾身上前,咄咄逼人地问:“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让我一个人承受那种耻辱!”

  他没退避,反而靠过来,再次强调那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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