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这个快三十而立的直线脑筋就是不及你们年轻人浪漫。”理智让佟青云刻意强调“年轻人”三个字,但他脱缰的感情早已放纵自己,温热感性的唇滑过她的眉、睫毛、双颊,一触及她天鹅绒般的唇瓣,便毫不迟疑地探进去,深深吻着她,好久好久才冷不防地放开她的唇,为的不是呼吸,而是争看她一脸春情盛放的娇艳模样。
丁香急促地喘着气,说:“再好不过,如此我们才不会笨到栽进海里。”
但他没那么轻易被说服,郑重其事地说:“丁香,我无法再以老师的身分指导你。”
“我了解,但你可以另一种身分来指导我,”她两手来到胸前,一粒接一粒地往下解开衬衫钮扣,接口道:“譬如说,以情人的身分教我如何爱你。”
佟青云闻声失笑地斜睨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才知她不是在说笑,遂不赞同地大摇其头,“我想这种事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来,尤其是当老师的人不想马马虎虎传教。”说着正襟危坐地就要帮她把衣服扣好。
但被丁香躲开了,“对不起,这回课程由我规画,我说今天是开课日,由不得你变更。”
她挣开他的拥抱,跳到大床的另一侧,旋身背对着他轻手轻脚地解下衣裳,直到成熟妩媚的曲线毕露,只留一双纯棉白袜后,才在离他有两尺之隔的床缘坐下,慢掀起被单一角,曲肱、静静地侧躺在偌大的床上;从头至尾,她都是背向着他,态度不卑不亢,只有对爱的包容与执拗。
佟青云微挪过身挨着她横陈的背,在她如凝脂的肩上印下一吻,心知她主意已定,自己无法、也不想改变她的决定,唯一让他踌躇不前的,是一件非常不浪漫、却必防的事。
他就事论事地问:“丁香,你是安全期吗?”
他的话似冷水,一头就将两人间氤氲热情的气氛浇息了,空气顿时充塞着紧张,他依稀可以听到她急促、乱了调的气息,贴在他身前那片柔滑细致的背脊霎时像满张的弓弦,紧紧地绷着,彷佛一弹就要断。
他方才明了,她是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克服自己的腼腆,走到这一步。
思索片刻后,佟青云将丁香拉向自己,沿着她修长的颈项一路轻吻上她的耳际,道:
“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得依我的方法来。”
临近黄昏。
脸上浮现慵懒爱意的丁香沉沉地在佟青云的臂弯里睡了去,他在她香汗淋漓的额上轻啄了一下,翻身下床,走进浴室的莲蓬头下,痛快淋了一场浴,待他套上浴袍,系上带子步出房间,打算到厨房泡杯咖啡时,才注意到整个乌漆抹黑密不通风的客厅已被无孔不入的鲜味鸡汤包围了。
他当下走到皮沙发椅边往下探,见到一名穿著连身运动服的女子盘腿而坐,不文不雅地捧着一只碗公,大啃鸡腿肉时,不禁挑眉讶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二十分钟了,刚巧赶上一场生香活色的A片,比史塔的小柯弹劾上诉状还精彩。
不过只见女主角大享安全性爱欢愉,却见男主角百般容忍,让我这个做姊姊的人见了好生难过,恨不能到转角的7-ELEVEN买保险套给你。
她多大年纪了?是要娶来当老婆,还是Onenightstand?”
佟青云当下刷白了脸,不甘示弱地回敬对方,阴沉沉地道:“没你的事!
大姑娘家鸡婆不害臊,净做些损阴坏德的事造孽,难怪快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佟信蝉下巴一仰,也还以颜色,“哟,客气,你要揭疮疤,我就陪你抬杠。是谁打十岁时就偷翻看我的日记,然后跑去跟人家张扬的?”
“我只张扬十分之一,当时不知何以然,”以前佟青云嘴上虽皮,但心里总是自责愧疚,如今呢,他是一点也不觉得欠这巫婆什么,双手反倒放进宽大的袍袖里,邪恶地补上一句,“如今才明白留着十分之九是为了储藏备用,我看你还是对雷干城不能忘情吧,要不要我去跟他摊明,解释你暗恋他快二十年了,如果当初孩子没掉,可能也有十二岁了吧?喔,我想爸妈对后者可能比较有兴趣,因为他们绝对料不到佟家唯一道貌岸然的蝉宝宝兼乖乖女竟有这等辉煌的前科。”
佟信蝉不可置信地瞪着一双青白眼,用力地将碗公放回弟弟珍藏的咖啡桌上,怒不可遏地尖声威胁道:“你敢!日后我准叫你将来的老婆吃不了兜着走。”
佟青云给了她一张笑面虎的龇牙笑容。“我会叫她躲你这个心上长瘤的老巫婆远远的,你姑且看我敢是不敢!”
她能伸能缩,拿捏情势后,知道她这个拿着剃剪横行天下的老弟是没什么不敢的,当下软了语气说:“抱歉我偷窥了你的好事。只是老妈子吩咐我盯着你吃下枸杞鸡汤好明目,我进门喊了没人应声,只好上房间找人,谁知就这么不巧,你已有比枸杞鸡汤更养眼、滋补的东西在伺候着了。”她无奈地将两掌一摊,担保道:“我发誓绝对不跟别人透露,咱们两造这下扯平了吧!”
佟青云没应声,瞄了浑沌一团的鸡骨头扬一眼,冷嘲热讽着,“佟信蝉,中华民国有希望了,因为外交部仗着你,无理也能行遍天下。”
“佟青云,我已经在道歉了,你别这么不通人情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你亲姊姊。”
“这是我的大不幸。”他可是一点都不买帐。
“去!这么不可爱的弟弟,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和被大卡车辗碎的‘大同娃娃’一起活埋掉!”
“哈,你的悔不当初,我是感同身受。”绝话说完,他不理佟信蝉,径自穿著大袍朝厨房荡了过去。
等到佟青云勾着两杯咖啡和一杯奶茶折回客厅时,自家姊姊早已脚底抹油,不知去向了。他下意识地慢转过身子,瞄了一下尚未掩紧的大门,这才将冲给姊姊的咖啡随意往咖啡桌上一搁,回身将门锁由内闩上,脚跟一转,折回自己的房里。
进门看见丁香不仅苏醒,而且已穿戴整齐站在他的工作桌前看他的作品时,他顺手放下杯子,一语不发地走到衣橱前取出棉衫和牛仔裤,不避讳地卸下浴袍,泰若自然地穿起衣服来了。
倒是丁香不知所措,两眼转开,佯装认真地解读他的设计图,可目光一落在他帮一位电影导演设计的秦汉仕女造型原图时,两眼忽见了宝似地猛地一亮,心无旁骛地研究起来。
直到佟青云衣衫上了身,光着大脚丫晃到丁香身旁站立好半晌后,她才从图中回到现实,仰头扫了他一眼,百味杂险地问:“你永远都在求新求变,就算给我十年也追不上你,而你却想把我赶出‘云霓美人’!”
他听出她口里的怨尤,想是跟他另收新徒这码事脱不了关系,从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图往桌上一搁后,低头快速地在她微张的樱唇印下一吻,两手捧着她的脸,以大拇指挲着她温润的唇,解释道:“你需要的是实际操练的经验,而不是死板板的课程,出去闯一闯对你有益无害。雷蒙和莎夏你该还记得吧?”
丁香不答腔。
他拿了一顶尚未设计成形的长发往她头上一套,要她坐上工作椅,丁香马上了解他是要她充当他的模特儿,一屁股坐上旋转圆椅后,不感兴趣地看着他将泡沬定型慕司抹上人工纤维长发,嘴里衔着十来根发夹,十指灵活地在她头顶上变出一团云髻,继续道:
“五月时,他们在巴黎看过你的竞赛表现后,直接跟我接洽上,莎夏欣赏你,希望我能割爱,让你到伦敦接受专业整体造型的密集训练。”话毕,他取下一根发夹固定住花样。
“你怎么说?”
“我当然赞成,只是这事得由你自己决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前途作打算,但你难道不怕我出国后移情别恋?长距离的恋情通常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闻言眉一挑,打趣地看了镜中的美丽佳人一眼,说:“我以为这半年来,隔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已有太平洋那么宽了,即使把你送到外层空间去跟ET修道,我都没意见。”
丁香在镜子里嗔了他一眼,说着就要把发夹一根根拆了。
他及时阻止,“别乱动,这新娘头后天得交差的。”
“新娘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十指抓着裙尾,不确定地问:“谁的?”
他腾出左手,取过半冷的咖啡凑上唇,啜了一口后道:“宁霓的。”
丁香整个人被他的话震住,不假思索地问:“你不会刚好就是新郎吧?”
他闻言差点被冷掉的咖啡呛了一下,咳了三声,抡拳往胸口猛捶一记,头猛地一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老天!你想得太远了吧。我若后天要跟人拜堂的话,不可能和你上床,更正,不可能跟任何女人上床。”
丁香板着脸提醒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下床后,我还是处女,你有所保留的动机教人怀疑。”
佟青云搁下杯子不答腔,拿起梳子挑出一撮发丝,用手指绕出型,喷上定型液固定住后,才启齿,“我是有所保留没错,那也是不希望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在事业刚要起步时,就顶个大肚子,站着替人剪头发。”
丁香想到无怨无悔的母亲,看见他下颚紧紧地绷在镜子上,知道他所作所为都是为她着想,而她不是抱怨,就是固执地想排斥,她的确是莽撞、不成熟的;于姊没错怪她。
两人默默不语好半晌,直到他将新娘造型定型后,突然打破沉默,说:“丁香,我跟宁霓之间早在半年前就结束了。”
丁香眼睛低垂,静默不语,良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谢谢你的解释。”
“不客气,我想你愈早知道愈好,还有……”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迷醉地看着她动人的模样,说:“阿奇已向我请辞了,这个月底一到,他就要离开‘云霓美人’。”
她好诧异,“他有解释原因吗?”
“他说他失去兴致了,正巧有影界人士邀他去试镜、轧个角,他想试试。
他还要我跟你解释,去年小混混找你麻烦是他一手主导的。”
丁香听到后并不感到讶异,或许她从头至尾都有数,只谨慎小心的问:“他有跟你提起他姊姊的事吗?”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点头,忧悒地说:“我不知道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承认当时自己太年轻,有太多的抱负和理想,一头热地要学生精进手艺,反倒忽略了学生的心理状况。
“雅珍这桩事我承认自己没处理好,也不觉得有责任去处理,毕竟我从来就没对她有过超出师徒的非分情宜,所以当她说要到纽约进修时,我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对她毫无责任,怎知却酿了一场悲剧。这件事过后,我告诉自己,绝不再重蹈覆辙,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感情的事没人能够说不爱就不爱。”
丁香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双颊上,将他的头拉下来,主动地吻着他,告诉他,“知道吗?你有一双优雅明亮会说话的眼睛,”她突然觉得不太客观似地,忙又补上一句,“特别是你心情好的时候。”
佟青云闻言为之大笑,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我老姊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她总是嘲弄我有一双闪光、乱视外加会拐人的眼睛。”
丁香看着他以笑脸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回了一句,“你爱我吗?”
他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揽上她的腰,咧着一张开怀的嘴,无声地说了一个‘不’,随即拖着她往后仰倒在床上,将脸栽进她细长的脖子,往她圆润的耳垂进攻,结束自己未了的话,‘是不可能的。’尾声一弯淡薄透明的月芽从伦敦桥畔悄悄涌出,泛银的光将周边靛紫的夜空稀释成淡蓝,人间的霓虹星灯与其映在河面的倒影双递交辉,遂把满斗星光从夜游河畔的旅客眼里给驱逐于无形。
冷谧的河坞汀旁矗立一幢幢庞大的建筑物,其中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砖屋,是经由一古旧的纺织工厂改装而成现代化的大型室内会场,主要是提供给美学流行业界人士,或做成品发表扬所,或做国际公开竞赛地点。
瞧该红砖屋墙上那一扇普现照明灯的窗棂,即知有一场重大的比赛正在此间举行。
霓虹粉饰黝黑的泰晤士河畔,有着趁夜散心的风雅旅者、兴高采烈捕捉街景的观光客与在桥墩上穿流不息的车阵,其头上顶的虽是同一盘月,但月影下的心情却有千百种。
夜是晚了,风开始萧凉,五月伦敦的夜有时寒得没道理。
一对扉尾情鸽栖在一座孤零零的电话亭上,就着雾黄的街灯咕咕地打着盹,蓦然,庞硕的红屋有了动静,首先是呀然一声大开的铁门让亭上公鸽仰起颈,之后便有人陆续走出,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似海潮一波接一波地来,有大有小,然后一波接一波的消失在暗月下。
一个女孩从一波新生的汹潮里突兀脱离出来,她先是倒着走,以便跟友人解释,之后倏地扭身呵着雾气朝河畔这座电话亨飞奔而来,她猛拉扯玻璃门的劲道,差一点把屋顶上的母鸽给震到地下,好在它生了对翅膀,啪啪两下转阵到街灯上,还不忘探出头来,瞧个究竟。
女孩从大衣口袋掏出数枚印着英女王头的硬币,将之一古脑儿地投入币孔,戴着手套的左手紧掐着话筒,抖着右食指开始按下十四个数字键,眼看就要连上线时,却又马上抬起右手将电话挂掉,只听得一阵铜板当当掉落在退币孔里,她却将话筒贴在脸上,弯下身子踏在地上喃喃地说起话来。
“老师,是我,丁香,我刚参加完比赛。我知道雷蒙和莎夏回公寓后会将比赛经过转述给你,但还是忍不住想跟你报告,我得了剪吹造型新人奖,还拿下晚宴仕女设计第一名。你高不高兴?你当然很高兴,但我知道我若能拿到冠军的话,你会更满意。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我知道,得一步一步来。”
女孩话说到这儿,突然哽咽起来,明亮的眸仁淌出泪光,随即变调地抽噎道:
“老师,我现在才知道心上挂念一个人的寂寞,竟会如此难以排解。”
女孩轻轻地将话筒放回原处,推门走出电话亭,她没捞取退币口里的铜板,反而没精打彩地以背抵开玻璃门,退走出电话亭。她意兴阑珊的身子才旋不到一半,小脸却意外地裁进一丛淡紫与白色相间的玫瑰花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