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嫣真的不再说话,因为此刻她的心情也跟著沉落谷底。
她猜对了,果真又是那个女人惹得他情绪彻底失控,上回他还会怒骂发泄,这一回他是真的被伤了心,而且伤得很重很重,连骂人的力气也乏了。
那个女人,若可以,她真想会上一会,看她哪儿比自己好,哪儿又比自己美,可以让这样磊落男子深深倾心。
她怎么狠得下心再三拒绝这样体贴深情的男人?
哪一天,当他可以把她这样放在心上,她唐语嫣当真死而无憾。
斟酒的手在恍惚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唐语嫣幽幽地抬起头来,想笑笑不出,想哭又不敢哭。
“对不起。”他伤了她了吗?他不是有意的。
“我没事,你心情不好,是我自己逾越了说话的分寸。”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都没关系。”她对他的爱岂会因为这小小的事情而改变呢?他根本不必跟她道歉。
“我帮你赎身。”
唐语嫣愕然不语,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可是都被她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她说得很明白,为什么他现在又提?
“不,我说过了……”
“我娶你。”他知道她说过什么,她说他若不是要娶她,就不要再对她说要替她赎身的话。
“不。”她不要他的施舍,宁可待在一个随时可以看得到他、听得到他的地方,这也是她一直坚持不让他替她赎身的原因,她无法嫁给他没关系,但她不想离开他。
秦日笙狂怒,激动的抓住她纤细的小手,“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
“不,我要你,一直都要你,但你不是真心想要娶我,这一点你心里明白,我心里更明白,日笙,你又何必折辱我对你的这份真心真意?”说著,她抽回手起身,缓缓地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让晚风徐徐吹进屋内,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她多么想答应他呵!她想听他说娶她想得都要疯了,可是她不能答应啊!他若真娶了她,将会害他也害了自己,两人均万劫不复。
“语嫣……”秦日笙放下酒杯起身跟上前去,正要说什么,门上忽地传来一声轻响。
“小姐,是我翡翠,奉公子家的丫环小荷说有急事要见秦公子一面,不知道秦公子要不要见她?”
小荷?她有什么急事?秦日笙的眉头皱了起来,未等唐语嫣回话便忙不迭地走上前开了门。
“她在哪里?”
“在前头的凉亭里等著。”翡翠指著屋外。
秦日笙边往外走边说:“谢谢,替我跟你的小姐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一步。”
“知道了,秦公子。”应了声,翡翠转身要向唐语嫣说去,却见她已经站在门边不知多久,“小姐……”
“不必说了,我听见了。”目送著他离去,唐语嫣心知肚明,他刚刚说的话已如过往云烟,再也回不来了。
深夜的风似乎特别的阴寒,夜色也似乎特别的沉重,秦日笙不住地使著轻功飞墙走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阮湘信中相约见面之地——苏州城三里外的白峰亭。
愿当海角天涯比翼鸟相约今晚子时白峰亭阮湘想到信中短短两句却深情无限的话,秦日笙不由得眉梢飞扬,步伐轻盈,还未到达白峰亭,远远地就见到那娉婷的身影。
“湘儿!”他飞快的走进亭内,见阮湘发丝微乱,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万分,他伸手握住她,发现手里握著的柔莠也冷得吓人,不禁微微皱起眉,“你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陷入爱河中的模样。”
“我……紧张。”她主动抱住他,身子颤抖得有如风中落叶。
他笑了笑是该紧张,像她这样矜持的姑娘家竟然会突然冲动的想要约他私奔?啧,实在令人意外。
不过,看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因为要跟他私奔才抖成这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寻常的风声掠过,秦日笙眼一扫,只见几个闪烁穿梭的身影疾驰在夜风里,想要隐身于暗处。
他伸手拥紧怀中的身子,这个样子的她让人怀念起她新婚之夜时,只是那一夜的她是迫不及待的想依附他,今夜的她……他不想猜测太多,能多搂一时是一时,死也要死在牡丹花下。
“这么多人陪著你来你还怕?胆子真小呵。”他低声在她的耳畔笑道,还乘机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这香,不吃白不吃,有毒也甘之如饴。
“你……”她惊愣的抬起头来看著他。
“我相信你不会找人杀我。”眸光一闪,只见暗箭从四面八方射出,似乎也没打算放过阮湘,他只好迅速的抱住她问避。
好几次,飞出的箭就要射中她,幸而秦日笙的扇子快,轻功也快,暗藏在树丛、草丛里的那些人并未能伤他俩分毫。
“对不起……”是她拖累了他,而他明知这场祸端是因她而起,却还在意她的死活,她还能对他说什么?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跟夫君不必说这种客气话。”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跟她说笑?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她不该连累他的,可是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别傻了。”说著,抱著阮湘的身形又是一闪,不过这次却没能避开,袖口被一支箭给划了开来。
“啊!你的手——”
“没事,只是袖子破了而已,娘子你回去替夫君我补补就行了,别担心。”他偷空温柔的拍拍她的脸。
“哼,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想活著回去?门都没有!”一个人影从树丛里走出来,手里点了支火把。
“你这个蒙著脸不敢见人的家伙嘴巴放干净点,你刚刚说的话恰巧我娘子非常不喜欢听,劝你马上收回去,我可以让你留著舌头。”可惜手中没剑又没暗器,他身边又有个不懂武功的姑娘,不然那些人早就被他打得哎哎叫了,还能在那里乱放话?!
“秦日笙,你不仅不义不孝还浪荡邪淫,竟然公然称自己的大嫂为娘子!你们都听到了吧?这两个人可是亲口承认有奸情,干的是天理不容的勾当!这种人绝不可以活在世上破坏典章法度及世道伦理,留给后世子孙坏榜样!他们的存在只会助长邪淫歪风,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众人纷纷点上手中早备好的火把奋力地摇动著,大声附和带头者的话。
荒郊野外是最方便处以私刑之处,何况他们打的是维护天理正义、大明皇朝深深敬之妇德节操的伟大旗号,眼前的这对奸夫淫妇,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我秦日笙该不该死可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欺负那些无知且手无寸铁的市井小民还可以,要对付他秦日笙?还早得很!
“你以为你可以逃得过?”
“我若逃过了,从此封粮,不让一粒米进苏州城。”秦日笙气得撂下狠话。
“没有你们秦氏的米,我们还有方氏的米粮,你动得了方氏吗?他们的米行已经要将秦氏给吃下,整个江南早已是他们的地盘,江北大半的米行也为方氏所有,你以为你们秦氏还是多年前那威风凛凛、叱吒风云的商行?哼!出了你这个败家子,秦氏能撑到现在已经是福气了!”
“是啊,方氏的米又多又好,价钱又公道实惠,不会跟著你们囤积米粮高价出售,有方氏在,秦氏早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据说方氏的后台来头可大了,是皇太子的好友哩,谁动得了他一分一毫?
阮湘怯怯的拉了拉秦日笙的袖子,道:“趁他们不在意你快走吧,再不走你会后悔的。”
“他们动不了我。”
他们不能,可是她能啊!她就在他的怀中,要动他是易如反掌的事……“听我的话,你快走,求求你。”她急得快要哭了。
“我不能把你丢下。”
“可是!”
“阮湘,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俯首认罪吗?你勾引自己的小叔私奔,做出这种天地不容的肮脏事来,你还不认错?”带头者越说越大声,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地府里的催命官,阴寒刺骨。
阮湘拚命的摇著头,从袖中掏出的短剑紧紧的握在手里,却怎么也无法往秦日笙的心窝上刺去。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听了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放过她娘呢?她怎么可以自私的拿秦日笙的命来换她娘的命?
不,她不能这么做,她也下不了手……“阮湘!你认错不认?”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只要他说了这句话,她就该把剑刺进秦日笙的胸口,怎地她反悔了?不顾她娘的命了吗?
秦日笙可以感觉到怀中身子的僵硬与战栗,他紧紧的拥著她,将唇贴上她的耳畔,“嘘,别怕,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事的。”
泪淌了下来,阮湘因为他的温柔而泣不成声。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她就知道他是好人,好得无法挑剔……是她不够格,没有福气给他爱,也没有勇气爱他……“娘,原谅女儿不孝。”闭上眼,阮湘深吸了一口气,扬手反转将袖中暗藏的短剑往自己胸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第十章
她的动作是如此令人摔不及防,秦日笙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眼睁睁的看著阮湘自残,胸口不断的冒出黑色的血。
“该死的!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狂啸声震得夜鹰都不安的鸣叫。
“对不起……我是为了我娘才会这么做的,把你引了来,陷你落入危险的境地,对不起……可是我下不了手,真的,我真的下不了手……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但……太迟了……”
“不准你这么说!”他倏地抱起她狂奔,身后追赶而来的一群人根本追不上他疾奔的步伐,不一会全都消失了。
夜,静得吓人,只闻风声在耳边咻咻掠过,还有怀中隐约传来的忍痛抽气声。
“日笙……我娘还在他们手里,请你救救她……”
他奔得极快,加上怀中抱著个人,本来刻意维持住的平稳气息因她的这句话而微微一乱,他挑起了眉有些疑惑。
“你娘我早请人送进金陵城内我好友的府邸居住,怎么会在他们手里?”若真出事,他该第一个知情。
“可是……萧总管对我说……我娘在他手上,要我一切……一切!都听他的……”说著,阮湘呕了一大口血,沾了他一身。
“该死!你别说话了。萧总管的话能信吗?你有看见你娘在他手上吗?我用我的脑袋瓜子保证你娘还好好的待在金陵城当贵客!!这日我非得把他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他难不成更因为那个猪八戒的一个谎言失去他亲爱的娘子?不!这根本没天理!
“真的?我娘真的没事?”
“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随便相信别人的话!”他气极了,她的一条命就这样莫名其妙拿去送人玩?
阮湘一边落著泪一边笑,自觉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但此刻的她是幸福的,至少能在他怀中死去。
“等来世,好吗?来世我一定好好地让你爱,也好好爱你,把你这辈子对我的爱与付出全都还给你,一定还……”气若游丝的说了最后一句话,阮湘含著笑,闭上眸子缓缓将头侧到一旁,再也不动。
“你不准死!听儿没有?”秦日笙红了眼眶,体内气血仿佛在瞬间逆行,脚步乱了,飞奔在树林中的身影慌乱得像是负伤的豹子。
“我不准你死!”他低低的又说了一句。
回应他的只有阮湘冰冷的面颊与深得泛紫的唇。
那把刀该是沾了毒,那些人是非实他于死地不可,可却害死了阮湘……不,阮湘不会死,不会死!
蓦地,他抑制不住胸口的气闷,奋力的对著无尽的黑夜嘶吼,一声声凄厉的狂啸在山谷之间回荡。
他发誓,如果她敢这样就抛下他,就算要下地狱,他也要把他的娘子给抢回来。
秦日笙竟然没有死?信鸽传来的消息让已经高卧床榻的杜双双辗转不能成眠,如果他当真没有死,又查出了这次行动是她跟萧堂在幕后策划,那她跟萧堂不就吃不完兜著走?
不,不会的,他没有证据,她只要打死不承认自己是主谋,他又能拿她如何?老头子也会护著她的。
可是,如果那小子发了狂,先杀了他们再说呢?要不是他武功高,她也不必跟萧堂串连城内极端卫道人士,怂恿他们对秦日笙和阮湘处以私刑,又拿阮湘的娘来逼她就范了。
现下可好,阮湘没杀人反而自杀,那刀喂有剧毒,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她死了,秦日笙岂会放过他们?
该死的!说来说去都是那女人坏了事,说她克夫、克亲一点都不为过,月轩被她克死了,现在又来克她。
正当杜双双辗转反侧睡也睡不著的同时,房门上传来了两声极细微的轻响。
“谁?”三更半夜的是谁来敲门?
“夫人,老爷有事找你。”来人的嗓音细细柔柔地,像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飘忽。
“老爷找我?”这声音不是她的丫髻小莲啊!“你是谁?小莲呢?为什么不是她来通知我?”
“夫人,我是小菊啊,你忘了?”声音还是细细柔柔的从门外飘进屋内。
小菊?杜双双蓦地脸色大变,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大胆!是谁在装神弄鬼?”她朝著门口怒喝,心里却直发毛。
小菊明明死了,怎么可能三更半夜跑来跟她说话……老天!难怪她老觉得那声音飘忽得厉害,难道真的是鬼?
“夫人,小菊好冷啊……”
“冷?”杜双双瞪著门,身子不住的打起寒颤。
“夫人,老爷正找你呢,他就来了,我进去替你更衣吧。”
“你不要进来!”杜双双吓得脸色发白,双唇发紫,手里直抓著丝被将自己紧紧罩住只露出个头来。
“小菊好冷啊,夫人,你快开门啊。”
“你走!不要来找我!快走……”
门外安静一会后,又飘进了细细柔柔的一句话,“小菊好冷……”
“我买衣服给你穿,你走!”
“我不要在湖里,好冷……”门突然被推了开来,一抹白色人影长发覆面,一身湿淋淋的站在门外看著床上的人。
“啊!”乍然见到小菊那熟悉的半边脸出现在门边,杜双双吓得尖叫出声,整个人濒临疯狂状态,“你不要过来,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啊!你要找该找萧堂去!是他一剑把你杀了,不是我,不是我!”
“夫人,小菊好冷……”
“我明天马上找人把你捞起来,替你找城内最好的和尚替你诵经超度,让你去西方极乐世界!只要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保证一定做到!”杜双双紧闭著眼说出一连串的承诺。
“做到什么?”
头顶上方突然出现声音,杜双双的魂都被吓飞了,整个身子抖得更厉害,不住的往被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