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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变麻雀 page 7 作者:陈毓华

  什么?戚浅秋心底一乱,脚也软得撑不住身子,跌回软软的床。

  “不用怕别人会讲什么,要使活人闭嘴的方法就是让你自己活得比他们更好,知道吗?”

  这卑鄙小人,居然一言道尽她的心内事……

  她眼中忍不住潮起。

  “知道什么?!”他怎么能明白她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罪!

  “我知道,你别忘了我也有一个孩子,我也失去过妻子。”

  她没想到千郁树这么坦然。

  “你会慢慢懂我的,我不难懂。”那双漆黑的眼离她越来越近,像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谁有那时间去懂你!”

  “会的。”他看见了她颊边的粉红。

  她全身僵硬,不明白他话中的坚定。

  “你尽管住下来,我不是个很尽责的父亲,实在也不懂小孩的心事,不过,我看得出来萨儿很喜欢你。”

  他的意思是说留她下来只是为了萨儿?

  心中微微飘过莫名的失落,是她多心——也是她多情了……

  她明明不再爱谁的,爱人只会招来一辈子都去不掉的悲伤痛苦,为什么她的心还是活的?对人还有反应,还知道爱人?

  也许她不是爱他,只是空虚了太久……徒劳的为自己找借口,就像她徒劳的想说一个人能撑过所有的一切。

  “暂时,我让芽儿过来帮忙,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她。”

  他锐利的视线轻易的捕捉了她的不赞同。

  “我是个寡妇,我断掌,我克夫,我是个别人眼中万恶不赦的女人,你收留我若只是短暂的慈悲心,那大可不必。我们母女撑得过去的。”

  “你没有断掌。”

  毫不避讳的扳开她的小手,手心纹路清晰干净。

  “啊。”他居然这么大胆!她连忙想抽回自己的手。

  “克夫,更是无稽之谈!被克死,是那人太弱。”

  她努力缩到床榻边缘,他的指头在她的手心游走,本来有点苍白的脸因为这样的举动而顿时烧红了起来。

  千郁树浓如墨的眼睛紧紧攫着她,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看似要昏倒了,他才放下她的手。

  她鼓起勇气问:“要是我真的断掌,是个不祥的女人,你——还会没有芥蒂的接近我吗?”

  他露出一抹邪魁的笑,“我很高兴你开始对我的想法发生兴趣。

  “我的家没这规矩。”转个身,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什么?戚浅秋一下子接不上他的思绪。

  他家里没这规矩是什么意思?

  但他已安静地走出她的视线。

  看起来她会少掉很多时间去想那些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

  要去掉枷锁,她才能恢复原来如壁的本质。

  他很期待,等不及要看她的真面目。

  第六章

  “三个无锡天香楼来的厨娘、六名副手,帐房三人,园丁三人,十二名丫鬟,二十四名打杂的仆役,一名管事。管事就是我啦,全部共有五十二人,我先领来给夫人过目,要是你中意,点个头,我马上派人造册,即日起就可以让他们计薪上工。”

  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不缺的瞪着戚浅秋。

  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在千家的地位算什么,一个早上,络绎不绝的直有人拿着聘书、红纸前来确认。

  她压根不知道千郁树贴红条出去征人的事,他要婚配了吗?不然简单的人口哪来需要这么多帮手?

  只要有个动静,芽儿也总是不厌其烦的来喊她,要她去处理这些完全跟她无关的事务。

  “大爷出门前吩咐下来,只要有事,找你就对了。”芽儿的口气谈不上尊敬,只是就事论事。

  经过几日相处,戚浅秋也看得出来她对千郁树心存情结。

  少艾思慕,那样的心情她能体会,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中会有点酸楚。

  好几天来她在这个家走动,才知道这幢宅子表面平平无奇,可是,后翼延伸出去的阔气却是非常惊人。

  当然她不知道千郁树小的时候就爱盖屋造园,盖了这处换那处,遇到围墙敲了再盖,这些年来,他把钱财全部投资在土地上,可算是家大业大。

  不管怎样,她都没资格决定要不要留下这些人。

  “夫人?”

  她露出抱歉的微笑,把手上的名单递回那个子小小、精神矍烁的胡相手上。

  “对不住,劳烦各位跑这一趟,我不是主人,没办法拿主意。”

  胡相投过来怀疑的眼光,“莫非我带来的这些人夫人都不满意?”不会吧,这些人可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哩。

  “当然不是。”

  他摸着快要秃的脑勺,没把戚浅秋的话听进去。

  “也对,你们大家多少拿点看家本领出来显示给夫人瞧瞧,她要是瞧了你们的本领,大家就可以留下来了。”

  “夫人,”有个斯文的汉子站了出来,“我曾家三代都在千爷的府上当过差,到了我这代,没有理由不继承家业。请夫人收下我吧,我让你见见我们曾家七口家眷,请你留下我们,我愿意作牛作马。”他讲得义薄云天,咚咚的跑出去,再进来,后面跟着棕子似的一串人,其中妇人装扮的女子还挺着肚子。

  曾经繁华一时的宅子,却在千郁树的妻子及上一辈的老人去世后,解散了。

  人鱼贯进来,一字排开的跪下。

  “别跪、别跪。”怎么可以见人就跪!戚浅秋急着喊。

  接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跟千家的祖宗有所渊源,也有那种一表三千里的非要攀上一点关系的远远远亲戚。

  千家人的好处,只有曾在这宅子帮过佣的人才知晓。

  知道以前的主人需要他们,大伙远迢迢的携家带眷回来了。

  是回家呢!

  “你就留下他们吧,这些已经散去的老仆役后代也算有心,他们想回来,你就作个顺水人情,何况这个宅子的人将来只会多,不会少,留他们下来有用处的。”

  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焦天恩踏入屋内,笑嘻嘻的提出他的看法。

  这个千郁树也绝,闷声不吭的把家中的大权无形中转移,真要明说,她这位美丽俏寡妇怕是抱病,也早早为了避嫌逃回隔壁的破屋去了。

  那家伙保密保得还真周到,要不是他拉着石头那个大个子来突袭检查,还不知道千兄在家中窝藏了这么个倾国绝色。

  石头简单介绍了下焦天恩,戚浅秋点了下头致意,对于焦天恩的话,微微蹙起优雅的眉,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觉得怪异,她只能叫自己别多想,就当为借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尽点心力帮个忙吧。

  “嗯,那就留下来吧。”

  全部被录用的仆役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小娘子果然善解人意。”

  “是我僭越了。”

  “有个人恐怕还巴不得你管得越多越好呢。”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软腻的声音,腼腆的微笑,焦天恩看得失魂落魄。

  “小娘子娘家何处?”他忍不住攀谈。

  她谈吐有礼,措词优雅,绝不是一般村姑,虽然素衣布裙,仍然掩盖不住她本来的风华。

  “我已无娘家。”过去,没什么值得好说的。

  “你这花花公子,别打我妹子的歪主意,问东问西你想打探什么?”

  石头响亮的嗓门打断了焦天恩的试探。

  “妹妹?”焦天恩怪叫,“你娘要能生出这么娇嫩的花儿来,我的头剁给你!”坏竹出好笋是勉强说得通,但石头怎么也迸不出一朵花来。

  石头熊似的手掌一抓,也不管人家焦公子的衣裳是用多少银两堆砌出来的。

  “我盯着你就没错,反正你别靠近我妹子一步。”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么不信任我焦天恩的人格!”他嚷嚷叫道。

  “你还有人格这种东西吗?”

  石头揪着他衣领走远了,声音仍然隆隆响。

  一天下来访客川流不息,留下的拜帖跟礼物,堆得像小山高。

  々  々  々

  不是好点了吗?怎么又咳,胸口里面像是积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咳也不见得咳得出来,戚淡秋怕吓坏了人,只好又躲回房间。

  仆人们见她咳得厉害,什么都不敢让她分担,也赶紧要她回房。

  芽儿进来过又出去,合上门的力气很大。她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吧?蕾儿呢?

  一天半日没见着她,她会想她这娘吗?

  捧着暖热的茶杯,杯子里是浓厚的乌龙。

  “怎么给你喝这个?”一只长长的胳臂取走了她用来取暖的杯子,一口喝尽。“浓茶不适合生病的人。”

  “你回来了。”

  是她想得太出神吗?一点都没有听见他进屋里来的脚步声。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合礼教啊。

  “我听管事说你又不舒服了。”

  也不过几声咳嗽,连管事都知道了。

  他一到家胡相就先同他报告这事,果然还在房门外头,就听见她隐忍的咳嗽声。

  “只是几声咳,把痰咳出来就没事了。”

  “药有按时吃吗?”

  她纤细的肩膀像是一压就会断,不忍她久站,他拉出一张椅子按着她坐下。

  “大夫交代的药已吃过四帖,我想过两天就没事了。”

  他浓黑的眼睛为什么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这让她觉得困窘。

  “药,很苦吗?我会交代芽儿以后给你多泡些润喉的饮品。”

  他怎么问这个,药有甜的吗?

  “往后吃过药就含些这个。”千部树从怀里拿出个锦囊袋递给她。锦囊袋里装的是仙渣甘草,去苦味,平常多吃还能生津解渴。

  “别再为我破费了。”她接过来。

  她在这里吃穿用度全都看他,他待她已经够好了。

  “那不算什么。”

  是距离太近的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他浑厚的嗓音听进她耳中,像绵绵的蛊惑,使她有种错觉,如同情人的耳边细语。

  “我……我……去把窗子打开。”她快要晕眩了,一定要找些什么事情来分散自己变得奇怪的注意力。

  “你紧张什么?”

  她力图镇静,“我是想……把窗子打开,空气比较好。”

  他的眼光存疑。“你好像忘记自己得的是风寒,不能吹风吧。”

  他若有似无的接近令她精神更为紧绷,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要是传了出去,别人要怎么想?

  “一起出去用饭吧,孩子们已经在外头等了。”

  她很紧张,是他给的压力吗?她仍然放不开自己被教条紧紧拘束捆绑的心是吗?那么,他就不能再用温吞吞的方式要她的心了,这样耗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只能远远观看,触摸不到。

  “哦,好。”

  她怔怔的起身。

  他的脸色沉了,是她言词上有所错误吗?

  心不在焉的想着,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双腿却在离开凳子的同时失去了力气,眼看就要摔得难看——

  千郁树大手一伸,在千钧一发之际抓着她的腰,使她免于落难。

  她的牙齿开始不听话的打起架来,喀喀喀……

  他把她拉入怀里,大掌的热力马上传到她的四肢。

  “就是这样不小心!”他的口气很不好,动作却是如斯轻柔,怕一个力道太大,伤了怀中柔软细致的骨架。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心跳的狂颠,几乎要止不住。

  “我差点忘了事,”她从袖底捞出一张纸,手抖得厉害。“这是今天来客的名册,还有礼物清单,你收着,好让人回礼或定下回拜的日期。”

  千郁树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慢慢的松开她。

  接下来戚浅秋慢条斯理、一字一字的将今天来访的客人说了明白,怕他因为人多而混淆,还把对方的特征说个明白,直到声音不再抖动,恢复平常的语调。

  她居然把她的兰心惠质用在这里——千郁树支着头,突然发笑。

  他的笑看在她眼中,无比怪异。

  他为什么笑?凭良心说,他笑起来真好看,所有坚硬的线条都放松了,让人生起想去抚摸的欲望。

  一瞬间,她吃惊了。

  她怎么对男人还有这种不可饶恕的欲望?

  这是罪不可赦的!

  “你帮我写回帖,就说我他日有空再登门拜访去。”

  “我的字丑。”

  她果然识字,还能写回帖。

  普通人家的女儿不仅没有识字的机会,就算千金小姐能识字,读的也是女诫、妇德之类的书籍,要修封对仗工整的文书都有问题,逞论需要文采的书帖了。

  “字丑不要紧,慢慢练就行了。”他撩起青布袍,“走吧,他们一定等得肚子饿死了。”

  “哦,好。”

  他没有直接走出去,脚还跨在门槛上,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对她说:“你其实不用这样,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对你作出逾矩的动作来的。”

  先安她的心吧。

  咦?

  说完,千郁树不看她的反应就离开了。

  戚浅秋手扳着桌沿,没有松口气的感觉,拂上心头的,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々  々  々

  餐桌上,戚浅秋看见了蕾儿,这才心虚的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大半时光,牵挂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心似乎从严寒隆冬里苏醒过来,缓缓有了生机。

  蕾儿梳洗得干净漂亮,两条辫子油亮光滑,蝴蝶珠花有致的栖在她的辫子上,色彩斑斓,蝴蝶状的肚兜、蝶绣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翩翩的小峡蝶。她看见了娘就粘住,不肯从她身上下来了。

  “娘娘……”

  她像小狗似的嗅着娘亲身上的味道,磨来蹭去,没完没了。

  “蕾儿,过来!”

  千郁树不喜欢蕾儿这样,她娘的身体还没好透,看她吃力的捧着胖娃,他心里就不舒坦。

  “好。”她乖顺的没闹半点别扭,就从戚浅秋身上爬下来。

  “你怎么这样对孩子说话?”她有些吃惊于蕾儿对他的听话。

  “她不是乖乖过来了?”

  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再好不过了。

  蕾儿咚咚的跑到千郁树身上,对她来说,从娘身上换到“爹”身上,差别在于从小摇椅换到另一张更大的摇椅。

  呵,当然是大摇椅舒服咩。

  对萨儿来说,他倒宁愿坐在香香的大娘身边,没有那个胖奶娃来同他抢,是再好不过了。

  他吃他的,偶尔还会贴心的帮戚浅秋布菜。

  好快乐的一餐饭。

  新来的厨子为了讨好主人的肚肠,大展身手的办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煎烤、煮、炸,吉祥的桌巾上有适合小孩、大人口味的菜肴,一式十二样的菜色,美不胜收。

  “大爷,附近村落的大小地主都在门外想见你。”矮小的胡相并不是很愿意进来打扰这一家人用膳。

  别说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壁玉般的两个孩子乖巧又懂事,这样的天伦乐,他真有荣幸同在一个屋檐下。

  “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是用膳时间吗?”被人打扰了,千郁树的不悦表现得很明显。

  可想而知这些人是故意挑用膳时间来的。

  “我避一下好了。”

  戚浅秋知道这附近的人对她没有半点好感。

  “不,你留下。”

  “我不……”她留下只会自取其辱。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一点都不会。

  囚为他眼中太过强烈的确定,戚浅秋虽然不安,还是依言留下。

  千郁树立刻叫人撤下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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