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哀伤已极,风驭飞一反斯文,以发狂的话语嘶吼着。
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不会是说他也会陪着她共赴黄泉吧!
冷梅心头一惊,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便重重的下落,待她再有意识时,竟是浑身的抽痛,让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梅儿!?你真的醒了!”风驭飞的声音饱含惊喜。
冷梅一睁开眼睛,便迎上了风驭飞的脸,他的脸是如此的近,她的眼就这么定住了。
不似她记忆中熟悉俊朗而温秀的他,曾是一片清明的双眸如今似是多日未曾合眼的布满红丝,凹陷的脸颊布满胡碴,他可是名闻天下的风家少庄主,怎么会任自己这般边幅不修?
“我还活着?”她不解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终于醒来,我只怕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风驭飞抓起她的心手贴在自己的颊边,虽然仍是冰冷异常,但已不似先前般的呈紫蓝色,看来她的血液已正常的流通,该是不会有事了。他一把抱紧了她,将头紧紧的埋在她的头肩上。湿润红热的双眼轻轻闭起,心中仍存着恐惧。他大口吸气,让她身上淡淡的梅香充塞他的胸间,似是这样才能让他抓住她已无事的真实感。
冷梅只觉颈边又湿又热,她挣扎的想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压着她的力道却不容她转头瞧他一眼。
“驭飞大哥……”
“别动!别看我!我不要你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他的声音因埋在她的颈边而显得闷闷的。
冷梅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却清楚的感到他身上的震颤,她闭上了眼,举起小手轻抚着他的头,心中因他的举动而不停紧缩着,泪也顺着颊边而下。
他可是傲气天下的风家少庄主,无论在容貌、才识、家世,他都是上上之选,这般男子该是恣意轻狂的。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可他竟能如此待她,这情她如何能还?又如何还得起?
可是,他还是不属于她的!
当她以为自己断无存活之时,她能允许自己自私任性的想他、念他,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既然活着,她断不能再有任何不轨的思念,否则,她如何对得起寒竹姊姊?
“放开我!你说过不强迫我的。”虽是心痛,她仍狠下心说。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僵直,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不是吗?
他无声的吸了好大一口气,慢慢僵直着身子,脸上空洞得令人心痛,“既然你没事,我想你一定很想见见你的兄姊,他们也为你担心得很。”
“雪松哥和寒竹姊姊在这儿?”她小声的惊呼。
她乍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却是百味杂陈,理不出一个头绪。她该欣喜若狂才是,毕竟她真的好久没有见到哥哥、姊姊了,可是为什么她心中却硬是窜起一份酸疼,好似有千万只蚁儿在心头不停进进出出的啃噬着她的心窝。“我去替你唤他们进来。”他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你看过寒竹姊姊了吧!她是不是就如我说的一般好?”冷梅轻声的说着。
她的声音虽小,听在风驭飞耳里却像是雷声直贯脑门,“我已承诺不强迫你接受我的情爱,你又何必将之视如粪土?你不觉得这话太伤人?”他将自己的唇瓣咬得死白,痛心的轻声问着她。
她就这么不相信他这一辈子爱的女人就只有她,不可能再有第二名女人进驻他的心头?
面对他从不曾有的冷漠,她慌乱的想找些话题来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焦急的搜寻着脑中的话语,却仍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
终于,她屈服于这一片窒人的沉默,放弃以话语做任何的解释,只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风驭飞闻言狂笑了起来,可他那笑声却凄凉的让人格外心惊。
“谢我什么?除了那些你不要的东西之外,我什么也没给你,你又何必言谢?”
※※※
风驭飞出去没多久,雪松和寒竹就由外推门而入。
“雪松哥、寒竹姊!”冷梅心虚的喊了句。
“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命差点没了?”雪松微皱着眉头。
他一向不太表露感情,只是对他这一胎共生的天真妹子却是例外。这话虽是责备,但语气却听得出浓浓的心疼。
“对不起!”冷梅小声的说。光是大老远让他们来这里找她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还让他们这般心焦,这些可不是小小的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的。“幸好风驭飞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你一个柔弱女孩家,就这样单身在外,怕不知还要发生什么事。”雪松虽是心疼冷梅,但就是心疼才愈生气,“难道哥哥的话你不相信,为什么非要走上这一遭?”
“不是!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真的!她最初真的就只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看到了?”雪松为她的轻率摇摇头,但一看到她红了双眼,只好叹了一口气,“好了!别哭了,没事就好了。”他轻轻拍抚冷梅的头。
“他真的是个好人。”冷梅想起他离开前那受伤的眼神,泪珠更是止不住的下滑。她真的没有伤人的意思,尤其他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他对你是真心的。”一直不曾开口的寒竹这时才出了声,但说出的话却教冷梅更是慌乱。“你昏迷的时候,他坚持守着你三个日夜,而且还不许他人接近你,你若真是不醒,他或许会一直这样守下去。”
“寒竹姊姊!我……他只是觉得对我有责任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冷梅连连的摇头否认。她已经伤上一个人,不能连姊姊都伤到。
“冷梅,你真对他没任何一丝情意?”寒竹淡淡的问:“你该知道大家一向疼你。”言下之意,只要冷梅点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男人也算是难得的有情有义,这世上也难再寻。至于爹娘方面,哥哥会替你说服他们。”雪松对两个妹子皆是一视同仁,只是对这年幼即瘦弱的冷梅却多了一份怜惜。
冷梅心中也同意哥哥的话,以风驭飞的条件,这世上也很难再找到几个。寒竹姊姊十八而仍待字闺中,不像她未婚配是因为身子骨薄弱,只是难得有人能和她匹配。
驭飞大哥和寒竹姊姊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她无事搅动一池春水,而几乎酿成大祸。既知一开始就是个错,她又怎么能再错下去?“真的没有,我只盼多了个姊夫,这么好的人,一定能给姊姊带来幸福的。
”她脸上满是毅然的决心。
若真因为她而让寒竹姊姊失了幸福,那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安心的。
“是吗?”寒竹轻声说了句。
她和冷梅也是同胞姊妹,冷梅的性子她也是明白的,太过体贴是冷梅的优点,却也是她最大的缺点,不过,固执却是他们三人共通的特点,现下是说什么冷梅也听不进去的。
“梅儿!”雪松皱起了眉头。
明明风驭飞整颗心全在这傻丫头身上,她却硬是将风驭飞往外推。他看了寒竹一眼,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劝劝冷梅。
但寒竹只是静静的立着,一向冷冷的眼神让人看不出她的一丝心绪。
第十章
雷翔宇在苏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花蝴蝶,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从冰清烈女到青楼名妓,女人他看得其不少,可他不得不承认年寒竹是其中之最。
她只是静静倚栏而立,即使不笑不语,也能攫住所有人的目光,她彷佛是个发光体,和她一比较,所有的东西都要为之黯然失色。
只可惜这女子太冷,那如秋水的双翦不似多情女子总顾盼生波,若真要比拟,这女子的眸子就像寒霜,冷冷的,让人看了都要心虚。
虽说年雪松、年寒竹和年冷梅是同胞而生,但年雪松和年寒竹多了一份相仿的冷淡气质,不似冷梅总是笑容可掬、体贴窝心,让人好生怜惜。
其实,女人还是小鸟依人点的好,他雷翔宇是风流,但对像她这种比冰还冷的女人却一点兴趣也没有,要不是为了驭飞小老弟,这大冬天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来找这个“冰女”。“雷公子有事找我?”寒竹待雷翔宇走近她,才开口说。
“没事不能找你吗?实在太可惜了,我一向喜欢找美人的,尤其是像你这么美的女人。”虽说是不喜欢像她这种冷得会冻死人的女人,可是雷翔宇一出口仍像是上了蜜糖似的,花言巧语溜得不曾停顿。
没办法!打他出娘胎会说话起,就会对女人甜言蜜语。这二、三十年下来,对女人讲好听话的功力早已是炉火纯青。就算站在面前的女人丑如无盐,他也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成天仙下凡、西施再世。
不过,寒竹也不是省油的灯,寻常女子若听他这般挑逗又不露骨的调情,怕不羞得面起飞霞,或是喜得心花怒放,可她彷若未闻的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仍是冷冷的看着他。
而后,她一张口,冷冷的声音流泻而出:“你不会这么有空,找我来说这事吧!”一开口就碰了个冷钉子,雷翔宇脸上有几分自讨没趣的讪然。他就知道她是一个难缠的女人,幸好他娘本是中意要她成为驭飞的媳妇,不然他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只是想和你谈谈驭飞和你家妹子的事。”
要不是看不得风驭飞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会儿他早不知在他的哪个知己的温柔怀抱中,也不会跑来这儿“冷”得半死了。
“什么事?”她的语气仍不见半分温度,脸上甚至全无半分表情。
“我相信你不会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是郎有情、妹有意,这会儿若要说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你了。”
冷梅定是为了这桩婚配原是年寒竹和驭飞之事,才拒绝了驭飞的求爱,看来这会儿要想让冷梅点首,只好由年寒竹这边下手了。
“我?问题?”寒竹难得的挑起了一边的眉头,可脸上的表情堆满了嘲讽。“我知道这门亲事原是你和驭飞,可你和驭飞既无情也无爱,而冷梅又是你的妹子,虽说是有些强人所难,但你不觉得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的好?相信你也不想为难自己天真可爱的妹子吧?”雷翔宇一边看着年寒竹,一边小心的说着。
他也明白叫一个女人拱手让出自己的未婚夫是件残忍的事,可是,驭飞摆明了只要冷梅一人,倒不如劝年寒竹看开一点,成就冷梅和驭飞这一对。
“你对梅儿倒是很关心。”寒竹那冷冷的眼睛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看得雷翔宇不禁心生寒意。
该死的!女人他看过不少,可就没有看过像她这种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全身上下都不对劲的女人。
“也不是这样说,只是我觉得我多少要负点搧风点火的责任。”
要不是他先遇着了冷梅,硬是把冷梅和驭飞扯在一块,而后又在一旁推波助澜,或许今日不会有这种结果。
“这样说来,这倒算是你欠我的了?”寒竹莫名的迸出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含意的话。
“我欠了你什么了?你倒是说说看,要是有理,该还的我雷翔宇从不赊欠于人。”雷翔宇皱起了眉头,他这个人除了一身的风流债外,可从不欠人什么,而他和她又是八竿子打不在一起,他可不记得自己欠了她什么?
“这是你说的,我会讨回来的。”寒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你该知道冷梅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若我不嫁给风驭飞,她也不见得肯留在那男人的身边,除非是……”她把话说了一半,停下来看着雷翔宇。
“除非是什么?”
“你真想帮他们?”寒竹再一次深深的看了雷翔宇一眼。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儿做什么?”雷翔宇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说真的,他从没有遇过比她更难猜测的女人了,他完全摸不着她的心思。
“那好!要帮他们也是不难,只要你能配合。”雷翔宇二话不说的点了点头,只要能让驭飞不要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教他做什么都没问题。不然再看驭风那样子下去,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无牵无挂的去找那些引颈企盼他出现的莺莺燕燕。
“我一定配合。”他拍胸脯保证。
寒竹的脸色似是明白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但她也不说分明,只是点了点头。“你和我去见冷梅,待会儿只要我说什么你只管说是,就这样。”
听起来好象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但不知为什么,雷翔宇的心中竟没由来的浮起一丝不安。
※※※
望着床头几上一壶新煮上的君山银针,热热的雾气在这大寒的天里,将房子里笼上一片轻纱似的白烟。
这是刚刚风爷爷差人送来的茶,他的用意她一看便明白,君山银针乃是产于洞庭湖君山岛的针状黄茶,其外形芽直而不曲,茸毛披覆,茶色金黄闪亮,故又名“金镶玉”。这君山银针冲泡后,芽尖竖立如笋,在杯中三起三落,香气清雅高贵,堪称茶中珍品。
只是,君山银针注茶时最怕“候汤”(守候和控制水温)的时间过长或不及。
时间长了,这茶色转浓、茶味变苦、香味尽失,连下品都不如;可这时间若是不够,则空有香味而饮之淡如水,亦属下品,是以即冲即饮为佳。
可是,风爷爷却命人事先冲好了才送来,白白的糟踢了这一壶珍品。不消说,爷爷当是想告诉她--人一如茶。
茶有茶性,人亦有意,上好的茶若不顺茶性,自当连下品亦不如;而再好的人若不合意,却也连普通人都不如。
这道理她明白,可是只要一想到,她的幸福必须牺牲寒竹姊姊的幸福,就算姊姊真的不怪罪于自己,教她如何心安?
就算真能和驭飞大哥厮守一生又如何?她明知过了候汤时刻的君山银针连入口都难,她却仍是端起了茶,细细的辍饮,任凭这苦味顺着喉头百下腹中。当她恋上了本就不该属于她的男人时,就注定该她饮下这一杯苦涩难咽的茶。
只是这茶苦,心却更苦。
明知他是彻夜守候,她却偏还用话儿无情的刺伤他。
她欠他的,这辈子可有还得起的一日?
这个问题在她的腹中和那苦涩难咽的茶,混合成一种令她几欲翻呕的酸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胃中的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