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的剧本写得很烂?”完全不顾旁人好奇的眼光,男人劈头就给了惠谨一个难堪。
“谢老大,我们有话好商量,如果您不满意剧本我们可以再修改,谢老大……”身材矮小,手短脚短的导演试图在一旁缓和。
“修改?有什么好修改?这种烂剧本就算修改一千遍也是烂,也不想想是谁答应演出才让你们拿到经费?妈的什么金钟编剧,老子的戏份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没几场,中间还得绝症挂了,你知不知道我得过金钟奖啊?***什么烂剧本!”
男人随手将剧本一扔,刹那间数十张白纸翻飞棚内,飘啊飘转啊转,有些掉在地上椅子上,还有些掉进布景与道具的夹缝间,更有几张落到纪砚和惠谨的头上。
我的…我的剧本……惠谨表情木然地看着,这几个月她拼了命写这出戏,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坐在电脑前的结果是让她得了肌腱炎与脊椎严重弯曲,医生已再三警告她不可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但是,因为纪砚要演啊,这是他要演的戏,因为喜欢我的剧本所以他坚持要演,我怎么可以让他失望?纪砚要演的啊……
飘到惠谨头上的剧本内页终于滑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纸张磨擦声,被他人任意羞辱的泪水流淌过惠谨厚厚的镜片,对不起……纪砚……对不起……
“老子不演了!”男人说完举起脚用力踩了踩散落在地的剧本,白色的纸张印上了黑漆漆的鞋印。
“捡起来。”
谁在说话?气焰高张的男人抬头。
“把你扔掉的剧本捡起来,一张一张的捡。”
就算塞着耳机还是可以听到休息室外人声鼎沸,杂乱的脚步,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还有那凝重到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又是哪个大牌明星来上节目了?雅恭将手伸进口袋,把耳机的音量调大。
“大消息!各位,有大消息喔!”趁着录影空档跑到别间休息室找艺人聊天喝茶的阿吉兴冲冲地开门。
“又怎么了?瞧你那副兴奋样,是哪个明星的不伦之恋还是私生子被你挖出来?”对阿吉这种喜欢凑热闹的个性雅恭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不是绯闻就是丑闻,狗仔阿吉!
“我刚刚到各个摄影棚绕了一圈,结果你们想怎么样?有两名演员在吵架!”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不是戏份摆不平就是彼此王不见王,有什么好拿来现宝的?”还以为是什么慧星撞地球的大事,雅恭面无表情地继续听音乐。
“可是这两个人里头……有一位演员好像就是现在跟你住在一起的纪砚喔。”
王子!听到名字,雅恭马上站起来。“他在哪?”
“第……第五摄影棚。”阿吉被雅恭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有些结巴。
“跟小许说我出去一下。”扯掉耳机,雅恭像阵暴风卷过所有人。
他怎么了?阿吉用眼神询问太保。
听到纪砚与人发生争执,雅恭想都不想就冲出休息室,王子的嘴巴他是知道的,又坏又凶又泼辣,骂人从不屈居下风,但是如果对方一生气抡起拳头就揍怎么办?想起自己有好几次都被纪砚气到血压升高想狠扁他一顿,他可以忍,别人能忍吗?如果王子被人打了……
“你他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浑小子?要我捡这些破烂剧本?老实告诉你,这种东西只配摆在厕所当卫生纸,要我捡?我还怕脏了手呢。”一脚踩在剧本上,男人擦得发亮的皮鞋鞋尖开始左右转动。
“请你把剧本捡起来,一张一张的捡起来。”纪砚一再重申这句话。
还没走到第五摄影棚,雅恭就听到棚内传来男人的狂吼以及女人的啜泣,糟糕,王子不会被打晕了吧?棚外早已聚集许多人,大家都是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
“那个人不是舞台剧演员纪砚吗?他怎么敢跟拿过金钟奖的谢老大硬干?”人群中开始有耳语流窜。
“听说是谢老大对自己的戏份不满,最后干脆迁怒到编剧身上。”
“纪砚真有种,敢跟谢老大呛声,果然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演员。”
“什么天才演员?挨得过谢老大的打再说吧,上次谢老大还在某部新戏的发表会上对记者摔麦呢,看来帅哥那张漂亮的脸今天要挂彩罗。”
真是罗哩叭唆、幸灾乐祸的一群人,有时间嚼舌根不会赶快过去劝架啊?雅恭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在心里干到最高点。
“请你把剧本捡起来,还有,你要跟惠谨道歉。”纪砚才不管眼前站的是得过金钟奖还是奥斯卡金像奖的超级大牌,他侮辱了自己的朋友,就该道歉。
“你说什么?”男人不可置信的瞪着纪砚,鼻孔喷气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发怒的公牛。
“随随便便扔掉一本剧本是很简单的事,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是花了编剧多少心血才写出来的?你丢掉的不光只是一个剧本,你丢掉的是一个人甚至是更多人为它辛苦付出之后的尊严!你把大家的努力都践踏掉了!”
纪砚觉得自己的喉头有热气在冒,他好想哭,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晓得,但是身为一名演员却不可以不谨记在心。
“你说这个剧本不配出现在这里,我说你根本就不配当一个演员!”纪砚走近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悲壮。
“请你把扔掉的剧本捡起来,一张一张的捡起来。”他说。
“你这狗东西竟敢教训我……”男人举起手就朝纪砚甩去。
“小纪!”惠谨与在场众人同声发出尖叫。
“浑帐老头!”雅恭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抓住男人的手就往背后扭,死老头!敢碰纪砚一根汗毛试看看。
“痛……痛死我了!”男人的手臂被雅恭以呈九十度直角的姿势用力扭转至背后,方才动手揍人的可怕气势早巳被脸上的龇牙裂嘴所取代。
咦?没被打耶,纪砚惊讶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前方,丁雅恭?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非常神勇的英雄救美……不对,是英雄救英雄。
“大叔你也真奇怪,从刚刚就听你一直在那边嚷嚷剧本烂编剧烂,可是大叔,我看来看去都觉得是你的皮肤比较烂,鼻子上那一堆黑头粉刺就不用说了,我的天啊,大叔脸上的毛孔大到就算距离一百公尺也看得见,唉呀,您的胡子也该剃了,难不成您演的是鲁宾逊漂流记?得留个大胡子配合剧情?”雅恭的话引来围观的人一阵窃笑。
“要讲别人的剧本烂首先自己就要有实力,大叔,不晓得您自从十几年前得奖后有没有每天做功课?像是一天看一部电影,一天看一部舞台剧,我们来个临时抽考好了,来,大叔请您依序为我们讲讲从前年开始得奖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如何?”再跛嘛,我看你能跛到什么时候?雅恭紧扭住男人的手臂硬要他回答。
“呃…是…我……”被雅恭这么一问,男人顿时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到,大叔您怎么会连一部电影答不出来呢,金钟奖是得假的吗?成绩不及格喔。”雅恭戏谑的动作与语言再度让众人笑成一团。
雅恭……纪砚心底一阵紧缩。
“忧,不是我说您,大叔,像你这种不注重Q植怀涫底约旱娜耍训阑瓜朊恳怀∠范汲鱿衷诘缡由先霉壑诳吹酵卵勇?如果我是编剧,绝对会安排您一出场就被砂石车撞死,好让您表演一摊被车轮碾个稀巴烂的肉酱!”松开手,雅恭用力将男人推到一边,在出手的同时,他特地凑到男人的身边。
“如果你伤了他……”雅恭面带笑容说了几个字,男人一听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好几步。
“你们这些人……”也许是为了维持艺界大哥的尊严,男人勉强站起身子,藉着粗暴的语气和动作虚张声势。
“怎么样?”雅恭挡在纪砚前面。
“你们给老子记住!”撂下一句狠话,原本盛气凌人的男人霎时像个小老鼠般仓皇而逃,围观人群见状无不哈哈大笑。
“得过金钟有什么了不起?被人捏一下就吓得跟个龟孙子一样,还以为他多行呢!”人群中爆出更大的笑声,雅恭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交给纪砚。
“谢谢你。”纸片交递,指尖相触,现在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看着眼前的男人,纪砚却只能说,谢谢。
“别谢我,那个老头本来就该揍,哪有这样羞辱人的?倒是你朋友,她还好吧?”雅恭抬起下巴指指站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惠谨。
“待会儿我扶她进化妆室休息一下就好,不用担心,戏还是要演下去。”纪砚轻拍着惠谨的背部安慰她。
“其实我刚刚还在想干脆就把那个老头的手给折断算了,如果你的脸受伤了,要怎么演戏?它可是你吃这行饭的家伙。”如果那臭老头页的伤了你,我绝对会……雅恭握紧拳头。“我做的早餐吃了没?”
“吃了。”纪砚不敢说牛奶都还没喝。
“那就好。”摸摸纪砚的金发,雅恭眼里流露出不舍,还好,保住他了。
“好好干活啊,王子!”自己只能这样叫他。
“雅恭……”眼看男人就要离开,纪砚赶快叫他的名字。
“你刚刚跟谢老大讲什么?”可以让谢老大瞬间脸色全变,他到底说了什么。
“你这么想知道吗?王子。”雅恭问。
纪砚点头,他有种什么就要崩塌落陷的危机。
“我说:如果你伤了他,我就杀了你。”雅恭的唇型很模糊,声音却很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敢直视男人凝望自己几近发狂的眼神,纪砚别过头。
“你认为呢?”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灯光师开始调整棚内天花板的数十具灯组,负责道具的人员吆喝着左边一点右边一些,执行制作穿梭棚内协调这协调那,上面写着第几场第几幕什么戏名的打板重覆单调的节奏不停达达作响……
“开玩笑的啦!”有如?剧变脸,雅恭骤然换上一张孩子气的笑脸。
开玩笑的……纪砚有点反应不过来。
“因为那个老头实在讨人厌,不替大家教训他一下,谁知道他下次又要怎么欺负你们,去工作吧。”雅恭向纪砚挥挥手,只是每挥一次手,他就感到更绝望。
扶着惠谨走回化妆室,纪砚意走情绪意乱,完全失去该有的冷静。
如果他伤了你,我就杀了他……
不会吧?纪砚惊讶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从出道以来他就常常收到一些男性影迷表示倾慕的信件,不过信的内容都相当委婉,所以纪砚也没多想什么,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面对如此强烈大胆的暗示,纪砚有些慌了手脚。
你认为呢?雅恭是这么问。
你要我怎么认为?你又希望我怎么认为呢?纪砚紧咬住下唇,那个时候的雅恭绝对不是在开玩笑,那个表情,那个声音,还有那射入骨髓的眼神,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纪砚心里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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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只乌龟有没有那种念头,自己都要先行斩断它。
“前奏先用钢琴衬底,进入主歌后再陆续加入吉他和鼓声,副歌部分当然是用强烈的电吉他烘托情绪……”在谱子上加上注解,雅恭试着用KEYBOARD弹出整首曲子的主旋律。
什么声音?雅恭按熄香烟起身向外走去。
这是什么?房间门口的地板上放置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发现从隔壁房间门缝里透出的细微光亮。
回来啦!雅恭拿起纸盒想过去跟纪砚打声招呼,只不过一听见从房里传出背颂台词的声音,雅恭马上停下脚步。
在用功啊,那就不吵你了,但是这个盒子应该是给我的吧?
雅恭打开纸盒,盒子里分别有三块蛋糕跟一张对折的白纸,藉着纪砚房里微弱的灯光,雅恭翻开那张纸。
在你看完整封信之前,我一定要先让你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我,纪砚,就是那个家喻户晓名闻天下的实力派舞台剧演员纪砚。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啊,雅恭的额头不自主冒出数颗斗大的汗滴,真是华丽的出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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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三块蛋糕是我送给你的,不过你不要以为老子我是精神上突然受到什么刺激才会赏你几块蛋糕吃吃,因为我是一个有情有义又懂得知恩图报的时代好青年,所以决定对你今天教训那只灵长类动物的行为做出感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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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谢主隆恩,雅恭心里直嘀咕,不过是道声谢,摆什么高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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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呢,我是想送你巧克Γ悄阌植皇桥耍颓煽肆Τ珊翁逋?如果你爱上我怎么办?想想你这个乐团的主唱现在应该还忙着填词谱曲,所以我买了三块蛋糕给你当宵夜,咖啡因为你家有就免了,这三块蛋糕不是什么名贵的点心,是从巷口那家快打烊的面包店买来的,你
开开看一如果馊掉就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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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哪门子的感谢函啊?看信看到青筋暴露的雅恭只想把纪砚从房间里拖出来打屁股,臭掉的东西还送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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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不着太感谢我,毕竟我不希望你因为区区三块蛋糕就敬重我的人品,崇仰我的个性,甚至是……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而对我这个人产生倾慕之心,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美男子的爱需要公平的分给世上所有需要被爱的人,尤其是像我这么一个守身如玉的时代好青年,啊!我已经听到命运的钟声当当当地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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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不需要将王子一拳揍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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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运的钟声中,你就赶快吃下这三块蛋糕吧,请放心,我没有加砒霜还是老鼠药什么的,请安心食用,不过就算蛋糕真的有毒,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还是觉得你是个朋友的纪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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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很好……真是一张让人彻底感受到礼轻情义重的感谢函,妈的!分明就是挑战书嘛!这到底是谢我还是恨我啊?
抓起纸盒中的蛋糕胡乱塞进嘴里,明明应该是甜得会腻死人的西点,可是雅恭觉得人口的只有苦涩,朋友?雅恭落寞的笑笑,轻抚过信上那一行行端正的字迹,深吸一口气的他将信尾的名字用手指整个盖掉。
第六章
舞台上的你总是闪闪发光,夺目如星……
按掉闹钟再度躺回床上,昨晚屡屡被恶梦惊醒的纪砚整夜无眠,只能睁着双眼仰望天花板,听冷气机轰隆隆的运转声渡过一个又一个钟头。
纪砚来到镜子前,拿起梳子用力在头上爬过,随便喷了点定型液,在清晨灰蒙蒙的天色中,只有梳齿上残留的金色毛发闪烁着星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