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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 page 23 作者:菖蒲

  韦苏听到此处,都是恍然,皆在心中暗道:不错,那日赵老实送了毒酒上去,骆西城根本不放在眼里,跟着骆夫人就在厨房做了几道菜,说是端进去给骆大侠下酒,莫非毒就下在那几道小菜里?

  便听凌霄问道:“你在菜里下了毒?”

  马有泰略一迟疑,惑道:“骆夫人,我听说骆大侠天生能辨百毒。蜀中唐门曾用了一百多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来试他,却每一种都被他尝出来了——你在菜里下毒,又怎么瞒得过他?”

  “我是下了毒,却不是下在菜里。当年,水月宫曾有一种毒药,名叫‘暗香’,鸟类只要吃过一次就会上瘾。这暗香还有一个好处,鸟类吃了只是上瘾,没有实在的危害,可人若吃了,就是剧毒。我每日把暗香混在鸟食喂那小鸽子,日子久了,那只鸽子从骨到皮都带了毒性,只是那毒,就是唐门的大当家来了一样也是分辨不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是用那只小鸽子做了菜给他吃,果然他也没有发觉。”

  凌霄愣怔许久,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从那时候,就有了这打算了……”

  花弄影冰冷冷地笑了笑:“说来也是阴差阳错。当日王大先生和马总镖头让赵老板送来毒酒,我和西城还都以为是你派人送来的,所以才动了手,亏得后来你真的带着将军府的人来了,不然,岂不是叫我白忙一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弄影讥讽似的凝视凌霄:“你还不明白?就算那天他没有自尽,最后也会毒发而死,我早已想好了,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他死在面前。我算准了你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我算准了他死后,你会用和当年一样的法子去救他,我也算准了,那时的情况下,你找不到藏魂坛,又怕我自己救醒他,独占他,所以一定会带走他的头。”

  花弄影轻叹一声,惋惜似的摇了摇头:“你素来是这样,自己若得不到,便怎么也不愿便宜了别人——若不是你怕我独占了他,早些把他的头还给我,我早已让他活过来了,你也何必受这么多年的折磨——唉,凌大小姐,你看,我岂不是很了解你吗?”

  “凌大小姐,这二十年来,你是不是每一次看见他的脸,都觉得钻心地疼?这二十年来,你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他活不过来,怕我会打碎那藏魂坛……你是不是总要盯着他的脸,看他没有变成一堆腐肉,你才安心?这二十年,你可曾睡过一个好觉?”

  花弄影淡淡一笑,慢慢地,却斩钉截铁地道:“我就是要你煎熬难受,要你一日都不能好过!你莫要忘了,你有多恨我,我只会更加恨你!他明明是我的,你却总要和我抢!我便是毁了他,也绝不遂你的意。你可知道,是你害了他。你若不这么爱他,他就不会死。”

  韦长歌和苏妄言听到此处,终于都渐渐恍然——花弄影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不让凌霄救活骆西城,为什么故意让凌霄听到脚步声带走人头……许多疑问,到此时,终于找到了答案。

  苏妄言轻声问道:“骆夫人,那当年骆大侠究竟为何突然自尽?”

  花弄影望了他半天,悠悠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防得了天下人的明枪暗箭,却防不了与你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妻子下毒害你,你会不会也心灰意冷,一死求个干净?”

  “疯了……疯了……疯了……”凌霄脸色苍白得骇人,口中不住喃喃自语,突然爆发似的,嘶声喊道:“你疯了!花弄影你疯了!”

  花弄影脸上一沉,怨恨、嘲讽、不屑、愤怒、痛苦、绝望,种种神情一时间都写在眼里,只一瞬,却又敛了回去,只剩了淡淡的悲悯,却不知是为了凌霄,还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那个死别了二十年的爱人……

  “是啊,疯了,我早就疯了!从我第一次听到你和他说话,从我不杀他一个人离开洛阳,我就已经为他疯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他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已为他疯了,我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了他!可是他却不明白……他不明白——我已不是飞天夜叉,我已不是花弄影,我已不是父亲的好女儿、兄长的好妹子,我甚至已经不是人!若我不是他的妻子,那,我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却又背叛我,他若真心爱我,便不该答应凌霄的要求,我只求他一心一意的对我,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他怪我滥杀无辜,是不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飞天夜叉?我纵有不是,总是他的妻子,他难道不知道,他既然爱我,就永远也不该怀疑我?

  “你天真烂漫,我蛇蝎心肠;你善解人意,我咄咄逼人;你千般好,我万般不是……”

  花弄影轻轻闭上了眼睛,忽地,那眼泪就成串滚落下来。

  “他只记得你怎么为了他弃家出走,却忘了我也曾为他手刃了亲生的兄长!他舍不得你半点伤心,却宁愿从没有救过我!我抛下杀父之仇,破家之恨,我放弃了一切,换来的,难道就只得他这几年虚情假意?他那一句话杀死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我又怎么才能不杀他?”

  花弄影颤声道:“我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恨不得一块一块撕下他的肉来,剜出他的心来,看看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可是我越恨他,也就越爱他……我已经站在了绝路上……我本想一死解脱,却又求死不得,唯一的法子,就只好杀了他……”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哑,再也说不下去,目中淌泪,却不擦不拭,任眼泪流了满面……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谁也没有说话。

  耳际只闻风雪吹送之声,更觉这崔嵬群山的落寞孤寂。

  风忽忽地刮着,擦过两颊,生冷的疼。可那风分明是吹在身上,却是为了什么,叫人从心里冷起来了?

  “……凌大小姐,你问我的,我都回答了你,现下该我问你了——你说句实话,这二十年,你真的就只是到处找他的藏魂坛?你来这里找月相思,又把王大先生他们都找了来,又是想做什么?你的目的,真的就只是想让他活过来?”

  凌霄呼吸一促,咬了咬下唇,没有答话。

  花弄影定定看着她,轻声道:“凌大小姐,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你见到月相思,除了想让她帮你找出西城的藏魂坛,是不是还想求她帮你把我的藏魂坛一起找出来?你从始至终想的不是如何让他活过来,而是怎么除掉我,让他活过来和你在一起。你这次终于想到了办法请动月相思,可是又怕我死了,西城活过来,你没办法跟他交代,所以才劳心费力地把所有人都找了来。你不是找他们来对质,你是找他们来作证。你要他们听着我亲口承认我是怎么害了西城,好叫西城知道,你是迫于无奈,是为了替他报仇,不得已才杀了我——凌大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凌霄默然不语。

  花弄影叹了口气,又向君如玉道:“君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那些人要上山找我报仇,这本不关你事,你为何帮我拦住了他们?”

  君如玉看了看凌霄,坦然道:“骆夫人,我其实不是想帮你。只是若不是凌大小姐通风报信,这些人又怎么会找到长乐镇来,又怎么知道我们来了一幻境?我既然答应了要帮凌大小姐请到月相思,就一定可以办到。凌大小姐瞒着我耍这些小把戏,却是小看了君如玉,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凌霄脸色一白,嘴唇微动,好一会儿,才对花弄影道:“你说的都不错,但这件事他却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当年,我也曾打过你藏魂坛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他从来没有吐露过只字片语。我暗地里找了许多次,都没有结果,我无奈之下才断了这个念头。”

  顿了顿,道:“但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留在长乐镇,就是因为你把他的藏魂坛藏在长乐镇!这些年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过汉水,去过萧山庄,也去过衡阳……可是我既找不到你的藏魂坛,也找不到他的。这更坚定了我的判断,东西一定还在长乐镇上,只是我找不到!”

  花弄影望着她,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笑容里几分凄楚、几分无奈、几分萧索,宛如是一抹啼血样的红,突兀地绽放在了皑皑雪原……

  “凌大小姐,你以为我留在长乐镇是为了他?怪不得!怪不得!你总不死心,每年总要找那么多人去那鬼地方送死!

  “你错了,我留在那里,不为他——我只是为了自己。我回不了水月宫,也不愿意再回衡阳,我去了汉水,但找不到我那条小船,就连洛阳那妓院都在火灾里毁掉了,重修成了一座华严寺……天高地厚,我却是个不人不鬼、死不了也活不了的怪物,阳世不留,阴世不收,除了长乐镇,我又能去哪儿?

  “我本以为,杀了西城,我就能解脱了,结果却不能。原来就算没有了他,也还是一样。我本想,我要杀了他,然后远远离开,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他。可到头来,除了有他在的长乐镇,这茫茫天地,我却也再找不到一处栖身之所……末了,还是只能和他的亡灵在那个鬼镇上朝夕相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看着他,一直痛苦下去……”

  她看着对面的女子,倦极似的笑。

  那女子的脸色倏而煞白了。

  风声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来自遥远的山颠,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便有一个淡淡的声音淡淡地道:“凌大小姐,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其实你跟我不一样。”

  韦、苏等人听到那声音,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各自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白衣赤足,不言不笑,双手抱膝,悄然坐在众人之间。平平凡凡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仿佛未着墨的宣纸。

  此时韦、苏等人正围着篝火坐成一圈,却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少女是几时来的,又是几时坐到了圈中,不由得都微微变了脸色。

  只有凌霄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低低叫了一句:“月姑娘!”

  她叫了这一句,一时间,所有人都猜到了这少女的身份,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苏妄言心下大是惊疑,他素日听人说起月相思,都说最是一个冰肌玉骨,七巧玲珑心的人物,便总觉这样的女子,必然也是倾城倾国,风华绝代的了,却没想到,名动天下的一幻境主人竟是这副普普通通的模样!既不艳丽,也不妖娆,只是看来十分的年轻,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苏妄言茫然之中,不由得抬头看向韦长歌,韦长歌也隐隐有些惊诧之色。

  月相思却不看凌霄,站了起来,朝着峰下走了几步。

  峰下那些武林中人,一直密切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一看到这一圈人中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白衣少女,正朝峰下走来,便不由自主都屏住了呼吸。

  韦、苏几人只看月相思越走越快,眨眼就站在了那块大石旁,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又转身朝上面走来。

  便看那一百多人瞬时间一哄而散,生怕比别人走得慢了似的,纷纷狂奔而去。

  月相思衣衫单薄,赤足行在雪地上,竟似丝毫不觉寒冷,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了苏妄言面前。

  苏妄言快步上前,长揖道:“晚辈苏妄言,见过月前辈。”

  月相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淡淡道:“你还是像你母亲多些。”

  一语末了,伸手道:“拿来。”

  苏妄言忙解下背在身后的剑匣,取出秋水剑,双手递过。

  一瞬间,月相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将那秋水剑紧紧握在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他还好吗?”

  苏妄言意会,道:“有劳前辈挂念,他老人家除了行动有些不方便,一切都好。”

  月相思微一颔首,定定看着那把秋水剑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苏妄言便是一怔,旋即想到,赵画回了一幻境,自然把事情始末都禀告了她。

  月相思看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叹息,又顿了顿,竟有些迟疑:“他、他可说了什么?”

  苏妄言心念一动,轻声应道:“三叔说,明月是相思之物。”

  月相思闻言竟轻轻一颤,面上掠过激动之色,嘴唇掀动,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吸了口气,把秋水一寸一寸缓缓抽开,指尖一遍一遍,轻轻抚过那泛着寒气的表面。秋水剑光四射。潋滟光华中,她忽地扬起唇角,悠然一笑,那平平凡凡的面容,在剑光中竟有种皎洁之感,犹如天上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月相思终于还剑入鞘,扫了一眼君如玉,淡淡道:“好好的年轻人,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君如玉一揖,含笑应了。

  此时君如玉看来是个中年病汉,月相思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她语气中却大有长辈教训晚辈之意,情形再古怪不过。只是此时,众人却都不敢发笑,他们早知道现在的病汉模样必然不是君如玉的本来面目,听了月相思这句话,更不由各自在心底揣测着这如玉公子的真面目。

  凌霄苦等了二十年,到这一刻,才终于见到了月相思,心下焦急,忍不住向前一步,又叫了一声:“月姑娘……”

  月相思依旧淡淡地道:“凌霄,你好大胆子,你明知道妄言对三哥重如性命,竟还敢设计害他!”

  话语虽简,却透着森然冷意。

  凌霄心头一寒,戚戚道:“求月姑娘再帮我一次,凌霄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姑娘!”

  月相思冷冷笑道:“当年三哥要我帮你,你也说要结草衔环为奴为婢来报答他,你就是这样报答他?”

  凌霄不敢应声,许久,才颤声央道:“月姑娘,我并无意要害苏大公子!求你看在苏三公子份上,帮我把他的藏魂坛找出来!”

  说到最后,已带了哭音。

  月相思只是漠然看着她。

  韦、苏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只听花弄影缓缓问道:“月幻主,我知道,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只想问,当年你们和凌大小姐萍水相逢,苏三公子为什么就肯帮她求情,你为什么就肯把你的独门秘术传授给她?”

  月相思听她提起苏三公子,脸色终于慢慢柔和下来。

  “骆夫人,别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凌大小姐自己,只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凌老将军已经过世,世上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三哥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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