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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的错 page 2 作者:黑洁明

  然后他离了职,开了公司,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他几乎将这件事给忘了。

  张鸿羽喘着气在街口张望,夜晚的台北街头处处是人,却不见那应该格外明显的人影。

  他沮丧的回到车上,知道要是不将这事给弄清楚,他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他早该想到她当时那样突兀的离职、搬家很不正常,加上她后来的绝迹于商场该死,那张轮椅解释了所有的事情。

  老天!看到她竟坐在轮椅上,将他当年所有的罪恶感和不安一古脑儿全翻出了心底。如果她的残废真是当年的车祸害的……

  张鸿羽将头抵在方向盘上,在心里咒骂。

  他一定得找到她,把事情问个明白才行。

   ※   ※  ※

  一星期后。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张鸿羽就见录音机的灯号亮着。

  他将按键按下,一名清亮的女音传来。

  “张总,你要的资料我传过去了,记得去收Email,还有,余款请记得汇到辰天的户头。就这样,没事了,拜!”

  他听了忙开了计算机,上网收信。一星期前他托多年前在蓝星认识的朋友查了刘少君的资料,却不得其法,昨晚正在烦恼时,无意中向柯英杰提及此事,柯英杰一道电话竟联络上了辰天保安的人,没想到这些人效率如此卓越,今日便有了消息。

  打开电子邮件信箱,一长串的资料跳了出来,底下还有几张刘少君的近照。

  他细细的将那些资料看个清楚,上头记载她果真是在五年前残的,虽早已料到,但他一颗心还是沉了一沉,益发觉得心头越来越重了。

  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她毫无笑容,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另一张她双眼低垂,似在专心的听着坐在她身前的女子说话。

  她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里透红,而是青白得毫无血色,像是几年未照阳光,而且很瘦,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多年前的她不说话时只是让人觉得严谨,如今她却显得阴沉。

  突然另一行资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完越发自责起来。

  她本有未婚夫的,而且打算在那年秋天就要结婚,却因为那场车祸,对方取消了婚约。此外,她才刚升南区经理,又因为那场车祸,让她不得不辞去了工作。

  她原本有大好前程的,美满的人生正要在她眼前展开,但全都是那场车祸,让这些全烟消云散了。

  张鸿羽在计算机前紧蹙着双眉,两眼直瞪着屏幕上她的照片,脑海中不断反复想着,她当年为何不来找他?她该要他负责的,他是肇事者,不是吗?为什么她反而跑去躲起来?

  为什么?

  视线落到最上头她的基本数据上,他记下了她的地址,抓起外套转身出门。

  想不出来的事,干脆直接去问她。不管怎么说,若是当年没出这场车祸,她的成就不会比他差,这是他欠她的。

   ※   ※  ※

  日头缓缓落下,天际紫红一片,衬着屋前凤凰树那粗干错枝的黑影看起来诡谲得紧。

  刘少君坐在厅中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起几天前小娟提起在漫画上看到日本人说,日夜交替之时,便是逢魔时刻。

  “逢魔吗?”她嘲讽的一笑,将窗帘拉上。她可不信这个,毕竟有魔便有神,但她压根儿不信这世上有神。

  如果这世上有神,为何祂要如此对她?

  她做了何事竟要在儿时便遭到丧父失母之痛?好不容易靠着自己完成了学业,并将所有心力都放到公事上,她努力的往上爬,终于能得到升迁的机会,交往多年的男友庄算也向她求婚,一切顺利的让她几乎不敢相信。

  然后,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所有,她努力多年的事业、她垂手可得的幸福,一切的一切全在那年夏天付之一炬。

  如果有神,在她失去一切坠入绝望深渊时,神在哪里?

  如果有魔,在她痛苦的祈求能死去之时,魔在哪里?

  她不信神魔,她只相信自己!

  靠着拐杖,她吃力的从椅上站了起来,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的往厨房而去。

  才走了几步,刘少君便跌坐在地上,拐杖砰然摔在地,发出巨响。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头大汗地望着自己因方才过度用力而不断颤抖的手脚,才几步路而已,她就要走得如此辛苦。

  现在才做复健是真的太晚了吗?

  刘少君将垂落眼前的长发拂到身后,瞧见自己的手还在抖,她只能苦笑。

  至少她已经有进步,能走上三四步了。

  事情刚发生时,她因为打击太大,试了几次想站起来,却总是狼狈地从床上摔到地下,任凭她怎么哭喊,怎样捶打自己的双脚,就是一点痛觉都没有,好象不是她的双腿一样。出事后不到二天,庄算一见她残了,便立即找他母亲来医院退婚,她面无表情地同意了。

  从那之后她整个人就陷入厌世的状态,只想着为什么不干脆在那场车祸中死了算了,哪还想着要站起来。

  每天早上,她总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来巡房的住院医生,冷酷无情地拿着她的病历向那群实习医生剖析她的病情,一日又一日地提醒她双腿的残缺。

  她麻木地看着来来去去的医生护上,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任他们摆布。她不吃不喝,他们便帮她打点滴,她只会呆滞地盯着点滴瓶上的水,一滴又一滴的滴到线管里,有时血水从针头倒流回去,她依旧视而不见的呆望着血水渗进线管里,将透明的营养剂混成血红。腿残了,代表着她再也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连最基本的上厕所都要靠别人的帮忙。在那栋白色的建筑物内,她比监狱中的罪犯还像在坐牢,一早睁眼就面对白色的墙,放眼望去便是这四、五坪大的病房,然后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的看着少有变动的医疗器具。

  在这里,时间对她已失去了意义,生命亦然。

  如果她就此死了,有人会在意吗?没有!她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戚,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而已,活下来又如何?给人添麻烦,让人嫌弃吗?

  如今的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废物而已……

  就在她再也不想活下去的当头,久违的声音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我的妈呀!瞧瞧你这副德行?”

  她到现在还记得尹秀娟活力四射的站在门口,然后僻哩耶啦的就是一长串训话。

  “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一副要死不活的。男人嘛,再找就有了,早叫你别和那个有恋母情节又毫无担当的家伙在一起,你不听,看吧看吧,你一出事他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真他X的二五八万!”尹秀娟边骂边走上前,然后一屁股坐到好友的病床上,露出大大的笑脸向她问好:“早啊,少君妹妹。”

  刘少君先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本以为早干涸的泪,却在此时快速的蓄满双眼。

  错了,她错了,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这个毒嘴的女人,自己怎会忘了她的存在?

  是呀!就算今天全世界都遗弃了自己,但小娟绝对会站在她这边的。如果她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感谢上苍的,那就是让她遇见了尹秀娟,并和她成为好友。

  尹秀娟拿起桌上的面纸,一张一张的递给她,嘴里还不断说着:“我一接到消息就尽快赶了回来,所有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养伤,其它事情我会处理的。

  我刚和你的主治医生谈过了,你这伤一时三刻出不了院,就算出了院也需要人在身边照顾,我已经交代阿忠去帮你把工作辞了,然后把公寓退租,先把你的东西搬到我家来,到时出了院就到我家住。”刘少君闻言想抬头说话,却被尹秀娟瞪了一眼。

  “少和我说那些狗屁倒灶的五四三,咱们姊妹俩一块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你有穿的绝不会少了我,我若有吃的也会分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该知道虽然我说话难听,但心却不是假的,不是随便说说客气话而已。”她飞快地道。

  “但是--”刘少君话未说完,再度让尹秀娟伸手阻止。

  她一脸严肃的说:“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今天残的是我,你会不会像我这样做?”

  刘少君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感动的紧紧握住好友的手……

  当年若不是小娟,她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后来她急着出院,不想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不肯继续做复健,她执意的认为自己今生再无望站起:太多次的失望让她认为那些医生护士全都是在骗她而已,她根本好不了了。

  所以她龟缩到安全的境地,不肯再去医院复诊,小娟劝说不了她,最后拿她没办法,只有由得她去。

  一开始她整天关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又不肯出去,小娟怕她无聊,便租了些书和录像带给她看。一日她看了一本爱情小说,里头的主角竟有着和她极为相似的命运,当然,有如其它小说一贯的结局,最后书中女主角几经波折后不但恢复了行走的能力,也得到了男主角的心。

  她当然知道现实生活中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一颗心却渐渐开始蠢蠢欲动。

  她已经残了,但书中的主角不同,只要是在书里,一切梦想都可以成真,她可以在书中成为各式各样的人,做各种她想做,如今却不能做的事。只要是在书里,她依旧可以做她的女强人,依然可以有美满的人生,甚至永远完美的结局。

  她可以重新开始编织梦想,各种不同的梦想,在每一本书中,每一个故事里,过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颤抖着手将小说翻到最后一页,她望着刊在其上的征文广告,感觉死寂已久的心又再度翻飞起来。

  当天晚上她打开了计算机,试着描述一个沉淀在心中的故事,日积月累的,那故事渐渐成形,脑海中的角色经由她的指尖,活灵活现的跃上了计算机屏幕。

  她修了又改,改了又修,操纵着其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觉融入了自身的感情,将那些幻想出来的角色注人了灵魂。有时她常分不清是她在写他们,抑或他们本就存在,催促着她将其写下来。

  三个月后,她的第一本稿子完成了,她将其打印出来,装进牛皮纸袋,托小娟寄出去。她并没有焦灼不安的等待结果,反倒如走火入魔般的开始叙述另一个故事,她沉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中,浑然不觉日夜交替。

  某日凉风徐徐的午后,一通电话告知了她稿件被出版社录取,放下电话时,她瞧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露出车祸以来的第一个真挚的笑容。

  之后几年,她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在市面上大受好评,她得到的稿费也足以养活自已。写小说,让她从中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自信。

  就在去年,她决定自己搬出来住,因为实在不想再继续替小娟添麻烦。何况她和小娟皆习惯一个人生活,再说,她虽然脚残了,手却还好好的,不是不能独立生活,而且她也养得起自已了。和小娟争论许久,最后在她保证随时带着行动电话的条件下,她才得以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

  没想到才搬进新家一个月,她便因为自行出门去图书馆时,不小心连人带轮椅从楼梯上摔下来,倒是这一摔因祸得福,原本毫无痛感的双腿,竟因此感到异常刺痛。

  经医生诊断后,发现她的腿只要持续做复健,或许还有得救。在半信半疑和小娟的努力怂恿之下,她重新鼓起勇气再试,但是几年未动,双腿肌肉已有些萎缩退化,刚开始要站起来真的是很痛苦,总算一年下来没有白费苦心。虽然复健疼痛难忍,每每教她痛的想放弃,可她终究咬牙忍了下来,如今已从完全无法站立,到能走几步,实在是她一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

  待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刘少君再度拄着拐杖爬起来,忍痛勉力走到轮椅坐下,然后抖着手、喘着气将拐杖收好。电铃声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响起,她愣了一下,双手推着轮子来到门边。

  第二章

  这人是谁?她看着对讲机屏幕中的人,发觉他有些面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刘少君拿起对讲机问:“请问你找哪位?”

  “你好,我找刘少君小姐。”张鸿羽抬头直视对讲机上的镜头。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抿紧的双唇显示他的坚决,刘少君打量着屏幕中的帅哥,又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张鸿羽双眼微瞇了一下,虽然事隔多年,但他仍认出了这女人的声音和语调,她虽能言善道,但声音并不刺耳,事实上她的声音很好听,他一直都对她的声音印象深刻。

  他将脸孔凑上前说:“刘小姐,我可以和你当面谈谈吗?我不喜欢对着冰冷的机器说话。”

  后面这句唤醒了她的记忆,刘少君猛地认出这男人是谁,不觉倒抽口气,慌乱的喊道:“她不在!”随即像见鬼似的挂回对讲机话筒。

  当年第一次通电话时,他也是敲敲话筒,然后说:“我不喜欢对着冰冷的机器说话。”

  之所以会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一名业务员,竟然开门见山的说他不喜欢讲电话。她也不喜欢,但电话这东西早已成了业务员的第二生命,她绝不会对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说她不喜欢电话。

  张鸿羽在门外见通讯的红灯竟然灭了,他一呆,干脆直接拍了两下木门,大声喊道:“刘小姐,我必须和你谈谈!”

  刘少君瞪着那被拍得震震作响的木门,不觉低语:“我们俩还有什么好谈的。”这家伙当年把她撞残了,如今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刘小姐,我是你从前在蓝星的同事张鸿羽,我真的有事想和你谈谈,可不可以请你开一下门。”

  “她不在!”刘少君紧抓着轮椅椅把,大声叫着。

  “刘小姐,你要这样谈也行。五年前的车祸,我很抱歉--”他站在门外喊道。

  “住口,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刘少君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连忙打断他。

  这王八蛋在干什么,想弄得左邻右舍人尽皆知吗?

  “你开门,我们谈谈。”他又拍了两下门。

  “我不想谈!走开!走啊!”她又气又慌,想力持镇定却无意识的拔高了音量。

  “刘小姐,我没有恶意。”听出她语气中的惊慌,张鸿羽下意识地想安抚她。

  说老实话,他有些搞不懂,是他将她撞残的,今天他自个儿找上门来还会有什么恶意?她究竟在慌些什么?

  刘少君闻言瞪着那扇木门,全身僵硬,半晌才道:“既然没有恶意,可不可以请你别来打扰我。”

  “我有些事情想问清楚,你先开门,我们谈过之后,我保证不再来烦你。”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皱着眉对着眼前的木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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