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多客人?只为了见那个江洋——呃……你家主子?”美男子到处都有,唐冀既非天神下凡,又是个贼子,凭什么颠倒众生?
“我家主子迷人之处当然不仅止于出色的外貌。”小二哥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他们来此泰半是有要事相求。你应该听过,只要我家主子出手,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是吗?”说大话谁不会?十二少对店小二的吹嘘之辞,嗤之以鼻,“他们相求的,无非是一些偷盗的勾当吧?”不然唐冀还会做什么?
“哈哈哈!”店小二大笑得一点也不含蓄,而且戏谑意味十足。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错了吗?”十二少怒形于色。
“唉!你不属于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尽快离开吧。”小二哥打开倒数第三间的房门,将茶壶和杯具摆上方桌后,便欲欠身退出。
“等等,”十二少陡地唤住他,“再请教你一件事,唐冀他今晚会留在这儿吗?”
“不一定,”小二说道,“我家主子的行踪没人料得准,一切全看他高不高兴。”
标准的自大狂。十二少对唐冀的印象是愈来愈坏了。话又说回来,她怎么可能对他有好印象呢?她是专程来杀他的,皇上下令留下活口,她却执意斩草除根。
* * *
十二少沐浴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硬是睡不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真是怄死了。
楼下花厅里,断断续续传来乐师拨弄五弦琴的声响,那些人想必尚沉迷于酣歌热舞。欲捉欲杀的人就近在咫尺,她却束手无策,只能窝在这儿跟自己生闷气。
十二少愈想愈火,索性腾上屋顶,看看唐冀和那一票人究竟在搞什么鬼。也许可从而找出制伏他的法子,亦未可知。
双脚才站稳,陡见一个白影子闪身往前逸去。是谁?
速度太快,十二少拔足准备迫上去,不小心踩到一片松脱的瓦片,登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倏地跌跤,将那屋顶撞破一个大洞,她的人也跟着由洞口摔下——
“啊!”
说时迟那时快,厅堂上的宾客听到偌大的声响,犹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已见到瓦砾齐飞,沙尘蔽眼,然后一个不明“物体”高速直坠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盘坐席上的唐冀怀中。
“江姑娘?”虽然洗过了脸,卸了妆,小二哥仍一眼认出是她,“哎,你这样好看多了。”
“胡说八道什么,店要给毁了,还有心情管她好不好看?站一边去。”女掌柜愀然生怒地指着她质问,“你这是干什么,想拆我的店,还是想来找碴?”
“不是的,我……”抬眼见到唐冀似笑非笑、谐谑意味十足的嘴角,十二少脸面骤然红到耳根子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的怀抱还舒服吗?”他饶富兴味地问。
“你!”十二少气结地说不出话来,慌忙地自他怀中挣扎而起,歉疚地向女掌柜赔不是,“对不起,我……屋顶损坏的部分我一定加倍赔偿。”
“用什么赔?”女掌柜看她浑身上下拢总就一套衣裳,压根不相信她有能力赔。
“当然是银子喽,你说吧,将那修补好需要多少费用?”她堂堂一名富家千金,岂会连这也赔不起。
“确定你要负责?”女掌柜将目光移向始终端坐如仪的唐冀,请示他开多少价码比较不会吃亏。
唐冀浓眉微扬,无可无不可地:“人家初来乍到咱们‘贵宝地’,难免兴奋过度,举止失常。依我之见,不如,算了吧。”
“我才没有兴奋过度,我是因为……”嘿!几十双眼睛都在等候她的解释呢,而且那表情显示,不管她说什么他们一概不信。见鬼的“贵宝地”!
“没关系啦没关系,出门在外总是有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们自认倒霉好了,好在洞也不是很大,才……八九尺见方而已嘛,顶多花个一两百纹银就可以恢复原状。华姐,哦?”小二哥好心的安慰在她听来,更是彻底的讽刺。
“两百两?”她羞怒交进,理智全失,深怕被别人瞧扁了,伸手往怀中一下抓出一大叠银票,“这是五百两,多的你留作小费。”
“哇!”堂上一片低呼,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吐舌舔嘴,人人均现出一副垂涎欲滴的馋相。
糟糕了,情绪失控,竟忘了行走江湖财不露白的最基本原则。
十二少将银票紧握在手掌心,忐忑地望着伺机而发的众人。怎么办?花钱消灾,还是力搏群魔?非常不争气地,她居然投给唐冀一抹求救的眼神。
了解了解。“你们统统给我退回去。”唐冀手中的酒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大伙即噤若寒蝉,纷纷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样算欠他一份人情吗?不,打死她也不要跟他道谢,是……是他自己多管闲事的,她又没开口。十二少咬着樱唇,僵持不到片刻,即丧气地朝唐冀颔首:“谢谢你。”
“可以坐下来陪我小酌一杯吗?”唐冀斜睨着她,脸上仍是莫测高深。
“我不太会喝酒,”口里还骄矜地拒绝,却已一屁股坐到方桌对面,“我只能喝一小杯。”
“抱歉,咱店里没有小杯,只有海碗。”女掌柜不知是故意耍弄她,还是真的没较小的杯子,竟取出一只比平常吃饭的还大上一倍的陶碗,摆在她面前。
“你们想故意把我灌醉,以遂行谋财害命的伎俩?”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唐冀尤其更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真是狗咬吕洞宾。”女掌柜纤掌按向海碗,那海碗竟应声没入方桌内,仅仅露出一个大口,“灌醉你,我还嫌浪费了这坛上等美酒呢。”
“对嘛,还不如直接把她打昏了比较快。”小二哥听她左一句右一句,全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家主子的君子之腹,不禁开始对她产生反感。
“不许对客人无礼。”唐冀挥手要他两人退下,转头懒懒地望着十二少,“你真是教人刮目相看,短短一天一夜不见,就从贫家女摇身一变成为身怀巨款的富婆,这么高超的污钱段数,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我这江洋大盗都不得不对你敬畏三分。”
“说话不必夹枪带棍,我这钱不是污来的,是……”她再伶牙利齿,这时候也难以自圆其说了。
“不必解释,我对你那些来路不明的银票不感兴趣。”钱他多的是,他觉得好奇的是她的身份底细。
“谁说它来路不明?”十二少毕竟江湖阅历尚浅,唐冀随便一激她就上火,“我这可都是光明正大——”
“骗来的?”唐冀抢白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厚颜无耻的人,佩服佩服。”
“你——”十二少相信她的七孔一定开始在冒烟了。
“何必气成这样呢?偷拐同是一路人,以后咱们应该多亲近亲近。”唐冀倾身替她斟了半碗花雕,“我先干为敬。”一大碗酒,他昂首喝得涓滴不剩。
“我不喝。”十二少推开海碗,撇着小嘴僵坐不动,“事到如今,要杀要剐,你说一句。”如果到最后仍难逃他的魔掌,她宁可现在就人头落地,也不要枯坐在这儿,惶乱地揣测他的意图。
“闲闲没事,我杀你做啥?”唐冀佯装不解,依然神态自若地喝酒吃菜,“杀人这种粗重的工作,我一向兴趣缺缺,倒是对咱们昨晚未完成的悱恻缠绵眷恋良久。”
混账!十二少咬牙切齿地巴不得打掉他那可恶至极的邪笑。
“又生气了?我发现你很爱生气,而且喜怒无常,说话不讲信用,颠三倒四,前后不一,矛盾丛生。基本上,这些坏习惯,都是小人特有的行径,是很为江湖中人所唾弃与不齿的。”
他才编派完她的罪状,隔桌、临桌及前后左右的人马上不约而同地抛出不屑的目光,鄙视她。
哼!明明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凭哪点瞧不起人?
奈何群敌环伺,十二少纵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这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十二少很识时务地盈盈一笑,这一笑真是百媚生,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方才一片混乱,直到此刻大家才撤去贪念,腾出心思,注意到她是一个风华盛貌的女子。
唐冀就坐在她对面,当然看得比谁都清楚。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丁点渴慕之色,而是狎戏,是嫖客对妓女的轻佻态度。
“我有你这么卑劣吗?或者是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唐冀把陶碗端到她眼前,“喝下去。”
“我真的不能喝,我一喝就会醉的。”她从小耍刀弄枪,被当成男孩子一样养大,惟独这黄酒,她父亲绝对严禁她沾染。
“再装就不像了。”唐冀粗野地将酒碗直接按进她的嘴,“快喝,让我见识见识你揩钱的手腕有多高超。”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行。”一句话刚完,唐冀已将碗中的酒强行灌入她口中。
“啊!”咕噜咕噜喝进了好几大口,喉咙辣得像焰火燎烧一般,两颊顿时涨出满江红,手脚还不停抽搐。
“大哥,她好像真的不会喝酒耶。”女掌柜赶紧趋前替十二少把脉,“她,醉死过去了。”
“将她扶回房里。”唐冀轻点一下她胸前的几处大穴,为她护住心脉。酒醉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会很难受而已。
小二哥刚弯腰将十二少扶起,酒楼外突然“呜呜”之声骤响。
“大哥,有不速之客闯入。”女掌柜机警地操出一柄长剑,护在唐冀身侧。
堂内众人也停止寻欢作乐,竖耳张目注意店里店外的动静。
那几下呜咿之声,乃是守候在酒楼外的护卫所传回的警告讯号,通常只有在情况紧急时,他们才会发出这样的鸣声。
“不要轻举妄动,先辨明是哪条道上的。”唐冀瞟了十二少一眼,直觉来者必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她呢?”店小二问。
霎时由门外、窗口射进十几发飞镖,唐冀虽接住十余发,但厅内仍旧有五六名酒客倒卧血泊中,紧跟着四名身着黑衣镶金边袍衫、外罩灰色斗篷的大汉,虎虎生风地闯了进来。
“大哥,是锦衣卫!”女掌柜惊道。
唐冀脸容黯敛,迅不及防地将握在手心的飞镖回敬给这群不受欢迎的家伙。
连着几声闷哼,四名大汉仅剩一人犹傲然挺立。
这人体形壮硕,器宇剽悍,和唐冀对峙而立,就好比两座高山峻岭,难分轩轾。
“明知我是锦衣卫,你还敢反抗?”大汉语音低沉浑厚,气势迫人。
“在我的地方只有舞娘和酒客,锦衣卫?抱歉,恕不招待。”唐冀撇开脸,故意不用正眼瞧他,“华宜,快去拿药,替客人止血疗伤。”
“是的,大哥。”
“我不跟你废话,总之,这个女人我要带走。”大汉推开店小二,伸手就要去抓十二少,但旋即被唐冀格开。
“除非她同意,否则你休想动她一根寒毛。”
“你把她灌醉了,要她如何同意?”
“那就等她醒过来再说。”
“你……你会为你的嚣张自大付出代价的。”大汉见他的部属负伤颇重,不得不先忍下这口气,“我很快就会再回来。”
“随时欢迎大驾光临。对了,你的武器,记得带走。”唐冀顺手一扔,由酒客身上拔下的五发飞镖,一一钉在那大汉的左肩衣袖上。
“大人!”众人皆以为飞镖已刺人手臂,不想竟只是精准地别在衣布上。
一滴冷汗自大汉的天庭滑落,悄悄地晕化于襟口。
“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唐冀森森地射出两道凌厉的眸光,算是给大汉一个严厉的警告。
“哼!”一行人很快地没人黑幕中。
“大哥,这女人怎么办?”
“扶回房里,好好地看住她。”
这个女人是越来越可疑了,必须尽快查明她的来路,否则……他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灾祸要临头了。
第四章
夜里天低云垂,意外地没有风。房里的烛火烧得很热烈,偶尔颤然一闪,灿亮的光总伴随新滴的泪痕,哀婉地无声地淌落。
唐冀担心东厂那些鹰犬去而复返,是以摒退左右,亲自接下照料十二少的工作。
她一直睡得很沉,睡姿不怎么优雅。兴许是因为热,隔役多久,她就扯一下衣领,直到赤裸着颈背,袒出低低起伏的胸口,似乎才觉得舒服些。
在烛光下,唐冀清楚可见她肌肤上白色的茸毛轻轻闪动。
人的精气神,不外喜怒忧思悲恐惊,各种不同的变化,谓之七情。定力够的时候,七情便可节制,一旦受到招引,便起波涛。医书上叫做“邪气”,佛门则称为“心魔”。此刻心魔正在侵扰他,使他逐渐产生邪气。
他被动地,仿佛受到兴奋的鼓舞,催促他挨近床畔……这个三番两次想置他于死地的美丽女人,他可不可以先下手为强?
一切都是她先起的头,如果不是她一再撩拨,兴风作浪,他的心魔也不会因为受到挑衅,而亟欲反击和发泄。
有仇不报非君子,坐怀不乱傻瓜呆,这是千古的至理名言。
为自己找到逞欲的借口,唐冀顿时理直气也壮。谁叫她要那么坏,又长得如此魅感人心。
缓缓地伸手掀开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嗄!”十二少陡地坐了起来,把被子踢到床底下,张开惺忪而迷茫的大眼,两手胡乱地扯着衣裳,“我好热,热,热死我了。安安,快去倒杯水给我。”
安安是谁?唐冀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有些讶然。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倒水呀,我快渴死了。”她醉得太凶,体内直要喷出火来,渴得像一辈子没喝过水一样,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了。
“好吧。”姑且就服务你一次。
唐冀不情不愿地倒来一杯冷冰的水,十二少接过,立刻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
“呵!”喘得跟刚犁过田的水牛般,胸臆和两肩急遽抖动着,“现在好多了。安安,过来,帮我把衣裳脱了,湿淋淋的很不舒服。”
唐冀目瞪口呆,血气一下急涌,唇边不自觉地凝出一抹邪恶的笑靥。天地鬼神,你们都听到了哦,是她自己要我帮忙脱衣服的。
“好,没问题,要脱几件?”女人真麻烦,搞这一大堆盘扣,简直自找罪受。
“全部脱掉。”十二少急喘过后,便闭目躺回软垫上,“流了太多汗,连肚兜都湿了,不信你摸摸。”说着,竟牵起唐冀的手探人亵衣里,“你看,穿着这样睡很难受的。”
一股灼热感由唐冀手心焚向他的五脏六腑,像在故意考验他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