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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白质保母 page 13 作者:季可蔷

  「不要说了!」她不敢听。

  「我还喜欢你皱起眉头,瞪大眼睛,强迫我告诉翔飞这世上可能真的有魔法。」他柔声继续说着。

  「不要说了……」饶了她吧!「我还喜欢你的眼泪——它们好清澈、好透明、好让人心疼。」

  「不要说了,我求你!」她紧紧抓住他衣襟。

  他深深睇她,「你怕听吗?」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觉得好慌、好冷,前额开始泌出冷汗,「我以为你再也小会对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的。」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他缓缓接口,「但,当你让我开始注意起花开花落这种小事时,我忽然明白,自己也许要破戒了。」她胸口一室。「不,不要说了!」她推开他,捧住锐利抽痛的头,「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听,不听!」

  「究竟怎么了?小芷?」他神色一沉,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他的表白如此令她难受吗?她这么不爱听吗?「你不相信我吗?还是你误会了我跟语涵--」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你不该对我动感情的,我不值得!」

  「我不懂。」

  「因为……」冷汗逐渐湿透她的背脊,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乱地瞪视他写满担忧的脸。

  「因为什么?」他柔声问。

  「因为我……」

  「怎样?」

  「因为我骗了你!」她呐喊出声,当尖锐的自白冲口而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揪拧成一团。「因为我……欺骗了你。」她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坦承自己说了谎。

  得知她欺骗了他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说自己喜欢她了吧?不会了吧?望着他因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庞,她双腿一软,忽地失去支撑的力量,跪倒在地。

  第九章

  她骗了他!再一次,他被一个女人欺骗。

  上个女人接近他,是为了锦衣玉食的梦想;而这一个,竟是为了完成她见鬼的论文!为了取得单亲家庭亲子互动模式的案例,所以她才来应徵担任他儿子的保母。

  可笑的是,一向自认识人极准的他,竟又上了一回大当!楚怀字记得面试时,他曾问过她的论文题目,她编了一个青少年与家庭暴力之类的题目,而他,竟傻傻地相信了。

  若不是他身为律师的嗅觉还不够灵敏,就是这女人真的是说谎行家,天生的演员!为了取得论文资料,她究竟在他面前编织了多少谎言?那些针对翔飞的关怀与质问,都只是为了逼出他这个单身父亲的真心话吗?当她凝着泪眼听他叙述失败的婚姻时,脑海里其实正冰冷地做着笔记吧?因为长期遭受父亲冷落,孩子脆弱的心灵显然有些受伤,连带影响他的价值观。

  父亲曾经说过,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伤。这样的想法,恐怕大部分归因於之前失败的婚姻。

  人现在的行为经常取决于过去的经历,过去影响现在,曾有的创伤所划下的痕迹不会轻易消失……「妈的!」读到此,楚怀宇再也忍不住满心愤懑,狠狠诅咒一声,手臂一扬,甩落一叠布满黑字的纸张。

  很好!非常好!真是一篇好论文,写得太好了!太精采了!他蓦地从沙发上起身,直直冲往客房,用力拉开房门。

  单白芷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仰望他的容颜白得像张不曾沾染过墨迹的纸--可她并不是一张白纸,从来就不是!他大踏步上前,气势凛冽的落定她面前,压迫着她的呼吸。

  她慌忙站起身,「怀、怀字--」

  「别叫我的名字!」他阴沉地瞪她,「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她噤声,贝齿咬住苍白异常的下唇,凝望他的明眸楚楚可怜,像在祈求他的原谅。

  望着那对澄澈的眸子,他更愤怒了,熊熊火焰灼烧着他的胸膛,「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阴冷的问话自齿缝中迸出,「你怎能在我的面前扮纯真,转头就写出这么一篇精采的论文?」

  「我……很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看起来快哭了。

  「不许掉眼泪!」他憎恶地命令,「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她默然。

  他瞪视着她,许久,忽地伸手扣住她颈项,紧紧地箝制她的呼吸。她咬住牙,没有抗拒,也不求饶,由着他逐渐加重力道。

  「我、想、掐、死、你!」每一个字,都代表他的怒与恨。

  她闭上眸,「我……了解。」

  「你马上给我滚!从今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跟翔飞面前!」她点头。

  「……」这一刻,静默主宰了周遭的气流。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然后,当她的脸因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时,他终于松开了她。

  她扬起眼睑,哀伤地望着他。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是?」

  「你父亲现在的住址。」

  「你--」瞬间,她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默默地仰望着他,不敢相信在自己对他做出这一切后,他依然愿意这么帮她。泪水,静静滑落颊畔。

  「……你走吧。」

  「至少……让我跟翔飞说声再见好吗?」她哑着嗓音求他,「让我再见他一次。」冰冷的眸光在她脸上梭巡一圈,冷得教她全身发颤。她挺直背脊,命令自己坚强地承受他的瞪视,直到他抛落最严厉的宣判——「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怀宇!」她心痛难抑。

  「请你马上离开,单小姐。」客套的称呼,正式在两人之间画下界线。

  而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只能是陌路人了。

  ★★★

  长长的火车,将单白芷送到东部的小镇。单调的行进声,青山蓝海的美丽景致,远离尘嚣的清新空气……她闭上眸,静静感受。

  心海,彷佛平静,却也彷佛很不平静,犹如规律的浪涛拍岸,波潮隐在如常的律动中。

  在黄昏的霞光掩映下,她下了火车。白色七分裤、浅色凉鞋,她看起来就像个前来此地度假的都市女孩,可她并不是来度假的。

  「请问七十四号怎么走?」她问火车站剪票口的站务员。

  面孔黝黑的站务员瞥了她一眼,「你找老单是吗?」她面露讶异之色,奇怪他怎么知道她来此的目的。

  他笑出一口白牙。「这个镇很小,所以每个人都认识彼此。都市来的女孩一定很难理解吧。」不,不难理解,小时候她也住过类似这样的小镇。

  「老单最近挺有人缘的,前几天听说也有个城市访客。咦,你看起来很面熟,以前来过这里吗?」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摇头。

  他打量她几秒,「啊,你是老单的女儿,在台北读硕士对吧?」惊讶再次浮现在她脸上。

  「呵呵,因为老单把你的相片放在柜子上,谁都看得到啊。而且,只要有人找他聊天,他一定会提起你。」他笑道,「看得出来他很以你这个女儿为荣呢。」是吗?她脑海一片空白,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礼貌地说几句客套话,可却发不出声音。爸爸……以她为荣?「听说你今年毕业,应该拿到学位了吧。出了个硕士女儿,这下老单可得意了。」

  「请问……该怎么走?」想见父亲的心情愈来愈急切。

  「对哦,说了半天都还没告诉你怎么走。」站务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出了车站右转,沿着大路直走,看到便利商店后再左转,那间小小的平房就是了。」他顿了顿,「单小姐,我知道你们家经济状况不好,你现在毕业了,要好好工作赚钱,孝顺你老爸啊。」

  「……我知道。」

  「好,快去吧。老单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会吗?爸爸会高兴吗?她不敢如此期望。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依照站务员的指示,慢慢走向那间小平房。经过便利商店时,她进去买了一些饮料和水果礼盒,然后提着两大袋东西继续前进。

  七十四号。仰头瞪着嵌在墙上的门牌,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真的是间很破很旧的小屋,夹在周遭几楝重新粉刷过的房子间,更显得格格不人。这样的房子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南部山区住过的那一间,同样的矮小,同样的破旧,同样是邻近区域中最灰暗渺小的一间。

  经过这许多年,她在城里念高中,在台北上大学,见识过一切繁华热闹,见识过所谓BOBO族昂贵的生活品味,可她父亲依然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

  他的世界,依然局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瞪着掉漆的门牌,她喉头乾涩起来,眨着同样乾涩的眼,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木门。

  没有人回应。她僵立在原地等待,心跳,像挣脱缰绳的野马,撒蹄狂奔,咚咚咚咚,在她胸臆间扬起漫天飞尘,迷蒙了她的视线。

  她决定自行推门而入。如果父亲不欢迎她踏人他的世界,她便做主动的一方,踏进门槛,回到从前曾局限她的世界。

  屋里的一切符合她的想像,简单的家居空间和小时候她与父亲共同拥有过的并没多大分别,所不同的只是贴着墙面的矮柜上,放了一排她的相片。

  她念小学时的相片,高中毕业时领奖的相片,大学时与社团朋友的生活照……她的剪影放肆地占据了矮柜上的所有空间,而她从小到大领回的奖状,则贴满了整面墙壁。

  自从上高中后便与父亲分居的她,原来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生活,她一直存在,存在于父亲的世界里。

  拎在手中的购物袋忽然掉落,瓶瓶罐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而她只是木然立于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扬起--「小芷,是你吗?」她绷紧身子,不敢回头。

  「小芷。」那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来看我了吗?」她缓缓转过身,迷蒙的眸在映人那鬓发苍苍的老脸时,胸口倏地涌上的热气蒸融了两滴泪。

  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虚软的双腿上前几步,双手抓住父亲的衣襟。

  「你这两年过得好吗?」单父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脸。

  她颔首。

  「毕业了吗?」她摇头。

  「为什么?不是今年毕业吗?」

  「因为……论文出了一点问题,要延毕。」

  「很严重吗?」单父担忧地问。

  「不严重,只是换题目而已。别担心,再一个学期一定能毕业。」

  「嗯。」单父点头,乾扁的嘴角拉开笑弧,「你从小就很会念书,爸爸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爸,你……你这两年过得好吗?」右手颤颤抚上父亲瘦削的颊,「好像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我很好。人老了,本来就没什么胃口。」

  「你身体……一切都好吧?」

  「还不错。就是眼睛开始犯老花了,有点看不清楚。」

  「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不舒服?」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

  「好得很,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怎么能不担心呢?」她哑着嗓音,「你就那样走了,也不……不告诉我一声。」单父默然。

  「爸,你是不是……还怪我?」她颤声问,眼眸却在同时闭上,没有勇气看父亲的表情。

  「我不怪你。」慈蔼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心一揪。「怎能不怪?你辛辛苦苦养大我,我却……做出那么不幸的事。我太过分了,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

  「因为你想摆脱过去。」单父哑声说道,语气依然充满慈爱,「因为你小时候实在过得太苦了,小芷。」

  「爸!」她猛然睁开眸,眼前,却一片迷蒙。

  「爸爸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做,你只是……唉,小芷,其实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她哑声唤着。父亲的自责让她更加懊悔、更加心痛。「你怎能这样说?你把我拉拔长大,从没少给过我什么,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我上学……你对我很好,对我太好了!错的人是我,是我!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找、我……请你原谅我,爸,原谅我……」

  「小芷!」眼见女儿哭倒在自己怀里,单父的眼眶也红了,老眸落下两行泪。

  「爸,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一直挂念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

  「你……你把所有存款都留给我,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究竟怎么过活……」

  「没事的。爸爸又不是老得不能工作了,不用担心啊。」他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背。

  「你还在……清扫街道吗?」

  「嗯。」

  「太辛苦了!」她拚命摇头,「爸,你别做了。我这几年一直在打工,也存了一些钱,以后就由我来奉养你吧,你不要再工作了。」

  「傻丫头,不工作你要老爸蹲在家里发霉啊?」

  「你可以养鸟种花啊,找人下棋聊天也好……对了,你到台北来吧,我租一间比较大的房子,你搬到台北来吧。」

  「好,好。别哭了,傻丫头,别哭了。」

  「我对不起你……」她依然哭得激动。

  「没有,你没对不起我。好啦,我们别说这些了。你还没吃饭吧?跟爸爸一起吃饭吧。」单父安慰着女儿,抬起她泪水纵横的脸,细细察看,「好像变漂亮了呢,小芷。」

  「爸!」她扁了扁嘴,在父亲怀里撒娇。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从蒙尘的窗扉悄悄退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清婉的月光。

  夜,深了。

  ★★★

  天光灿烂,盛夏的暖阳透过窗扉拢上小男孩清秀的脸,有些热。他蹙眉,伸手拉下百叶窗,又继续敲著电脑键盘。

  我又换了个Nanny.不一会儿,液晶萤幕闪动回应——「Really?原来那个呢?」

  「走了。」

  「你不是很Like她吗?」

  「可她还是走了。」

  「What  a  pity!新  Nanny怎样?」

  「annoying。」

  「我的也是。」

  「翔飞,在做什么?保母阿姨来接你了哦。」含笑的嗓音打断楚翔飞与朋友的线上交谈。

  「等一下。」他头也不回,继续打字。

  「我要闪了。」

  「886!」关上MSN程式,楚翔飞有些不情愿地离开座椅。

  他还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对一个陌生的保母。他不喜欢她,讨厌她那张秀气的脸,讨厌她老用那种温柔的腔调对他说话。当他还是三岁小孩吗?背上背包,他低头走出电脑教室。

  柜台转角,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正等着他。他懒得瞥她一眼,迳自走向大门。

  「翔飞?」熟悉的呼唤定住他步履,他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头。

  「蛋白质?」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人影,「是你?」

  「是我。」单白芷浅浅地笑,弯下腰,理了理他歪斜的领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你。」她低声说,「我跟你的新保母说好了,她答应今天下午让我带你出去。」

  「出去?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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