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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page 2 作者:决明

  水湅张口咬住她的指,“你真没出息,宁愿要个无所助益的吻,也不要一套在危急时可以挽救性命的剑法?”

  “你难道不明白,我甘愿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你一吻?”可他从不轻易吻她,就连缠绵缱绻的床第之间亦然。

  “你为我心甘情愿?难道你丝毫不怕我这张脸?这张恶鬼似的脸孔,不丑?”他指着那霸占半边脸的青龙烙痕。

  “我若怕,就不会硬要待在你身边。我看男人,是看他的权势及力量,而不是外表皮相。”她向来诚实。

  水湅喉间滚出轻笑,不知是欣喜抑或讽笑。

  “我劝你还是换取剑法比较划算噢。”

  “我要一个吻。”千翡藕臂攀在他肩胛,坚决地凑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水湅嗤笑,“真蠢呵。”

  但他也让她蠢得如愿以偿。

  这一吻,来得快,去得更快,浅淡得连她的唇还来不及感受到温暖,他的贴近便已远离。

  “你吻得好敷衍!”

  “喔?我是不是听到了埋怨声?”水湅仍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千翡咬着下唇,她早该知道这一个以生命危险换来的吻,绝对只会是冰冷的,不会挟带半丝热情……

  “冻,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她窝进他的胸坎,忍不住想知道。

  这问题,是世间痴情儿女都想探索明白的。

  他微微低首,黑白分明的眸凝望着她。

  “你是我豢养的雌豹,美丽而听话、优雅且乖巧,却又迅猛得令猎物胆寒,只要是交付予你的任务,我从不多加烦心。”他的手滑过她更胜牡丹的艳丽娇颜,带着诱哄的口吻,好似主人在给子宠物奖励。

  “除此之外呢?”她的存在意义只是只替他铲除碍事者的雌豹?“我还算什么?”她非得要一个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他单手支颐,就着她的语句反问,漾着浅笑的眼直视着她。

  久久,千翡猛然醒悟--水湅不是在反问她,而是已经给了她最残酷的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

  第二章

  或许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水湅眼中有存在的价值。

  烛光炯炯,牛皮纸卷触及烛芯,激起有别于烛焰的炽芒,吞噬了千翡辛苦夺来的成果。

  带着厚茧的双指夹着牛皮纸卷,让它在他的指间燃烧殆尽。

  “青冥属水,是指青冥剑终将属于我水湅吗?”注视着火光的黑眸转为橘红色泽,唯一不变的是眼底那抹不曾敛去的冷笑。

  炎火烧上了夹着牛皮纸卷的指,水湅却毫无松手之意,好似在他肤上燃灼的火不带来任何痛楚。

  轻轻吹拂一口气,火烬残灰散入半空中,不留痕迹。

  水湅交叠起双腿,牛皮纸卷上所记载的每字每句他都已深深熟记,它自然就没有价值了。

  “青冥属水,水无形无状、无色无味,刚硬不屈,曲折能绕,是最温驯亦最坚毅之物,能载舟覆舟,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冻,你在念些什么?”一双柔荑自他身后环来,酥骨软嗓带着惺忪的慵懒,雪肩微露的媚态显示她甫经历一场浓烈的云雨,教人好生疼惜过一回。

  “吟诗作对呀。”水湅没回头,仅只笑笑地回道。

  “三更半夜吟诗作对?好雅的兴致。”千翡吐气如兰,整张俏脸贴在他结合了刚烈与柔软的背脊弧线上。;

  她的心情因数刻前水湅那句含笑的冷酷回答而显得郁郁寡欢,却也更激起她向来志在必得的女性骄傲。

  她知道,这男人不似他表面呈现出来的简单。若以水比拟,他便是水面平静无波,水底暗潮汹涌的沏穆洄湫,看似无害,实则却拥有溺毙人的恐怖本质。

  “我的雅兴可不只吟诗作对。”水滦扳开那双交叠在他胸前的葱白纤手,起身推开门扉。

  廊檐之外便是映着银华月色的蓄龙湖,点点月光洒落湖上,将暗夜中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水铺上一层碎玉般的瓦片。

  水湅一纵身,跃过半人高的围栏,颀长身子没入湖面,激起不小的水花及骚动。

  “冻!”千翡被他突来的投湖之举所惊,顾不得衣衫不整,飞快地跑出房间。

  水面仅剩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哪还见得到水湅的踪影?

  她清楚明白水涑在慵懒的表相之下,是个高深莫测的练家子,剑法俐落、轻功了得,但……

  他会泅水吗?

  “涑,你别吓我!”千翡沿着围栏找寻,半晌过去,仍不见水湅浮出换气,她才惊觉事情不对。“来人呀!快来人呀!庄主投湖了--”

  寂静深夜,在这声凄惶叫嚷中画下句点。

  率先抵达“命案现场”的是三更半夜仍卸不下繁忙公务的大总管秦随雁,以及随侍在侧的婢女净净。

  “发生什么事?!”

  “冻……冻他跳下去了!”

  闻言,秦随雁瞪大眼。“跳下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时间……又好像是半刻,还是--”

  “那不早死了!净净,快去唤人来帮忙打捞庄主,将庄里大大小小的壮丁全给叫起来!”秦随雁慌乱中仍不忘交代她,“还有,将庄里所有能照明的火把、蜡烛、夜明珠全给我拿过来!”

  一声令下,水家庄全庄皆醒,整座府邸火光通天,照得蓄龙湖一片火红潋滥。湖面上百来艘扁舟不断地搜寻无端投湖自尽的水家庄主,往往返返,一批又一批的奴仆焦头烂额,其中以秦随雁最为急躁,坐立难安地在檐下来来回回。

  “这混蛋生活过得太安逸了是吗?!镇日闲闲无事才给我上演一场投湖烂戏是吗?!从来就没认清自己身为水家庄庄主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是吗?!该死的!我明天就叫人来将这该死的湖给填平补满!”嘀咕到后来变成了咆哮。

  净净拍了拍他的手臂,双手比画出“你别担心,庄主不会有事”的手语,在满庄的扰攘嘈杂中,为他注入一股无声的安慰。

  净净是个哑女,为人温柔又勤劳,秦随雁向来就对她信任及疼惜。

  “他是一庄之主,是水家庄唯一的主子……”秦随雁抹了抹脸,语气转轻。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净净又重复比了比。

  “你比我还要冷静,我这总管实在是--”

  “你只是太担心他。”纤柔的手又比画出安慰他的手势。

  “水湅为何平白无故投湖寻短?依他那性子决计不可能拥有什么郁抑心事或难解的生活压力,为什么会……”如果当只无忧无虑的米虫都要去自杀寻死,那他这个每天累得比狗还不如的总管岂不早死了十回八回?

  秦随雁收回目光,落在千翡身上--问题一定是出在这女人身上,况且她是水湅投湖前,最后与水湅有所交集之人!

  “女人,你是亲眼见庄主投湖?!”

  “他就当着我的面跃入湖里呀!”

  “你和庄主吵架了?惹得庄主不快了?否则他为何要寻短?还是庄主压根就是被你给推下去的?!”秦随雁长指落在她鼻尖。他对千翡的坏印象根深柢固,也难怪头一个嫌疑矛头就指向她。

  “你少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将冻给推下湖去,冻若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可是我的护身符,少了他,我就得单独面对你这家伙的恶言相向,你说我是傻了还是蠢了,干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千翡的火气可不比秦随雁来得小,“况且……今夜我将冻给伺候得舒舒坦坦,哪来的不快?”她语气中隐含着太多暧昧。

  “总管,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净净又“出手”阻止两人的针锋相对。

  秦随雁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乖乖听了净净的话。

  “唷,小哑巴好功夫,不费一字一句就能让咱们秦大总管灭了火气,真教人佩服佩服。”

  “你叫谁小哑巴?!”秦随雁的火气重新点燃。

  “咱们三个人中,哪个没答腔就是哪个啰。”千翡媚眼微挑,垂眸看着自己的十指蔻丹,一副尖酸刻薄样。

  被讽刺的净净没有任何激烈反应,倒是秦随雁怒目相向。

  打女人是窝囊的男人才有的举动,他秦随雁向来最不齿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对,不齿、最不齿,但他好想当一回窝囊男人--

  蓦然,不远处传来奴仆的呼唤声。

  “大总管,您瞧!那里有个白白的东西在湖面上载浮载沉--一

  ‘好像是条人影--’

  ‘快!快将船划过去!’秦随雁急道。

  摇桨奋力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十余艘小船朝那‘白白的东西’全速驶近,好似端午龙舟正在抢着夺魁一般。

  不一会儿,载著「白白的东西”的船儿往水家庄划了回来。

  “是庄主!”船上奴仆未靠岸便先朝秦随雁方向禀报。

  “是水湅!快,快去请大夫待命!净净你去--”

  话还未说完,只见净净已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好些保暖的衣物及干净的拭身白巾。

  “好。”秦随雁投给她赞许的眼光。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的水涑给架上岸。

  “水湅!水湅!”秦随雁蹲下身,不住地唤着。

  但是,水湅的脑袋瓜子依旧呈现失力低垂的状态,秦随雁的指探不到他鼻间是否有细微吐纳,以耳朵贴近他的口鼻亦察觉不到呼吸气息。

  “该死--不,我不是说你该死,你胆敢给我死死看!你这懒鬼,懒到连闲闲一庄之主的责任也不想担了?!”秦随雁咒骂几句,随即拧住水湅的鼻,打算口对口过渡真气,以挽救他的小命。

  四唇还来不及相交纠缠,水湅那只又冷又冰又泡得发皱的右掌牢牢捂在秦随雁张大的嘴前。

  “干什么、干什么?你露出这么垂涎的嘴脸靠近我干什么?”水湅睁开眼,眸底一抹笑意,看得秦随雁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溺水昏迷?”

  “谁说我溺水?”水湅坐起身,五指爬梳过一头湿漉漉的墨色散发,神情懒散的像是甫被吵醒却又仍带惺忪的模样,半眯的眼掠过包围在他身旁以及一大群站在蓄龙湖畔的奴仆。“这是什么阵仗?火光连天,让我差点以为水家庄陷入火海,足足烧上三天两夜哩。”

  水湅缓缓转头望向秦随雁,面容也由白玉似的左半脸转为烙印的右半脸,角度的转变,连带让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明显地产生落差--善人与恶鬼,并存在他脸上。

  秦随雁接过净净递上的白巾,动作刻意粗鲁地覆住水湅的湿发,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揉搓擦拭着。“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鬼咧?!你为什么会半夜落水?”

  “落水?”被毛巾包裹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不过是半夜睡不着觉,下湖泅水罢了,又怎么会传成我溺水呢?”谣言真是骇人呵。

  “泅水?!你方才在水面上半浮半沉的模样,看来只有两字形容--溺毙。”秦随雁的口气很不好。

  水湅又是一阵笑声。

  “我?溺毙?”他伸手阻挡了秦随雁对他脑袋的凌虐报复,散乱的黑发全糊在脸上、颊边,却遮也遮不住那双隐藏在散发后的熠熠星眸。“随雁,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黑眸微敛,再睁开时已经探不到那一闪而过的谴笑。“而且泡在水里好舒服,冰冰凉凉的,舒服到让我忍不住打起盹来,想想也觉得真有些累了,所以眼一闭就给睡去,你别大惊小怪。瞧,我这不是没事了?”

  “我很相信你已经没事了。”秦随雁从齿缝中进出话来。都会要嘴皮子了,哪还会有事?“现在,马上回房去换下这身湿衣,你也真不怕受了风寒--净净,交代厨子去煮碗姜汤到庄主房里。”

  净净婉约颔首,领命退下。

  “这么晚了还麻烦下人煮姜汤,这不好吧?”水湅一派无辜,露出体恤仆役的善良主子笑容。

  “你还知道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也知道太‘麻烦’下人是件不好的事,你这为人之主的就别老干些‘麻烦’别人的事!”秦随雁碍于围观奴仆众多,不好以总管身分教训庄主,只能咬牙在水湅耳畔嘀咕。

  水涑听得呵呵直笑。

  “我只是太过思念‘水’,思念到非得与它来场彻底缠绵。”他说得好轻、好浅,轻浅到像在自言自语。

  耳尖的秦随雁没漏听任何一字,“拜托!你是鱼呀?没水会死是不?!”好想,真的好想狠狠揍他两拳。

  兴许是因为姓氏之故,他知道水湅非常喜欢水,以往就算整个月泡在暗室的冷泉里也不会皱一下眉,只是他没料到这回水湅竟然演出这场吓死人的“投湖戏水”!

  “我没水是真的会死,唔--有些冷……咳咳!咳咳咳!”这几声咳嗽咳得非常虚假,带着准备逃避罪责的意味,但对某人仍是绝对有效。

  “快回房去换衣服!”秦随雁就是那个惨败在水湅假咳声中的“某人”。“我的小祖宗!你若生病又得再累垮一群人,你这庄主之责就是吃饱饱、睡好好,将你自己养得健健康康、福福态态,你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我就差人将你炼锁在床榻上,时时刻刻好生‘伺候’着你!”

  “唉唉,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吸引人。”水湅露出敬谢不敏的苦笑,“我会很听话很听话,这就回房去好好休憩,不让自己有这等福分接受秦大总管的好生伺候。”

  “冻,我陪你一块回--”

  干翡娇媚的嗓音末歇便教人给截断。

  “你站住!”秦随雁右臂一摊,拦下莲足挪栘、正准备直奔水湅怀抱的千翡。“庄主今夜很累,没心思享受你的温香暖玉。水五,送千姑娘回‘舞月阁’。顺便将‘舞月阁’的门给落上大锁,再加上十条铁炼,将她一辈子深锁在冷宫里。”最后几句话是附在男仆耳畔交代的卑鄙嘟囔。

  “大总管,这……”水五一脸疑惑。是他听错了吗?

  “冻,你是一庄之主,你说!你真不要我陪你?”千翡想索得水湅的支持,不让为人下属的秦随雁耀武扬威。

  水湅回以浅笑,“你回舞月阁去。”今夜,这女人坏了他的兴致。

  千翡怔仲,望着迳自拭着湿发的水湅。看来……水湅是不会替她说话,她若再吵闹下去也仅是自讨没趣罢了。

  她仰起下巴,踩着傲然的步履转头离去。

  秦随雁驱散了忙碌整夜的水家奴仆,跟着水湅的脚步回到他的房间,一跨进门槛便开口,“水湅,我坚决反对你迎娶她进水家大门。”

  “我啥时说要迎娶她?”水湅的表情好无辜,缓缓拎着干净衣物走到屏风之后更换。

  “那你留她何用?不如早早将她送出水家庄,省得养虎为患。”女人,你的名字是祸水。

  “好生养着虎儿,等到要用时才不至于手中无棋呵。”绣着苍鹰的屏风成功地阻挡了水湅此时尽展的狞笑。

  “什么?”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让千翡留在水家庄,自是因为她有她的存在价值。”湿衣由屏风后给抛了出来,接着便是抖甩着衣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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