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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令 page 2 作者:决明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缝合你那张漂亮的嘴。」阎罗威胁道,只可惜白云合压根不惧怕。

  「老大,这丫头是否也交由我来训练?」石炎官问。

  「她由我来教。」

  阎罗的话一出口,石炎官及牛耿介不禁面面相觑。

  能让阎王亲自动手教导武艺,足见这名丫头绝不平凡——虽然由外貌无法看出端倪。

  她压低螓首,无助又茫然地注视自己的脚尖。

  她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明白那几个男人言谈间的含意,更不了解他们身分为何。她只知道从那名唤「阎罗」的男人买下她起,他就是她唯一的主子,这里就是她唯一的世界……

  阎罗,好可怕的名字,怎麽会有父母将孩子取这样不吉祥的名字呢?

  不期然的,一张小巧红润的脸蛋闪进她的视线,矮不隆咚的女娃攀附在她腿上,灵活水眸好奇打量著她。

  「你是谁啊?」小女娃啃著拇指,奶嫩童音问道。

  「我……」

  「红豆,过来。」白云合朝小女娃招手。

  红豆瞧瞧他,又瞥见坐在白云合身旁的阴沉阎罗,小鼻头轻皱,决定还是朝最疼她的小乾爹方向奔去。

  白云合在她投向石炎官怀抱前一刻,抢先将她抱满怀,存心闹著她玩。

  「哇——小乾爹!」红豆索性放声大哭,却仍旧被紧搂在他臂膀内。

  「二小叔又不会将你吞下肚里去,怕什麽呢?」白云合故意将她小脑袋压向他的胸膛,一股清新薰香窜进她鼻腔。

  「二小叔好臭!不要抱!不要二小叔抱!」红豆努力再努力晃动双臂。

  她不是真的讨厌那股无法形容的薰香味道,甚至还趁著挣扎之时猛力狂吸数大口,她只是不喜欢让二小叔搂抱时的感觉——她不喜欢暖暖的手臂抱著她时,那张好看又漂亮的脸上却浮现若有似无的冷淡。

  「你别老逗弄她,难怪她越来越不喜欢你。」石炎官抢下红豆,巨掌轻拍安抚著啜泣不已的丫头,连带抛给白云合责难的眼神。「别哭了,爱哭鬼。」

  白云合仅是挑起剑眉,回他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这小丫头,都不肯让我抱了。」虽然当年是由他将红豆拾回,但她却日渐与小乾爹石炎官亲近,反倒疏远了他。

  「谁教你不多花点时间与她亲近?」石炎官将红豆抱坐在大腿上,任她一双小手在茂密胡间穿梭玩弄,乐得咯咯娇笑。

  「小乾爹,姊姊是谁?」好奇的红豆追问。

  「她呀,以後就是阎王门的人,她叫怜我。」石炎官耐心又温柔的回应,与平日豪迈海派的模样大不相同。

  「莲藕?」红豆皱起一双细眉,随即天真地拍掌而笑,「我叫红豆,她叫莲藕,都是可以吃的呢!是不是又是二小叔取的名?上回二小叔在喝甜甜的红豆汤,所以我叫红豆,这次二小叔正巧在喝莲藕汤吗?」

  闻言,白云合又毫不客气地笑出声,阎罗举起右掌,眼神威吓著——再笑一声,这只手掌要劈碎的,就是你的脑袋!

  白云合摇摇扇,识相地抿紧嘴。

  「是怜惜的怜,你我的我。」牛耿介轻点小红豆的鼻尖,解释道。这小丫头,成天只想著吃喝玩乐。

  「怜我……」红豆认真重复一次後,跳下石炎官大腿来到怜我面前,暖暖小手反握住她的,羡慕地道:「好棒喔,你的名字真好!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怜惜疼爱,那不是很好吗?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担心受怕……」

  水漾的眸子缓缓垂下,小脸浮现完全不符合她活泼性格的幽怨,半晌再仰起头时,却已将一闪而逝的情绪抛诸脑後。

  「以後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把大乾爹、二小叔、三乾爹和小乾爹都分给你,以後我就叫你姊姊。」稚气的红豆将亲人大方分予她。

  怜我轻轻回握她的手,薄唇勾起浅笑—颔首。

  她在这里拥有了头一个朋友、头一个妹妹,让她高悬担忧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至少她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第二章

  她的安逸日子仅只短短半天。

  任红豆牵引著她逛遍府邸之後,红豆便被石炎官拎走了,临走前只交代她到操练场去,有人正等著她。她满怀疑惑地摸索到了目的地,见到背对著她的伟岸身影时,心中的恐惧是可想而知。

  阎罗缓缓转过身,原先披散的及腰黑发已束於脑後,依旧是一袭黑衣。

  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怜我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向他。「您找我?」

  「接住。」他仅吐出两字,快速将掌中利刃抛予她。

  怜我还来不及伸手反应,利剑当唧落地,她笨拙地蹲下身子,拾起那把沉重的宝剑。

  阎罗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前,巨大身影完全覆盖住瘦小的她。

  「这里是阎王门,是我一手建立的鬼殿。」他双手环胸,口气不愠不火却威严骇人,「在阎王门内,不留无用之人。」

  「我会洗衣烧饭,绝不会毫无用处……」

  阎罗嗤笑一声,目光越发冰冷翠绿。「你以为阎王门是做什麽的?」

  「对、对不住……我不知道……」虽然光听名称就明白绝对不会是名门正派,但当「杀人组织」四个字由他的唇间逸出时,她仍不由自主惊慌得大退数步。

  「有人愿意花钱买命,我们便卖,用你手上的剑,斩革除根。」他龙行虎步逼近,瞬间缩短两人距离。

  杀人,她甩开剑,紧咬著唇。

  为什麽他能以如此轻松自然,甚至是嘲讽的口气来陈述这般罪大恶极的行为!?看著刚硬脸庞上如同索命阎王般决绝无情的神色,一股寒意攀缘而上,冻得她直打哆嗦。

  「你买下我……就是为了要我杀人?」她口气不稳,发觉那微眯含笑的莹绿眼眸似乎在赞赏她的聪明。

  难怪他欣喜於她的武骨奇佳,难怪他欣赏著她倔傲的个性,全因他要塑造一个甘心为他卖命的杀人工具!

  「我不要!」她猛摇头抗拒。「爷,我可以做牛做马,一辈子在这里为奴为仆,但求您别教我杀人……」

  她虽然是名穷苦人家卖出的多馀丫头,对未来全然没有掌控之权,也深知自己可能面临任何不堪的对待,但绝对不容许弄脏双手!

  「我没让你选择,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分。」阎罗轻易驳回她的哀求,右手扣住她的下颚,毋需任何怒焰,那双魅眼便光华炙人。

  松开箝制的大掌,也抽离沉窒压迫,阎罗脚尖轻挑,勾起地上长剑。

  「黑无常剑式使得俐落,武判官刀法灵活,文判官……」阎罗一顿,凝视著她,「我教你使『软剑』,既易上手也不沉重。」

  怜我见情势已不容她置喙,瞳间载满无奈。

  阎罗解下缠绕於腰间的墨黑软剑,原先软柔似绢布的剑身在他掌间化为硬芒,他轻轻一送,内力贯穿剑身,直直钉在她脚前轻轻摇晃,像一道讪笑的弧度,嘲弄著她的无力挣扎。

  她紧握成拳的小手置於腿侧。

  不要接!接了就回不了头呀!接了就等於臣服於他的威权!接了就永远也逃离不掉未来恐怖的杀人岁月!

  她不断告诫自己、提醒自己,柔荑却在他轻蔑的目光下,倔强地握紧剑把,使劲抽出。

  「赏你。」他挂著浅笑,却柔化不掉刚强的气势。

  「我不会感激你,包括你买下我这件事。」即使畏惧於他的狂傲狠戾,怜我仍直视著他,强逼自己不逃离他的视线。

  她不会感激他买下她,使她由卑贱的「货物」转变为杀人工具。

  她不会感激他为她取名,因为那仅仅是他羞辱她的另一种方式。

  她不会感激他解下宝剑赐予她,因为那是强制她染上血腥的起头!

  阎罗不怒反笑,因她炯炯发亮的目光点活了素净清秀的脸庞——就是这种眸光勾起他绝大兴致。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虎儿眼神。」他抚上怜我颊畔,像在挑逗安抚著一头听话小猫。

  「如你所愿!」不知是由何而生的胆量,她狠狠咬上那只大掌的虎口,感觉血味在嘴里蔓延。这是她咬到坚硬掌肉的牙龈所渗透的,抑或咬破他手掌所致?

  「野兽反扑绝不会攻击无法致命之处,只有最蠢傻的笨蛋才会朝手掌猛咬。」阎罗没有使劲抽回掌,反倒在她死命咬紧牙关时冷冷提醒,长指轻点自已颈部突高的喉结。「只有咽喉才能让猎物无法反抗,并且瞬间窒息。」

  闻言,怜我微微一愣,不觉松口。

  阎罗伸出另一只手掌,揉揉她的头顶。「从明日清晨起,到操练场来,我会教你『正确』的反扑方式。」

  ※  ※  ※

  正确的反扑方式,说穿了就是置人於死地的武艺。

  一开始,他并没有心急地强逼她练就艰深困难的使剑方式,反倒命她握紧剑把,在烈毒日光下练习扎马步的基本功夫。一连十日,任何一个初学乍练的汉子也承受不住的辛苦,她挨下来了!因为不愿见到他狎弄的目光、听儿他轻蔑的言词,她不愿在他面前展露一丝丝女儿娇态或是认输的模样!

  殊不知她的坚持逞能早在阎罗算计之中,并且对她的毅力相当满意。

  不单因她天生便是学武之材,更因她有不服输的心境,这些对於一名习武者来说是成功最快的途径。

  「好。将汗水擦乾,我教你一套简易剑法。」阎罗将椅边的白巾抛给她。

  怜我没有伸手接过,胡乱在自己肩胛处抹擦满头汗珠。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阎罗欺身抽掉她腰间软剑,在场中舞起剑式。

  墨影翩翩随形翻飞,犹似一道流畅黑云,其中交杂著突来的耀眼银闪。那道剑光有力突刺,轻柔收挑,划断空气中凝结阻碍的无形屏障,剑尖变化百出,冷如冰、硬似钢、柔若水、光胜月,在他玩弄戏要的掌中以不同形态展现却同样摄人心魂。

  怜我不得不承认,舞剑的他耀眼直逼日月。

  人停式收,他的脸庞未见一滴汗水。

  「瞧清了就换你来。」阎罗将剑脱手抛出。

  怜我拾握软剑,以同等精采方式舞出招式。一合眼,勾魂黑影反覆在她脑海间舞弄剑身,她与意识中残存的他比画完美剑式。

  头一次,她感到剑柄在掌心微微发热,剑势与沉稳的呼吸结合为一,不分彼此。

  阎罗踢起场间碎石,击疼她的手背,也击掉那把剑。

  「你以为自己是舞娘吗?我要你练剑,可不是教你舞耍勾引男人的媚姿。」他薄怒无情的语调引来她屈辱的瞪视。

  「我哪里做得不对?」她硬压下心头涌起的狂涛,冷然问。

  「剑身无利、腕间无力、剑锋无亮、指扣无劲,倘若我是仇敌,仅仅一招便能要你头身分家。」他毫不留情地斥责。

  「我不信。」怜我重新拾剑握紧。她的一举一动全照他所教导的,竟让他批评为轻摆腰肢的卖艺舞娘!

  「证明给我看!」话声甫落,她已施展方才学习的剑式,招招迎面击向阎罗,亮照照的银霜毫不停下攻势。

  然而,她甚至连阎罗移动的步伐都来不及瞧清,痛觉已由她右臂蔓延开来——阎罗扯著冷笑,单指抵在锋利的剑尖顶端,透过指尖将浑厚内力一送,硬生生击麻她的经络。

  她死咬唇瓣,咽下破喉而出的疼痛呻吟,右臂因他惊人的内力而疼麻不堪,连松开拳头这轻易的举动也无法自主。

  「我告诉过你,软剑剑身就像丝绢,一般的挥舞方式绝对无法激起它嗜血的本性,如何让软绢化为利刃,就靠『腕力』。在腕间轻转而过的内力要全数移送到剑柄或剑尖仅能靠『速度』,而你,这两方面都无法掌控,如何能伤我?」阎罗见她痛苦捂著右臂的模样,绿眸间闪过丝丝异状,猛地甩袖转头。

  「明儿个我会再度验收,你若再做不好,那只无用的手臂废了便罢。」语毕,他跨开步伐默然离去。

  怜我忿然不甘地咬牙,任泪水一滴滴落在麻疼不已的右手背上,颤抖的掌犹不愿松离剑柄。

  这是最後一次!这是她最後一次因为他而落下屈辱软弱的泪水!她会挨过这一切一切的痛苦过程,然後亲手扯下那个恶魔的邪笑!

  片刻,待疼楚稍褪,她硬撑起身子,一遍又一遍在燠热难当的操练场上练起剑法,彷佛眼前有个阎罗正与她拆招……

  离操练场数尺之遥的看台上,牛耿介和白云合自头到尾未曾遗漏任何一幕。

  「老大是怎麽回事?他想杀了那丫头也毋需如此花费精力,一刀砍了她不就了事,何必将她逼到如斯地步?」牛耿介摇摇头。那丫头压根连身子都站不稳,竟还强迫自己带伤的右臂次次挥舞软剑。

  「杀她?大哥怎麽舍得,她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材。」尤其是数日以来的辛苦训练,她连声苦也没喊过,远比一身武骨更教人折服。

  「但老大太过心急,短短数日便要丫头与他对招,一个普通的侠客就算练上十几二十年也不见得能碰上老大的衣袖。」牛耿介当然知道阎罗爱才惜才之心,但强逼之法又能有多大成效?

  的确太过心急。白云合暗忖。

  「只有你敢同老大提些建议,让老大别这般急躁,否则那丫头在武功还没练成之前便先成一堆白骨,到时就当真仅存『一身傲人武骨』。」牛耿介拍拍白云合,将救苦救难的麻烦事交付予他这名副其实的「文判官」。

  白云合没有正面回应,深沉目光落在场间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小丫头撑不住了。」白云合突然道。

  他话声甫落,怜我也随即瘫倒在日光烘烤肆虐的操练场上,直至沉重眼帘合上之前,执剑的手仍然不肯松放。

  蒙胧间,怜我察觉有人轻柔抱起她的身躯,令她有如飘浮在云朵之间……

  再次醒来是在袅袅烟雾间,引起满室氤氲的暖波包里著她沉浸其间的光裸肌肤,让她误以为自己置身梦境。

  连日来的疲惫在温热水波间一点一点消弭,只可惜臂上传来的疼痛在在提醒著她,她仍旧处於阎罗一手建造的阎王门。

  怜我侧过首,瞧清整只右臂淤伤惨状,不觉轻叹。这只会是开始,而不是最终、最严重的伤痕。

  蓦地,浴池内的骚动勾回她所有心思。

  微微涟漪自水面上渐渐扩张,越激越急的水泡窜升而出,就在她眸光一敛,扯紧沐浴用的白巾防身同时,水底浮出一张小脸,大大吁喘数口气,热水浸红的粉颊漾开笑容。

  红豆喜孜孜地朝她游近。「怜我姊,你醒啦?我已经泅完好多回水呢。」

  「我怎麽会在这?」她的最後一丝记忆是在操练场上习剑的光景。

  红豆摇摇小脑袋瓜子,「我也不知道,二小叔问我想不想玩水,天气这麽热,我巴不得浸泡在水缸里,所以就同意啦!结果二小叔交代我要剥光你的衣服,与你一块玩水。」双掌激起透光的水珠子,虽然是热烫的温泉,她仍玩得不亦乐乎,「他还说一定要等你睡醒,我才能离开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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