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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万事通 page 8 作者:葆琳

  「悠他不是这样的人。」低著头的狄鸿,以压抑的口吻说。「我了解他,我们当初就约好了,假使哪天谁对谁厌倦了,就直接说出来要求分手。我们走的不是常人的路,这点双方都很清楚,要是两人当中有一人受不了阻力或压力,给对方喘息的空间是很重要的,一开始我们都有这份觉悟,才会……对爸妈摊牌。」

  「约定并不意味著有何约束力,随时都可能被打破的。」迪渥尽量口气温和地说。

  狄鸿坚定地抬起头说:「悠是很单纯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就表现什么,和我不一样。如果今天是我打破约定,突然消失了,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他——不会的,他不会把痛苦留给人家,自己就一走了之。」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问题就更大了。」迪渥使个眼色给安麒。

  安麒登时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困惑地说:「有可能是绑架吗?可是两个穷学生,哪来什么赎金?根本没有绑架的价值。」

  「绑架这种事,不光全是为了钱。何况先前狄鸿也提过,那家公司不是非常正派,万一他们要狄鸿快递的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迪渥提醒道。

  「对喔。」一击掌心,安麒立刻转头看著狄鸿说:「你上台北来,去找过那家收件的公司吧?」

  「我想对方是最後和悠接触的人,要问也只能问他们,因此跟快递公司要了地址。不过没有用,那里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而是一间教会。」

  「教会?!」

  「嗯,他们委托狄鸿送上来的东西,也是教会举办祭典急需要用的东西。」狄鸿微微蹙起两道眉说。「不过那间教会所拜的神祗和我看过的有点不太一样,我记得一般的天主教会是放十字架,而基督教会是放基督像,那里所看见的十字架怎么看都不太一样,基督圣像也是……」

  「这两种东西都放在一起吗?」

  「嗯,在祭坛的中央。」

  「还有什么令你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吗?」

  「没有了。」狄鸿咬著下唇说。「离开教会後,我就真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好,最後能想到的就是安麒姊,所以来找你商量看看。但……我就算想委托安麒姊,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想,只要安麒姊给我建议,有个方向,我会自己去想办法找悠。」

  「儍瓜!」安麒怒斥一声。「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钱算什么?我没把你当成顾客,而是拿你当朋友。朋友有难来找我商量,我傅安麒岂是会乘机诈财的人,你要是再拘泥於这种小事上,我可是会对你生气喔!」

  「但……」

  「先不谈这个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回南部去等消息,或是想留在台北呢?」安麒转移话题说道。

  「这……我没想那么多。」

  「想留下来的话,就住我这儿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回桑家去,还是说你在台北有其他朋友的地方可以住?」

  狄鸿摇著头,嗫嚅地说:「但是这样太麻烦安麒姊了,我不能……」

  「只要说你想留下,还是要回去就行了。」一旁伸出援手的迪渥笑著。「我老姊一旦说出口的事就代表定案,趁著你还有发言权时快点说出来,这叫先抢先赢,这可是我多年来所吃的苦头换来的宝贵教训喔。」

  「真的……没关系吗?」狄鸿看看左右两人的脸色。

  「安心吧!你的食宿费,我会叫你帮忙做家事来抵,一点都不必客气。」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安麒高兴地说:「这下我好像又多了个弟弟,真好。」

  ☆  ☆  ☆

  都怪母亲一番调侃的话,竟令他难得地犹豫起来。

  这回切实地将车子停放在没有黄线、非回转区的街道上,离万事通事务所有一小段路的地方,他却在车子熄火之後,坐在方向盘後面,迟迟没有动作。

  不喜欢?那就别一脸对人家神魂颠倒、垂涎三尺的模样……

  自从听了这句话後,狄鹏差点倒地,再起不能,内心一方面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一方面又对动摇不已的自己感到困惑。

  真有这么蠢的事?他会爱上那个傅安麒?该不是将「爱」与「碍」搞混了,明明是她处处「碍」著他,却当成了「爱」著她?中文里有许多音同义不同的字,一不小心弄错的话,意思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自己吐自己的槽,能干么?)

  还有,说到那个女人——离开他家前还夸什么海口,要将委托的事办到好,否则绝对不会松手,结果呢?这半个月来连通电话都没有(算她有良知,支票也还没有轧进来),本想等她联络时,再请她转达的事,到现在也没能转达。

  果然,将错误的期待放在傅安麒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进去请她转告狄鸿,有关母亲交代的话。就算她不在,告诉她弟弟也一样。反正花不了五分钟,立刻就出来,这样子就不会中那女人的毒。这回我绝不让她那乱七八糟的理论与异想天开的行为牵著鼻子走,要让傅安麒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顺她的心、如她的意,爱多管别人闲事可以,就是别管我桑家的。」

  很好。做了百分之百的心理建设,狄鹏往目标迈进。第三度造访这间事务所,他已经克服了对这栋破旧危楼外观上的恐惧,可以毫不在乎地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按下门铃……

  「喀啦」一声,门缓缓推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您好,欢迎光……哥?!」

  「阿鸿?」

  兄弟俩意外的重逢。

  惊讶还不足以形容狄鹏此刻的心境,他劈头就怒吼:「你回台北,为什么不回家去?你知不知道自己让家里的人多担心、难过?走,现在就跟我回去,向爸爸道歉认错去。」

  「哥!」挥开狄鹏抓住自己的手,狄鸿退回屋子里说:「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不是都回来台北了,这就代表你和那家伙已经分手了对吧?不要说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不要,鹏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个屁?你要够任性了没有,还要弄得全家更鸡犬不宁吗?只要你乖乖认错道歉,我会帮你在爸爸面前说情的。」

  「说什么情?说了之後,我一样是我,还是一样那个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的我、只会让爸妈和哥伤心的我!还是你们要送我去做什么心理矫正、治疗,将我当成变态神经病般,强迫住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狄鹏下了最後通牒,冷声说道。

  沈默了一会儿,固执地绷起下巴,狄鸿也乾脆地说:「不要。」

  「那我就去警察局报案,说傅安麒诱拐未成年少年,将你留在这地方。」眯起眼,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威胁的话自然地说出口。

  「哥,你太过分了,不要把安麒姊扯进来,我不是罪犯,她也不是在窝藏犯人,不要搬出你检察官的架子,我不吃这一套!」

  「你说什么?!」

  扬起的手,在要落下之前,被傅安麒出声打断了。「喂、喂,嘴巴吵吵也就算了,真的要打起来,我这间破烂小事务所可是会被你们两兄弟打坏的。两个人都成熟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

  「你住口,这儿没你的事。」狄鹏不想横生枝节。

  「不要吼安麒姊,她什么话都没说错。」住在这里几天,狄鸿已经将安麒当成亲姊姊般,主动地庇护她。

  轻啧一声,狄鹏拾起下颚。「我们到外面去,阿鸿,不要在外人的地盘上说话。」

  「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跟你回去!」扮个鬼脸,狄鸿转身就跑进事务所另一头的小房间去,砰地关上门。

  「……」狄鹏望著那道紧闭的门扉半晌,回过头以肃杀的眼神看著傅安麒。

  举高双手,安麒无辜地说:「在你判刑之前,请容民女说一声:冤枉啊!大人。我既没给他灌迷汤,也绝对没给他催眠喔!」

  「这一点都不好笑。」狄鹏扒了一下头发,怒火半退,剩下的是许多问号有待解决。「为什么狄鸿会在你这儿?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遵命,大人。」

  三步并作两步地,安麒走到小厨房说:「我们边喝边谈吧?咖啡、红茶?」

  「随便。」

  「那就牛奶吧!缺乏钙质会令人暴躁不安。你很需要来一杯钙质满分的鲜奶。」她咧嘴一笑,举起牛奶罐说。

  被迫习惯她的无厘头,狄鹏真替自己感到难过。

  ☆  ☆  ☆

  简述过狄鸿留在事务所的来龙去脉後,安麒喘口气说:「这几天我们努力追查,好不容易找到南宫悠开到台北来的那辆车。它被停放在三号水门外,那里离他送货的地点——教会有一段距离,所以我们也不懂何以悠会把车子放在那儿。总之,他离开教会後的行踪依然成谜。」

  「这种事不该由你们来做,应该把它交给警察去处理。」严厉地一暍,狄鹏怒不可遏地说。「这可不是扮家家酒的侦探游戏。平常你们找找猫啊狗的,帮人代替写信、记帐就够了,别外行人充内行,万一——」

  安麒将脸撇到一边,小声地跟空气抱怨著。「自己可以上门拜托我们去寻人,别人就不行喔。」

  「——你听见没有?这已经超出你们可管的范围了。不管是那间可疑的快递公司,或是南宫悠的失踪,这背後要是牵扯到什么黑道势力,你们的安全将会亮起红灯,不许再追查下去。」

  好像小学老师喔。而自己就是被严格命令不准再胡闹的小学生吗?安麒在心中想像著那画面,接著摇晃著脑袋将它抹去——天底下的小学老师要都这么可怕,那小学生八成都要罹患「拒绝上学症」了。

  「至於阿鸿,我等会儿再和他谈谈。明明人都回到台北了却不回家,住在外头像什么话。」

  安麒大大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经过这半个月会有点进步,想不到是我期望过高了。」

  这句话,想当然尔刺激到了狄鹏的傲慢自尊,他不悦地紧蹙著两道浓眉。

  「你不曾想过人生偶尔的脱序也是必要的吗?」两手撑著下巴,安麒睁著好奇的大眼睛说。「不是为了寻求刺激那种无聊的理由,而是这样可以更有助於了解自己与他人。」

  「你想说什么?」

  头一歪,安麒扯起一边唇角说:「聪明的检察宫大人,我觉得你当检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种。」

  又来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绪。「多谢你对我的工作所作的评断,但没看过我工作情况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它?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著处理。」

  见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来,双手抱胸说:「不必看我也敢这么肯定地说。因为观察了这么久,我终於得到一个结论——你对『人』的情感有著极大的错误见解。你把它当成是可以用理论控制、可以精密算计的东西。因此你无法想像『失控』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因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鹏冷冷地斜眸看她。

  「我说错了吗?应该没有吧。」安麒没被他恫吓住,笑笑地说。「一个抱持著这种看法的检察官,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会是个好检察官。」

  「拿感情失控当藉口而行犯罪事实的人,难道就有豁免权?」

  「不。犯了罪就该接受相对的处罚没错,种种的犯罪,受利益所驱、受欲望所驱、受金钱所驱的犯罪,背後都源自於失控的情感没错。但去分析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判断出罪的重量,不也是你们检察官的工作吗?然而你将情感的因素彻底排除,无视於它的存在,很单纯地认定那就是金钱犯罪、那就是欲望犯罪,完全不管犯罪者的心态……那还需要人来当检察官做什么呢?」

  安麒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如果是这样,只要把罪证搜齐,输入电脑,交给电脑去写起诉书就好了。因为同样是人,能了解人的情感,才会交给人来仲裁吧?不是吗?」

  狄鹏脸一沈。

  不了解人的情感……我吗?

  所以那又怎样呢?检察官不过是犯罪的起诉者,需要仲裁的是法官,一个个去追查那些人犯罪背後的理由有何意义?难道要他凭藉著一己的力量,去拯救每一个犯罪者的人生吗?他可不是传道士,没有那种带领大家上天堂的伟大情操啊!

  可是……

  一瞬间晃过他脑海的,是许多张曾经坐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所犯下罪行的嫌犯们的脸孔——有些是冲动过後难以置信的懊恼,有些是无法接受自己犯罪事实的恐惧,有些是犯罪过後仍处於亢奋的阶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彻底空白的表情。

  我是否在不知不觉问麻痹了自己的双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代表任何意义,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对不起!检察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听到耳朵都快烂的道歉。

  「他是罪有应得的,我什么错都没有!」——虚张声势的咆哮。

  「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这次就别起诉我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求饶。

  曾几何时,这些句子在我耳中成了毫无意义的字句,在我和嫌犯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我不再去聆听这些言语……

  这一点,竟要透过她来告诉我我才发觉?

  安麒吐了吐舌头。「讨厌,被你这样闷不吭声地看著,我会头皮发麻耶!果然检察官的眼神还是很吓人的。好啦,讲回重点,现在的阿鸿可以说是处於失控边缘喔!」

  狄鹏蹙蹙眉。「他不会去犯罪的。」

  「哈哈,你会错意了啦。我只是想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你使出强硬的手段带他回家,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结果可想而知,他一个人在外头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南宫悠的消息,难道会比留在这儿好?」

  她耸肩说:「起码在这边还有我和迪渥会照应他,不会让他涉及危险的事。你自己也说了,南宫悠的失踪不是外行人可管的,起码我和迪渥比起狄鸿要有点经验,不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吧?」

  「你有把握能找到南宫悠?」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嗯……说把握嘛……还真的不多。要是能查一下车子上的指纹就好了,不过我们这儿可没先进到有那么多设备。」安麒说著说著,眼睛溜到他身上。

  狄鹏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那就交给警方。」

  「别这么说嘛!你一定有熟人可以帮忙一下吧?我们也很想去报案啊,可是南宫悠的家人不肯。他们还是坚持那种论调,认为儿子是很单纯地在躲狄鸿。难道你忍心让阿鸿继续煎熬下去?」她双手合十,哀求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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