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仲轩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也听从好友的建议,到二楼的客房歇息。
???
纪泓武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的乳白,待意识完全清醒后,才发现眼前这片天花板似陌生又似熟悉。
“你醒了吗?可别乱动,再十分钟药水就滴完了。”
纪泓武本能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即迎上一张漾着温柔又亲切笑容的英俊脸庞。眼角余光看见了那组特别的桌椅,这才忆起这是韩仲轩的房间,接着他又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伍世爵看药水已滴得差不多了,遂阻断剩余的药水,再帮他拔掉针头贴上贴布。
这个人是谁?医生吗?他又到哪里去了?纪泓武有满心的疑问,却只是盯着他看。
伍世爵见状笑说:“我姓伍,是仲轩最要好的朋友,曾经是个医生,但为了接掌家族事业而辞去了医生的工作。因为总公司正好派人来视察业务,所以仲轩没办法亲自照顾你。”
话落,伸手轻轻扶起纪泓武,在他背后垫个枕头,转身端来一杯开水递予他。“来,喝两口水润润喉。”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纪泓武只得依言伸手去接杯子,却发现右手无力端起那杯水,不觉惊惶地看了伍世爵一眼。
“没事的,你是太多天没进食了,所以没什么体力。你轻扶着杯子就好,我会帮你托着杯底。”伍世爵十分温柔地说。
纪泓武依言照做,浅啜两口开水。
伍世爵旋即又端来一杯微温的牛奶,柔声说:“这次要全部喝完,慢慢喝不要急。”
纪泓武喝完牛奶之后觉得精神好多了,双眸凝视着淡蓝被面。
伍世爵柔声问道:“小武,可不可以告诉伍大哥,你是真的没理由再活下了—还是另有原因。”
纪泓武抬眸看着他,在那双满蕴温暖的黑眸注视下,他不觉缓声道出深埋心底深处,那令他深深忧惧的记忆。
“因为我没钱、没有工作也没有住处,我不想饿死在街头,因为挨饿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接着,他便缓缓道出小时候母亲只带妹妹出门,把他关在家里挨饿一整天,只能靠喝水果腹的往事。
伍世爵见他诉说受虐之事,却无任何的悲伤表现,不觉眉头深皱,这不是正常的表现,恐怕是日积月累,对母亲的虐待已习以为常。
伍世爵从他的述言中知晓,遇到任何的困难和委屈,他几乎都是一个人熬过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依赖别人一点,别独自扛下所有的苦痛。”
纪泓武抬眸看他,眸中有着深浓的伤悲。
“我也不喜欢这样,我不知道谁可以依靠,又有谁愿意让我依靠。”语毕两行清泪沿腮而下。
原来不是他自己愿意如此,而是周遭的人事物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觉对他深感怜惜。
“如何,要不要给伍大哥当干弟弟?”伍世爵温柔微笑着说:“我是家中的独子,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个刁钻淘气的妹妹,我一直很想有个弟弟,一个像你这么乖的弟弟,如何?”
纪泓武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那眸中深切的柔情似在告诉他,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伍世爵见他泪痕未干更加令人心怜,遂抬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就这样说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武弟弟了。来,叫声大哥。”
纪泓武被动地接受他的提议,并依言怯生生地低唤:“大哥。”
伍世爵开心地抱抱他,轻抚他头顶,无限疼爱地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孤独一人,大哥会好好疼爱你,也会保护我可爱的小武弟弟不再受人欺负。”
虽然不确定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但纪泓武仍感受到心房有股暖流注入,教他打从心底感到温暖,不禁鼻头一酸,两串泪珠无声滚滚而下。
伍世爵抬手拭去他的泪,柔声说:“大哥和仲轩不一样,大哥已有论及婚嫁的女友,改天大哥再带她来看你。”
话落,心念微转,一个意念飞进脑中,暗想何不趁此暗助好友一臂之力,否则两人之间也许还有得耗呢,伍世爵遂说:“还有啊,仲轩为了你这个小傻瓜,不但弄得精神差点崩溃,还被他的女友给甩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偿他这莫大的损失?”
纪泓武愣住了,眸中净是迷惘与不安,嗫嚅着说:“我……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没有,我要怎么赔他?”
伍世爵闻言暗喜诈谋得逞,却故做一本正经思索貌,好一会才说:“啊!大哥替你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纪泓武轻声问:“什么办法?”
“把你自己赔给他就成了。”
纪泓武眸中闪过一丝讶色,想了想点点头,“自己”是他最大也是仅有的财产,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就赔给他吧。思毕,却又疑惑地问:“这样他会接受吗?”
伍世爵现出一副“他敢不接受吗?”的神情。“以人赔人,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好,我就自己赔给他吧。”纪泓武说。
伍世爵见他诚实可欺,这么容易就掉入自己的计谋中,不禁暗自得意,但也觉得如此欺骗小孩子,实在有点卑鄙。但他也希望好友对他真有那分心,不会亏待了他的小武弟弟。
第六章
傍晚,韩仲轩下班回来,进家门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但厨房传来排油烟机的声音,他猜想一定是好友在里头大展厨艺。一心惦着小情人的他,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推开门,即见小情人拥被坐在床上看书。
床上的纪泓武听见细微的声响,本能地抬眸一看,待见是他时,忙又收回视线微低下头。
韩仲轩轻步上前,坐在床缘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颊,柔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纪泓武微点头。
韩仲轩再问:“有没有吃东西?”
“有。”纪泓武轻声回道。“早上喝一杯牛奶,中午大哥熬稀饭给我吃。”
韩仲轩听了既欣喜又放心,曾经是个医生的伍世爵,在这方面果然比他有办法。
这时,纪泓武慢慢仰起脸庞,双唇张合数次才轻吐出:“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韩仲轩对他绽开一抹迷人的微笑,靠上去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再想不开就好。”
纪泓武又垂首嗫嚅着说:“不会了,因为我……”
“必须把自己赔给你”这种话,却只能默默在心里说出,两朵绯云更不由自主地飘上他苍白似雪的俊颜上。
韩仲轩见他突然害羞起来,以为他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情意,遂情不自禁靠上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纪泓武更羞了,头也垂得更低。
韩仲轩只是唇边含笑,仔细端详小情人迷人的羞态。之前的两人,总是在黑暗翩然降临,欲望之城开启的夜晚,以激情开始,在喘息声中结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了解彼此的一切。
但未久,他却发现小情人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看过,不禁问道:“你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纪泓武抬头看他一眼,转眸看向靠墙的大衣柜。“这是……大哥从那里面找出,帮我擦过澡之后换上的。”
韩仲轩点了点头,但随即猛然一惊,忙问:“他帮你擦澡?”
纪泓武点头。
一股无法克制的莫名怒火,打从心底窜烧起来,韩仲轩二话不说即起身匆匆离开房间。
厨房里,伍世爵做了两个蛋包饭,炉上的陶锅里,正用小火熬着美味的鲜鱼粥,是要给他的小武弟弟当晚餐的。
“伍世爵!”
伍世爵听见有人大声宣呼他的名字,不觉吓了一大跳,待见是韩仲轩,立刻笑问:“你下班啦,晚餐我做好了,等一下……”话未完,即发现好友神色不对劲,忙问:“怎么,什么事让你生气了?来视察业务的人对你不满意吗?”
韩仲轩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心绪平静后,才趋前问:“听说你帮小武擦澡?”
“是啊,他说想洗澡,可是我怕他身体还虚,泡了水容易感冒,所以就帮他擦擦澡,让他舒爽一点。”
“什么‘舒爽’一点,你……”韩仲轩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想出拳揍他的冲动。“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人,我的人!”
伍世爵乍听不太懂他为何强调那句“我的人”,但未久旋即了悟,更是明白好友为何而生气,不觉露出歉然的微笑。
“我当时哪有想那么多,想我以前还在念医学院时,也到医院担任过义工,帮住院的病患这么服务过,没什么……”
“那不一样!”韩仲轩怒吼打断他的话。
伍世爵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只要牵扯到“情”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再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成仇。
“唉,你何必这么生气,这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我是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他,你就不必想太多了。”
“兄长?”韩仲轩大感不解。“什么意思?”
“我认他当我的干弟弟。”
“小武同意了?”
“是啊。”伍世爵关掉炉火,拿过中碗了大半碗的粥,放根匙,转身递给他。“拿去吧,好好地把我的小武弟弟给养胖点。”话落白眼斜睨着他。“那么瘦巴巴,令人怜的孩子,真不知当初你怎么狠得下心‘征服’他。”
这语带双关的话,听得韩仲轩俊颜泛酡,辩驳说:“他那时是瘦,但没有现在你说的干巴巴。这几天他一直在折磨自己,粒米未进才更加消瘦的。”语毕,端着粥转身回房。
伍世爵目送他走向房间,脱下围裙,端过一盘蛋包饭,走向客厅,打算边吃边看电视,待会吃过饭后,他得回家拿换洗衣物。
十点半左右,伍世爵回到韩仲轩的豪宅,韩仲轩正好从书房出来,看见好友提着大包小包,不禁笑问:“怎么,你打算长住我家吗?我很欢迎的,这样我每天都有丰盛的晚餐可吃。”
伍世爵白他一眼,露齿假笑。“你想得美,这些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一些营养补给药品,要给我的小武弟弟强身补气的。”
“有你这个伍氏大药厂小开的干哥哥还真是不错呢。”
“那还用说。”伍世爵得意地一笑。
韩仲轩至饭厅拿来两罐冰啤酒,一罐递给好友。
伍世爵接过啤酒。“小武呢,睡觉了?”
韩仲轩点头,在沙发坐下,拉开拉环。“不到九点就睡了,我刚才进去探了一眼,睡得很熟。”
伍世爵点头,亦拉开拉环,喝了口啤酒说:
“今天白天时,我跟他谈了很多,从他的讲述中,我概略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其实他并不是个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只是他母亲用来得到他父亲的一颗棋。
“他母亲是个第三者,介入他父亲与其爱人之间,并以怀孕为手段,迫使他父亲和她结婚,不意婚后丈夫的心和人都不完全属于她。当第二个孩子满两岁时,丈夫毅然抛家弃子和相爱的女人携手再续情缘,被抛弃的妻子将这股怨气全报复在儿子身上,却对女儿疼爱有加,只因为女儿是丈夫将心留在家时所怀有的孩子,是真正爱的结晶,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这样。”
韩仲轩闻言大感吃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母亲,不但可以把亲骨肉当成赢得爱情的工具,当爱情失败时,还把罪归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实在太可恶了!莫怪乎,小武会说出他若有选择权的话,他宁愿这个世界不会有过他的存在。伍世爵又继续说:“如果说兄妹两人都有同等的待遇就算了,偏偏他母亲只对妹妹好,在母亲的影响下,他妹妹也以相同的态度对待他。他因母亲所给的零用不够基本开销,高二时不得不开始打工,赚取微薄的薪资弥补零用不足的部分,而他母亲竟以此为借口,再也不给他任何的零用。对他来说、活着。是他最为沉重的负担,也是他想放弃生命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已无能为力再让自己活下去了。”
“忿怒”已不足以用来形容韩仲轩此刻的心情,仰首一口将罐中的啤酒饮尽,将空罐握得扭曲变形,恨声说:“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这种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母亲,孩子不是让她得到爱情的工具,更不是承受她爱情失败的苦果。”
伍世爵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孩子的悲哀,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孩子只是大人的筹码,拿来获取爱情的工具,大人最后不但自毁毁人,牺牲了无辜的孩子,却还理直气壮说,他们有权决定孩子的一切,包括生与死。”
韩仲轩心里除了气愤,就是深深怜惜小情人的遭遇。
好一会,伍世爵语气一转,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小武现在已属于我们的了,我相信你不会让他再过那种为生活而苦的日子。”
“当然不会。”韩仲轩总算对小情人的成长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时,伍世爵忍不住打个呵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的他,已感到疲累了。“我困了,想去睡了,你没事也早点休息吧。”
韩仲轩点头,但心情尚未完全平复下来。
伍世爵站起后才想起了一件事,遂俯视着他说:“早上我对小武说,你为了他被女友给甩了。”
韩仲轩抬眸直视着好友,没想到他会对小情人撒这种漫天大谎。
“接着我又替他出主意,叫他把他自己赔给你,以补偿你重大的损失。”
韩仲轩更是惊讶莫名,好友竟会想出这种烂主意,忍不住眉头皱起。“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
“这样他才会安定一颗心,乖乖地留在你身边,不会再因心灵没个归处而只能四处流浪。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说服他永远留在你身边?”伍世爵反问。
韩仲轩摇头。
“这不就得了。”伍世爵话落语气一转。“但是也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回去将我认小武为干弟弟的事告诉我爸妈,结果……”
“伯母也要认小武为干儿子。”韩仲轩接口说。
“没错,你还真是了解我妈呢。”
韩仲轩哭笑不得,跟他交情那么深厚,怎会不知他母亲爱凑热闹、好管闲事,古道热肠的性子。“然后呢?”
“她很郑重其事地说要去挑日子,买什么见面礼,大概等一切安排就绪,就会要我带小武回去拜见干妈,以后……”伍世爵拿过他的衣物准备到楼上的客房休息。“反正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
韩仲轩无奈地叹口气,恐怕从今以后无法每一分每一刻都拥有小情人。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能给予的,是公认变数最大的爱情,有了亲情与手足之情的补充,他的生命会更为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