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武回到教室,才发现同学全不在。对了,这节课要到视听教室看教学录影带,他坐在座位盯着黑板发呆。
班上的同学似乎都已知道了他的事,蔡忆芳好像在学校大肆宣扬这件事的样子。但有多少人知道,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在班上并无任何要好的朋友,更别说其他的班级了;若要说有的话,也只有邻座的周大哥了,但他却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轻视、排斥他的表现。
纪泓武呆坐几分钟,拿起背包离开教室,情人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他,学校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了。
???
十点过后的新公园,如其他公园般,随处可见俪影双双的情侣,或树荫下,或椅子上,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惟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国度。有一群人,每晚必定涌进这个国度,环绕着象征他们命运的池边轨道,一圈又一圈地转,一圈又一圈地绕,探视着一张张的脸庞。
公园池畔的凉亭里,纪泓武坐在椅子上,视线遥望或近或远的每一对相拥或牵手的同志恋人。这地方属于同性恋人的国度,但他却没有任河的归属感。
凉亭边散立着四、五个中年男人,一面漫不经心地聊天,眼光却不时在年轻人身上来回搜巡。
这时,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走到纪泓武身边低声问:“少年耶,伍佰。”
纪泓武摇头。
“一仟。”
纪泓武还是摇头。
男人走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纪泓武将视线投向莲池,他来这里不是要卖身的,只是因为不知要去哪里,心里对新公园的传说又有点好奇,所以就到这里看看。
稍远处,一个一直隐身于幽暗树荫下的人影现身,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走进凉亭坐到椅子的另一头,仔细打量他好一会。
“onenightstay。”
一个来自身畔,低沉又富磁性的嗓音传入纪泓武耳中,他本能地转回头,身畔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虽是普通的打扮,但仍掩不住那慑人于无形的王者气势。
“愿意吗?”男人又问一句。
纪泓武略略迟疑,生性不太勇敢的他,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毫不迟疑地便点头答应陌生男人的邀约。
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低语:“那我们走吧,到我家。”语毕,起身走出凉亭。
纪泓武起身跟在他身后步出凉亭,男人停步等他跟上,伸臂轻搂他纤细的肩,一起离开新公园。
???
城市外围,一栋栋两层楼高,建坪超过百坪的独栋独院的别墅型华宅伫立在新开八线道的大马路旁,每栋房子仿欧式古典的建筑,房子外头有着占地不小的草坪和植着各种花草的花圃。
韩仲轩将车子驶入豪宅的车库,熄火后转头对他带回来的少年轻说:“我家到了,可以下车了。”
纪泓武依言开门下车,心里不免有点意外,对方似乎是个相当有身份的人。
韩仲轩带他从后门进入屋内。
纪泓武覆在球帽下的双眸,不禁偷偷地四处打量屋内。大的不像话的客厅,大概跟他家总坪数一样大,一组黑色真皮沙发的尺寸也大,那些装饰品看起都很值钱,尤其是他身旁的大鱼缸,里头养的鱼虽然不大,但每一只都颜色艳丽,更令他惊奇的是里头还有海马,让他不觉盯着这些小小奇妙的生物看出神了。
韩仲轩脱下夹克朝沙发上一丢,再将故意拨乱的头发拨理整齐。他是美国知名创育公司在台分公司的负责人。所谓的创育公司,即是提供企业成立初期所需的各项协助,包括管理、财务、技术等全方位的服务,有助于新创公司迅速站稳脚步。
创育公司这么细心呵护新创立的企业,交换的条件是他们要分享这些新创企业未来的成功果实,最直接的作法就是取得他们的股权,股权从百分之二十到八十不等。一般而言,较创投公司取得的股权比例高,因为他们在企业成立更早的阶段即投入,投资风险也较创投公司高。
一般而言,创投公司提供的资金较多,对实际营运的指导较少;创育公司则正好相反,资金也许比创投公司少,但却提供从创业最初到站稳脚步各阶段所需的各种服务。可是他们的相同点是,这些“缺钱”的创业家的创业点子,必须是有“钱景”可言,才能得到创育或创投公司的挹注。
虽然韩仲轩外表气宇轩昂,成就非凡,明里他有个才貌双全,人人称羡的女朋友,暗里却对同性有感情和生理上的欲求。在真爱难寻下,他将真情之爱深藏心底,只能寻找速食又肤浅的肉体之爱,而新公园就是他最常去“猎艳”的地方。
韩仲轩见一脸专注于水族箱的少年。“把帽子脱下来吧。”
纪泓武回神,依言脱下帽子。
少年一脱下帽子,韩仲轩反而愣住了。他好年轻啊,依目测身高约在一六五至一七○之间,不算矮但相当的瘦,再加上细致俊美的五官,苍白的俊颜,予人一种十分纤细的感觉。
韩仲轩有点迟疑,心想会不会今夜过后,明早起床大门一开,一阵镁光灯闪烁,就莫名其妙地上了新闻头版,罪名是辣手摧残国家幼苗的恶狼,那时他就玩完了。
“那个——”韩仲轩吞了口唾液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韩仲轩吓了一大跳,不管怎么看,他都看不出这个有着浓浓学生气质的少年已经二十岁了,他以为少年只有十五、六岁,顶多不超过十八。
纪泓武放下背包,掏出皮包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韩仲轩接过他的身份证,果然已是二十岁了,再看他的名字——泓武。好个雄壮威武的名字,和苍白俊美的他很难教人联想在一起。片刻,他递还身份证。
“我可以叫你小武吗?”
纪泓武点点头,收起身份证。
韩仲轩与他在客厅静静地站了数十秒。他看着少年,心底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感,向来主动的他,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觉得好别扭、好不自在,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往所带回的男人中,有人热情、有人含蓄,但这么沉默的,他还是第一个呢,会不会是因为他比自己小了十二岁的关系。
韩仲轩对他绽开一抹温柔又迷人的笑容。“小武,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纪泓武轻答:“白开水。”
韩仲轩的笑容霎时僵住了,第一次有人只向他要白开水,他勉力再挤出笑容。“果汁好不好?”
“也好。”
“你在这边坐一下,我进去倒给你。”韩仲轩转身走向饭厅。
纪泓武则依言在沙发坐下等他,这个客厅给他一种刚强冷硬的威势感。
“果汁给你。”韩仲轩回来将一杯柳橙汁递给他,自己手中则是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
他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才问:“你常常到公园那边去吗?”
纪泓武啜口果汁,轻说:“没有。今天第一次去。”
“喔。”韩仲轩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暗暗窃喜。
两人默默地啜着果汁和醇酒,待杯中液体渐渐见底时,韩仲轩开口问:“你准备好了吗?”
纪泓武点头。
“那到我的房间吧。”韩仲轩放下杯子,起身领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纪泓武也放下杯子跟着起身,随他进入卧室。
宽敞的房间里,有张看起来十分柔软舒服的大床,地上铺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墙边有组艺术又前卫的桌椅,旁边还有个半人高,摆满书的书柜,上头摆着一组豪华音响。
纪泓武打量过房间后,对视他一眼,然后主动地走至床边坐下。
韩仲轩关上房门,而后朝他慢慢走了过来。他亦在床边坐下,舒臂将他拥进怀里,靠上去吻他的颊,轻啮他柔软的耳垂。他向来不与一夜情的对象接吻,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接吻是一种相爱的表现。
纪泓武缓缓地闭上眼,在双唇所能触及之处,亦轻轻地回吻他。
他柔软的唇轻触他的肤时,仿如有道电流透过这触觉直窜进他的心房里,颤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心口更是一阵酥痒,感到天赋的原始本能已被他迅速撩起。
第一次,韩仲轩对一夜情的对象产生想吻他唇的冲动。在他的深层意识里,只有动了真情的对象,才教他有这种念头,难道他对少年已于这瞬间动了真情!?疑惑只在脑中一闪而过,韩仲轩还是无法克制地吻上他的唇,非但如此更是将舌探进他口中,与之交缠。
最后,两人尽除身上的衣物,韩仲轩将瘦弱的他拥在胸前,爱抚他的每一寸肌肤,亦低头轻轻嗫咬他胸前小小红蕾,舌尖在那四周轻旋逗弄。
纪泓武被他如此挑逗,轻微的刺痛和敏感的反应,让他忍不住紧揪他的发,攀在他项上的臂也不由自主地束紧,轻咬下唇闷声呻吟,全身更不禁轻微颤了颤。
他的反应令他感到惊喜不已,韩仲轩将他拥得更紧,在耳畔轻问:“你的身体好敏感呀。”
纪泓武闻言苍白的俊颜浮上一抹绯红,自己也没想到身体对他的挑逗会有如此明显的回应,下意识将头脸埋进他的厚实的肩头。
他好羞怯呀,韩仲轩的心里涌上无限的喜悦,怀中的少年比他以前所碰过的对象都柔弱纤细,似乎只要稍稍使力过头,就会伤了他般,白皙纤柔的躯体仿如是尊珍贵的玉娃娃,粗鲁不得的。
因此,他一改往常的激情狂野,将一颗心放到最柔软,以最是轻怜蜜爱的柔情来待他、占有他。
一番风狂雨骤的情欲迸射后,韩仲轩拥着似已累极而睡着的他,轻轻地喘着气,更意犹未尽地轻吻他的颊,身体虽然感到有点累,但精神却是十分满足、喜悦的,就算以往和旧情人灵肉合一的交欢也从未如此满足过。
十余分钟后,韩仲轩垂眸看着怀中已沉沉睡去的他,他习惯性爱结束后冲个澡,遂轻轻坐起慢慢下床,深怕吵醒熟睡的他,然后蹑脚轻手地走进浴室。
未久,纪泓武睁开眼睛亦轻轻坐起,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裤,然后静悄悄地离开卧室,到客厅拿起背包戴上帽子,循着来时路离开了这栋豪宅。
纪泓武走在宽敞,路灯明亮的大马路上,一阵晚风袭来,让他颇感寒意,本能的双手互抱,只觉这阵冷风似乎也吹进了他心里。他不只是想要身体上的爱,更想要心灵上的爱,可是谁能给他,他渴望的精神之爱呢?
约莫十几分钟,韩仲轩从浴室出来,当他看见床上之人已不见了踪影时,霎时呆在原地愣住了,回神后即寻往客厅,待看见原放在沙发上的背包和球帽都不在,心里一个冲动,便从后门追出屋外。
韩仲轩站在大门外,张望大马路的两头,除了过往的车辆外,明亮的路灯下不见半个行人。他就这么悄然离去,留给他的只有那如梦似幻般的满足和莫名的怅然。
???
自那天起,纪泓武已三天没到学校上课了,下班后在街上漫无目标的四处晃荡,直到累了才回家。
这晚,当他回到家时,看见母亲钱宜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候。
钱宜君视线投在在电视上,语气、神色皆冷漠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已经三天没去上课了。”
纪泓武垂首默然。
“如果不想念就不要浪费钱,虽然学费是你自己出的钱,但是如果能把钱拿回来,也够让家伦缴上一年的学费了。”钱宜君说完关掉电视,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学校怎么可能再让你把钱拿回来,只要注册缴了钱,就没有退费这回事了。纪泓武伫立良久,他多么希望母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他几句,结果没有。他知道这并不是母亲开明,而是不把他当亲人看待,似乎两人的关系,只是她生下他而已。
这时,另一扇房门打开,门内的纪家伦一脸嫌恶的表情,冷冷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搞同性恋,是真的吗?”
纪泓武一愣,不答反问:“妈妈知道吗?”
“电话是我接的,我当然有告诉妈妈。”纪家伦用一种十分蔑视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一眼。“你真的跟男人搞过吗?真恶心啊,我光想就觉得想吐,有你这样的家人真让我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你叫我明天还有脸去上学吗?你若要搞男人,最好给我滚出这里,到外头可别说你还有妹妹和妈妈,我死也不会承认你和我有任何的关系。”
“砰!”门又被关了起来。
纪泓武伫立片刻,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放下背包坐在床边,妹妹说得没错,他的确使母亲和她蒙羞。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四天前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过一夜情的话,大概会更生气吧。不过会生气的大概只有妹妹而已,妈妈是不会生气的,一定不会,因为在妈妈的心目中,他就像个透明人。
翌日,当他早起进入浴室正欲刷牙洗脸时,才发现牙刷、漱口杯和毛巾全不见了,仔细一找竟全被扔进垃圾桶里。他心里明白是谁丢的,只是把它们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用清水洗净,使用过后收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出门到精品店上班。
上班时,他脑中一直浮起离家的念头。傍晚下班回到家,进房间收拾了仅有的几件衣物,三本他最喜欢的散文集,将桌上那张全家福小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在皮包里。
纪泓武肩挂背包,提着小小旅行袋走出房间,看一眼正在看见电视的妹妹。
纪家伦见状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冷冷地说:“早走早好,免得我每天都想戴面具上学。”
纪泓武走到玄关处,穿上他惟一的一双球鞋。
这时,大门开启,钱宜君走了进来,看他一眼径自脱下跟鞋。
纪泓武注视母亲一眼,提起旅行袋就欲出门。“妈,我走了。”
钱宜君既没说话也没回头,径自走进客厅,打开皮包拿出伍佰元递给女儿。“晚上我还有其他的事,你自己去吃饭。”
纪家伦接过纸钞,眼眸一转又说:“妈,我想顺便去买衣服。”
钱宜君二话不说又打开皮包掏出两张仟元大钞递给她,接着走进房间。
纪家伦高兴地接过纸钞放进口袋里。长久以来,她一直独享母亲的经济资源,反正哥哥有在打工,应该可以自立更生了,她才不管哥哥的微薄薪资是不是够支付他自己的生活开销。
纪泓武没有回头再看母亲和妹妹一眼,相信没有多少人可以像他这么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更明白,与这个家的连系已经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