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武做梦也没想到会再度与他巧遇,转眸看了他对面的李慧芸一眼,依稀还记得是他曾拥在身边,那位明艳动人的佳人。
韩仲轩却眨也不眨地仰眸凝视着他,他离开精品屋后就到这里工作了吗?如果不是李慧芸提议到这里喝咖啡,恐怕他找遍这城市的大小精品店也找不到他。
李慧芸听见他轻唤男服务生“小武”,且语气中有无限的惊喜,又见他双目凝注着男服务生,黑眸更不自觉闪烁着奇异又热烈的神芒。她也是情场的过来人,怎会看不出他这异常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又见男服务生看了自己一眼后急忙闪避,她当下了然于胸,径自开始享用蛋糕和咖啡。
纪泓武端起托盘转身就欲离开,不意却被一条健臂拉住。
韩仲轩绽着微笑轻问:“你几点下班?”
纪泓武又看了李慧芸一眼,略略迟疑才轻答:“十点半。”语毕微用力挣脱他的手,转身离开。
韩仲轩内心欣喜若狂,他们的确是有缘的,否则不会一再巧遇重逢,回头端起咖啡浅啜一口,不禁赞道:“这咖啡的确香醇浓郁。”
李慧芸抬眸睇他一眼,点头微笑淡然地说:“只要心情好,任何东西都会变得美味无比。”语毕抬头绽开一抹娇比春花的浅笑。“你说是不是?”
韩仲轩心头一惊,刚才只顾心喜与小情人再度重逢,根本忘了女友就坐在对面,也许她已经起疑了,所以只能用微笑掩饰一切。但过不久,他又忘了她的存在,视线一直追随着小情人在咖啡馆内移动的身影。
李慧芸则无视他飘移的眼神,用心品尝低热量的蛋糕,举止优雅地喝着杯中香醇的咖啡。
???
两人喝过咖啡相偕离开咖啡馆,一起走向停车处,韩仲轩绅士地拉开车门让她先上车,自己才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打算送她回家后再来此地会小情人,并将误会解释清楚。
此时,李慧芸开口说:“仲轩,我想我们该开诚布公的谈谈。”
韩仲轩乍听此言也了悟此意,原本欲发动引擎的动作停止,直视前方语气平缓。“你说吧。”
李慧芸毫不迟疑地问:“你喜欢同性更甚于异性对吗?刚才那个少年是你的恋人?”
韩仲轩心头一惊,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没有刻意隐藏他的性倾向,但应该也不致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你……”
“你很惊讶吗?”李慧芸问。
韩仲轩点头。
“我们交往至今已半年了,除了搂腰、拥肩和牵手外,你不曾有过更亲密的举动,连亲吻也没有。你本身并非是个木讷、内向、不解风情的人,可是你对我却这般‘守礼’,实在不太合乎常理,应该不是我本身的条件引不起你的兴趣,而是你对异性本来就兴趣缺乏。
“还有,在好几次的宴会场合,你不自觉的会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去看同性,却不曾看见你用同样的眼神看异性,因此我便大胆推测你是个同性恋者。我说对了吗?”
韩仲轩只能对她坦诚地点头,因为她全说对了,莫怪乎男人们都喜欢胸大无脑,抑或只有美貌没有脑袋的天真美女,因为聪明的女人,只要看见男人的尾巴一翘,就知道他要往哪里跑了。
“慧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我……”
“我不认为你需要道歉,因为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呀。”李慧芸微笑着淡淡地说。
“你……”韩仲轩不解她此言何意。
李慧芸慢条斯理地解释:
“交往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始终维持在比普通朋友好一点而已。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我们是很难再进一步到达情侣的关系,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此解除情侣关系,只留下友谊的部分。”
韩仲轩只是看着她,聪明的女人虽令大多数的男人心生畏惧,但真正聪明的女人也是理性的,不但有绝对的能力让双方的伤害降至最低,也能不让一段情最后以悲剧收场,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是该执着,而什么又应放弃。
李慧芸旋即对他绽开一抹娇美的微笑。“现在回想起来,这半年来我们谈情说爱的时间少,相聚的时间大多相互切磋交换彼此的专业心得,一点浪漫的气氛也没有。”
她话落顿了顿,又笑着说:“有人说情侣之间,即使不断互谈未来,也不确定未来是否有对方的存在。朋友之间,即使不互谈未来,也能确定未来还能重逢。如果你是个异性恋,我会选择与你共创未来,但现在你不是,我想改变主意,选择后者,当你的红粉知己,可以吗?”
韩仲轩只是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心里还是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李慧芸看他一眼,继续说:“还记得三月时,街道旁的那排木棉花吗?”
韩仲轩当然还记得,只是不知她会何会提起这个。
“在微冷的初春,同一条街道上的木棉花,却展现出不同的面貌,有些木棉叶子全落光了,树上绽放着烈艳的花朵,有些木棉树上依旧满树翠绿,延续前一年的盎然鲜绿,最是难看的是树上残叶片片,稀疏的花在叶间掩掩现现,姿色黯淡,予人一种胆怯和心虚的感觉。”
李慧芸突然发出一种带着冷然的轻笑声。“综观台湾人的爱情观,差不多就像那要红不红,要绿不绿的丑木棉一样,想舍舍不得,想要又胆怯,也因此衍生了许多的问题,更严重的就变成了社会问题。我也听过有些同性恋者,为了取信他人,以合法的婚姻掩饰非法的地下恋情,不但让爱他的人和他所爱的人痛苦,亦使自己痛苦不堪,甚至祸延子女。”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急声辩道:“我并没有这种念头。”
李慧芸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不会对我那么君子,你只要稍稍施展你的魅力,相信对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来。”
韩仲轩注视着她,她似乎比自己更了解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我在美国总公司有个日裔的同志爱人,因奉派到台湾主持分公司而不得不与他暂别,因为他不想放弃在总公司的成就。但远距离的爱情总是经不起考验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移情别恋了。在台湾,同性之爱还相当禁忌,寻觅伴侣并不容易,所以我只能到特定的地方找寻一夜情的对象,满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李慧芸唇边漾着淡柔的微笑,像个好朋友似的倾听他的心声,待他说完才问:“那少年是你所寻觅的伴侣人选吗?”
韩仲轩点头。“爱情是一种很玄奇的东西,心动是一瞬间,爱上是一刹那。说出来也不怕你笑,他最初也只是我一夜情的对象,但结束后我却疯狂找了他一星期,重逢后又再度分离。这次再重逢,我想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意,希望他成为我真正的恋人。”
李慧芸微笑点头替他打气。“那你可要加油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可以相爱的对象,该好好把握。”
韩仲轩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若自己是个异性恋,一定会爱上这么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子,尤其那无形的智慧之美,让她的美丽不止是肤浅的皮相而已,他不禁开口说:“我可以吻你吗?”
李慧芸一愣,满心惊讶。
“只是吻你的颊而已,可以吗?”韩仲轩说。
李慧芸大方地点头。“可以呀。”
韩仲轩见她同意,便靠上去轻吻她的颊,以示内心的感激。
这时,纪泓武从咖啡馆后门出来,梭视四周一圈,无意间正好看见停车场里轿车内的这一幕。他微微一愣,心口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剧痛,本能地抬手抚着胸口,心想该不会是突发的心脏病吧,如果是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反正也没钱看医生和治疗,若会死的话,那就死了吧。
纪泓武本能地压低球帽,转身从反方向一条幽暗的小巷道离开。
轿车里,韩仲轩一吻之后就欲发动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慧芸看看时间,已接近十点了。“他不是十点半下班吗?你送我回去再折返恐怕会误了时间,我坐计程车回去就可以了。”
韩仲轩满心感激,却只能对她说句:“慧芸,对不起。”
李慧芸微笑摇头,扳开车门就欲下车,却又临时想起一件事,回头说:“我们先前就说好的,你送我的那些小礼物,我是不会归还的。”
韩仲轩爽朗一笑。“那是当然,我们还是朋友呀,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也不会忘记送礼的。”
“你未必会记得。”李慧芸睨他一眼。“不过,我会提醒你的。”
两人和平的分手,愉快地互道再见,从此以后只是朋友。此时的韩仲轩不禁感到庆幸,若不是她聪明又理性,恐怕会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由暗暗警惕自己,打算对小情人解释清楚误会后,就好好收心和他培养爱情。
韩仲轩开门下车,看看咖啡馆的前后门,暗自后悔没和他先约好,不知他会从前门出来还是后门,思索再三决定找个视线可兼顾前后门的地方等他。
十点四十分,韩仲轩等不到他的出现,心里不觉开始感到忐忑。考虑再三,他直接走进店中询问。
“纪泓武他早就走了。”吧台负责煮咖啡的女孩说。
又是一次的晴天霹雳,韩仲轩愣了一下才忙追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
“九点五十分。”另一个同在吧台的女孩插口说。“他说有事要先离开,从后门走的。”
怎么会这样!韩仲轩只觉得好无力,为什么他要和自己大玩躲猫猫,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还是想躲避自己吗?如果他现在就在眼前,他一定会把自尊丢到脑后,跪着拉住小情人的脚,求他不要再离开自己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追问:“他是不是又辞职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摇头。“没有啊。”
煮咖啡的女孩接口说:“我是晚上的领班,他没对我说要辞职啊。”
韩仲轩大大松了口气,再问:“他明天还会来上班吗?”
女孩点头。“他后天才轮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天还可以在这里找到他,韩仲轩向女孩道过谢才离开。
???
“如果让我找到那个姓纪的,我一定不会饶他,他以为离开学校就没事了吗?他一定还藏在某处,趁我不注意时把志勇给引诱出去。”蔡忆芳神情无限恙忿,边走边骂。
身旁一个打扮时髦的同龄女子,穿着小可爱,超短热裤,外套一件薄纱衬衫,足登短靴,娇颜略施薄粉,艳丽而不妖娆,眼神明而不媚。
相较之下,蔡忆芳虽然衣着较保守,但也颇具姿色,却满心恚忿,让姿色不恶的她看起来像个怨妇般,凄厉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女孩听着她的抱怨话语,忍不住柳眉微皱,心想她就是因为有这种“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的心理,所以才令所有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不管在公司或学校都一样。最惨的是自己,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学,更在同一家公司同一部门工作,加上自己心性胆小又不擅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听她那千篇一律又偏执的抱怨话语。
其实,企管科那个被迫休学的纪姓学弟满可怜的,事情爆发后,何志勇像没事般照常翘课、吃喝玩乐,而蔡忆芳则惟恐天下不乱般,到处宣扬学弟的“恶行”。但后来则传来更惊人的内幕,原来真正素行不良、恶名昭彰的人是何志勇,大家反而都很同情那个纪姓学弟。
可是啊!这两个人当真是天生一对,何志勇继续玩他的,蔡忆芳却摇身一变,成了捍卫男友的女泼妇,一天到晚指控那些人造谣生事陷害男友;更离谱的竟跑去质问人家,是不是都和纪姓学弟有一腿,才替他说话中伤男友。
最后,惹毛了纪姓学弟的同班同学,一个比她们年长且已是电脑工程师的周姓学弟,警告她再乱造谣、毁谤的话,就要对她提出告诉,这才灭了她嚣张的气焰。她真的无法理解,像何志勇这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蔡忆芳如此死心塌地。
“那个姓周的以为他了不起吗?电脑工程师又怎么样,有几个臭钱就神气了吗?竟敢威胁要告我,他以为这样就吓得住我吗?”
蔡忆芳突然冷笑数声,神情转为阴沉,笑容冷森森地说:“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就是那个姓纪被他所收留,还让他一起住在他的公寓里。我想尽了办法去打听,终于让我得到他女友的电话,假以时日我一定要让他们佳偶变怨偶,让姓纪的无容身之处。”
她身旁的女子听了,心底一股寒意直冒,只觉得她已走火入魔,更是暗暗警惕自己别像她一样,因为憎恨他人本身就是一个造得十分巧妙的陷阱,却很少有人知道,最可能陷下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时她看见前方的“悠”咖啡馆,立刻提议说:“忆芳,我们去喝杯咖啡吧,这家咖啡馆上过电视,据说他们的蛋糕好吃又低热量,爱美怕胖的女孩也可以来这里大快朵颐,我们也去尝尝看吧,我请客。”
蔡忆芳一听说她要请客,当然也乐得同意。
两人进入店中,举目望去,空座位所剩无几,现在七点多就接近客满,再晚一点的话,岂不要等空位了。
蔡忆芳进入店中,本能地梭视店内一圈,想看看失踪多日的男友,是否被哪个女人或男人拐骗到这里来了……突然她将视线定在某点,脸上旋即浮现一抹煞气,更不由自主朝那方位走去。
“忆芳,我们坐……”女孩看中了左前方靠窗的一个空座位,正想询问之际,却发现她朝右前方走去,那里明明没空位了。“忆芳,你要去哪里?”
蔡忆芳怒气冲天地朝穿着围裙,正要送咖啡和糕点给客人的纪泓武走去。
纪泓武来到桌边,才刚把托盘放上桌,欲将咖啡端给客人时,突然有人从身后猛拉他一把,他本能地转身察看,哪知尚未看清是何人,一个巴掌就挥了上来,对方用力很猛,他猝不及防失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更打翻了托盘里的咖啡和糕点。
一对正要享受美食的情侣,对这突然的意外应变不及,衣服上被打翻的咖啡溅上了斑斑污点,美好的心情霎时转变成忿怒。
这会儿,四周的客人纷纷转头察看,附近的两名服务生连忙过来帮忙处理,并向客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