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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无情草自春 page 12 作者:林如是

  女儿出嫁是一件大事。他心头已飞快在盘算,该订那家酒席,该准备多少聘礼,该寄发多少喜帖……

  “……爸!爸!你说话啊!”张笑艳摇着她父亲的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呵呵……”张笑艳父亲咧嘴一笑,笑纹由嘴角延伸连结到眼角的纹路。“艳艳啊,爸爸真高兴你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夫婿,总算可以了结心头一桩大事。爸爸实在是太高兴了……”

  “爸!”张笑艳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她本来就知道她父母和常人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样,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荒唐!只为了希望早点抱孙子,早点把女儿嫁出去,连对方的底细也不清楚,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女儿的终身大事,实在太荒唐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她看了赵邦慕一眼,他也正盯着她。然而他看她的方式,就像是饿狼盯着它的腊物,深沉的眼神中有贪婪,有饥渴,有恋慕,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揶揄的味道。

  这混淆着种种意图的眼光,让张笑艳的心脏不由得一沉。她没有看出赵邦慕目光中耐人寻味的迷蒙,直觉地认定他不怀好意。

  本来也是。赵邦慕明明知道她对钟立文的心意,也知道他们过去那一段往事,他为什么还要开这种恶意的玩笑?

  她知道他对钟立文有偏见,也许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八成赵邦慕嫉妒钟立文!他自己不也说过,他一直不服气他们研究机构的所长看上的是钟立文,而不是他。大概是嫉妒的心理作祟,所以他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可是这种报复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她又看了赵邦慕一眼。他还是盯着她看。这回他的眼神很柔,但却像是在爱抚一样,让张笑艳觉得混身不自在。赵邦慕擅用他蕴情的眼睛去催迫人,引得没有经验,不懂得如何招架的张笑艳,心里一阵止不住的抖颤,还有一些些微的慌乱。

  她只觉得赵邦慕的眼光笼罩了她全身,像是要把她看透似地,无端地让她心烦意乱起来;加上她父母不断在一旁喜孜孜地商讨婚礼的种种。更教她莫名地心浮气躁起来。

  “够了!你们!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抓起外套,冲到门口,用力开门跑出去。大门因她用力的缘故,砰一声,大力地弹回来关上;而她跑出去的速度所引起的气流,在室内形成一股小旋风,盘桓室内一会后,便条然死去成为平静的空气。

  张笑艳父母面面相觑,但赵邦慕却神色不变。

  “我的宝艳……”

  他用一种低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思慕声。听起来只像是一声叹息,痴痴地目送那扇象征他和张笑艳之间的距离的门后,那看不见的张笑艳的背影。

  第九章

  周未了。

  本来应该是很热热闹闹的假期,可是张笑艳却一脸苦恼。瞪着前座同学的后脑勺哀声又叹气。

  她的双亲大人表明一副不惜与她斩断脐带关系,也要她答应婚事的强硬姿态。甚至下了最后通牒,再见面的时候,再听见她喊他们“爸妈”的时候,就是她妥协的时候,否则二十年的亲子关系,就此告个了断,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各不相干。

  荒唐,她实在没想到她的父母竟然幼雅到这种可笑的地步!

  这一星期来,除了点头答应婚事外,她用尽了各种谄媚的手段向她双亲大人示好。可是他们的姿态又高又臭又硬,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逼得张笑艳进退不得。似乎除了“出卖终身”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更惨的是。正当她处境堪称危急的这时候,严霜加上寒雪,她的“盘缠”宣告用磐,她却告贷无门,过了二餐盐巴泡干饭的苦日子。

  当然,她可以找秦可咪,找钟立文,可是--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秦可咪为什么要说她就像是钟立文的妹妹,难道她对她还是不放心?还有秦可咪一些有意无意间,说来更令她父母误会的话语,也让她--不!她相信她是无心的,秦可咪绝对不会故意陷害她的!

  话虽这么说,她慢慢也觉得她和秦可咪之间好像有点别扭在发生。当然,秦可咪还是秦可咪,而心情在发酵改变,觉得不对劲的。是她张笑艳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为了避免秦可咪误会,她一直有种潜意识的心态在避开钟立文,甚至避开秦可咪。

  当然,这些感觉都是很复杂微妙的。对张笑艳来说,她并没有特别意识避开这个字眼,她只是每想到钟立文,就赶紧在脑海中翻页跳过,似乎对那个影像异常的敏感。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苦--想爱又不敢爱!明明是思念又不敢思念;还要硬生生地将他的身影从脑海中剥离,连声音都不敢去奢望……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苦?有时她忍不住会这么问自己。

  因为他是秦可咪的丈夫,而秦可咪是她从小就一直想保护,最不愿意她受委屈、受伤害的人。

  有时,她也会为自己这种牺牲的精神感到可歌可泣!为自己觉得悲哀。可是每想到秦可咪那张柔弱凄楚、哀声哭泣的惹怜的脸,她就无法不为她感到心软,感到不忍心……

  总之,只要是为了秦可咪好,只要能让秦可咪感到幸福快乐,她都不惜委屈自己,牺牲自己。然而现在,她已经穷得三餐不继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极不想去求秦可咪帮忙……

  所以,情况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父母和她断绝一切关系,除非她答应婚事。

  而这本来应该是很热闹的周末假期,她张笑艳却一脸苦恼地干瞪着前座同学的后脑勺。在那里哀声文叹气。

  “张笑艳在吗?”

  钟响后,老教授的脚步才刚踏出去教室,阿祥就一阵风似地扫进来。

  “哈哈,张艳,总算让我逮到了!”他很兴旧地扶着张笑艳的课桌,弯着腰,低头在张笑艳脸旁怪叫着。“你这几天躲到那里去了?一直找不到你的人。从公演结束后你就搞丢了,连社团也不来!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幽灵社员也不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张笑艳随便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理他,突然又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含着希望问他:

  “你身上有多少钱?”

  “干什么?”阿祥疑心立起。

  “借我伍仟块,我现在是山穷水尽了。”张笑艳手一摊,两袖清风吹迎人。

  阿祥无聊地笑几声,说:

  “怎么?被你老爸老妈断粮了?”

  “啰嗦!你借是不借?”

  “借,当然借!您大人开口,小的怎敢不照办?”阿祥嘻皮笑脸地玩笑开够了。才恢复正经地说:“不过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后天你来社里,我凑一凑给你,顺便讨论--”

  “唉!”张笑艳长长一声叹息盖住了阿祥的话。“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两天我就得付房租,还有水电费、电话费、瓦斯费……我的天!”

  “没那么严重的。不要把问题想得那么困难复杂,了不起你搬来跟我一道住算了,什么问题都没了!”

  “少跟我开玩笑!我都快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在那里嘻皮笑--”

  小童匆忙地进来,打断了张笑艳的话。

  “有没有看见丁希蕊?”他问。

  “没有,怎么了?”

  “她……唉!”小童叹了一声,坐下来。

  “又吵架了?”阿祥问。

  小童没有吭声,不过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阿祥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小童说:“每次见面就是跟我吵,我都快被她搞得神经衰弱了。真不懂,她到底在疑心什么?这样吵,她自己难道不感到痛苦吗?”

  “是啊!女人最容易疑神疑鬼,嫉妒心又特别重。谁叫你倒楣,交了个醋醰子兼猜忌神当女朋友。”阿祥满嘴牢骚,待看到了张笑艳,才突然醒悟她也是“女人”,连忙陪笑说:“张艳,我这可不是指你,你不一样。我是说,你不是普通的女人,没有那种要不得的毛病。”

  张笑艳却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她自己的事已经够她烦的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别人的爱情琐事。

  “对了,小童,你身上有多少票子?”阿祥揉了下鼻子问。

  “二张。干嘛?”

  “救济张艳一张吧!她被他老头断粮,就快露宿街头了。”

  阿祥讲话素来爱夸张,玩笑的成份混得事实真真假假的,即使再严重的事,那严重性也被削弱了好几分。幸好,总还让人听得出事实的真相。

  小童掏出身上的钱,全部递给张笑艳。张笑艳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下,丁希蕊突然冒出来,一把将钱抢过去,阴声说:

  “还说你跟她没有关系!这是什么?连钱都要送给她了。”她逼向张笑艳,把钱丢在她脸上。“还有你!你跟小童上床了对吧?你一次卖多少?你的功夫一定很好,小童被你迷得死死的--”她突然歇斯底里大喊起来:“你这个狐狸精,不要脸的东西!贱!你要卖到别的地方去卖,不要抢我的男朋友……”

  丁希蕊尖声叫嚷。扯住了张笑艳的头发。尚留在教室里聊天休息的同学,听见她的话,有意无意地瞟了张笑艳几眼,又纷纷装作没事人模样。

  张笑艳被丁希蕊扯住头发,发根禁不起用力的牵扯,痛得像是要被连头皮拔去做的。她实在不想被扯进她和小童之间的误会里去,可是看情形,她和小童“上床”的谣言,十足十铁定在一时内会像瘟疫一样地传开。

  “你放手!你这个疯女人!啊!”阿祥仗义直言,上前想拉开了希蕊,却被她咬了一口。

  “你……不要脸!狐狸精!把小童还给我!”丁希蕊越拉越紧。可怜的张笑艳,痛得眼泪已开始无声落下。

  “放手!”小童将丁布蕊拦腰抱住,拉开她,阿祥乘机将张笑艳远远带开。

  “小童,好好管教这个疯婆子!”阿祥义愤填膺,为张笑艳抱不平。“什么跟什么嘛!莫名其妙跑进来胡说一通,又扯住人乱打乱踢乱咬!你有病啊?女人就是女人,不是哭就是闹,没有一点建树!”

  歇斯底里的女人最难应付,小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丁希蕊拉开,可是她一路叫骂哭闹,不明所以的人,还当真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祥将手帕沾湿揉干,递给张笑艳。

  “哪!擦擦脸,不要理那个疯婆子。”

  张笑艳沉默地擦着脸。四周有好事偷窥的人,阿祥看着发火,骂说:

  “看什么看!太好奇是会长针眼的!”

  “算了,阿祥。”张笑艳把手帕还给阿祥,冷静地收拾桌子下散落四处的东西。“我得走了,还得赶快找个工作,否则就得喝西北风了。”她拾起刚刚被丁希蕊甩在她脸上而掉落的钱,放入口袋说:“麻烦你跟小童说,这两仟元我先跟他借了,等我有钱时立刻还他。”

  阿祥蹲下来帮她收拾,边说:

  “我真佩服你呢!遇上这种事还能这么冷静。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只会哭闹的女人不太一样。说真的,我挺不喜欢女人的,可是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是她们之中的一个奇迹。小童也实在真没用,一个女人都管不好,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吃的!”

  “你省省吧!”张笑艳忍不住笑说:“只会讲别人没用,你自己呢?遇上小杜和玫子时,还不是没辄!”

  “我是让她们!君子不与小人和女人斗。女人是沾不得的,沾了麻烦准一大堆。像小童。好好的风流才子不做,偏偏想不开掉进丁希蕊那个疯婆子的陷阱里,现在可好了,成天听她哭,听她闹。又听她叫,不疯了才怪!”

  “你不要光说别人,当心那一天你也步上这样的后尘。”

  “那是不可能的!”阿祥成竹在胸,十分有自信地说:“我绝不会让女人扰乱我平静的生活。女人多麻烦啊!看看丁希蕊那个歇斯底里样……”他吐了吐舌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张笑艳微笑不语。很多事说说容易,真要遇上了,难保不被搞得焦头烂额。眼前对事情的信心,真到事情临头时,谁也不敢保证到时是否会有任何的帮助,或者发挥多少的作用。

  “喂!说真的,不开玩笑--”阿祥把东西全都收拾好堆在张笑艳桌上。“下个礼拜你来社团。剧本已经决定了,不过,我们好好讨论商量,再决定最后公演的戏码……”

  “再说吧!我现在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公演的--公演?什么公演?不是才刚结束吗?”张笑艳嘴巴说话,却没有用大脑思考,说到最后才发现不对。

  阿祥看着她一脸吃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屎样!”他摇摇头。“我们又要开始筹划毕业公演了--咱们这些老鸟都快功成身退了,这回可说是最后一次的公演。大伙儿都到齐了!就差你,大铭社长好几次追着我要人--我怎么会知道你躲到那里去了!还好,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人了。怎样?下个星期拜托你一定得来社团,否则我真的会被大铭烦死。其实也不能怪他,你这个主角不来,戏剧社还有什么戏好唱!”

  “别把我扯进去!”张笑艳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完毕。“我自己的事都搞得快焦头烂额了,顾不了你们的闲事了。”

  “闲事?闲事?”阿祥怪叫:“张艳啊!我的祖奶奶,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地说咱们的公演是闲事?别忘了,你是戏剧社的灵魂,戏剧社的台柱,戏剧社的希望,戏剧社的--”

  “停--”张笑艳捂着耳朵大叫。

  “不!我不能停!你来是不来?你如果不来,我就--”

  “好!好!”张笑艳摆个姿势投降,求饶说:“我去就是了。拜托你给我五分钟的清静!”

  “去了?不黄牛?”阿祥面露喜色,眉飞色舞的。

  “不黄牛。现在我真的得走了。”

  她又作一次承诺,才总算摆脱阿祥的纠缠,逃出教室的大门。

  看样子,她大概又一次“在劫难逃”了。只要被阿祥“缠”上的,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上次他用拒绝供应她讲义的手段要胁她;这次他不知又有什么伎俩“陷害”她--真是不幸!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她那还有什么心情去管戏剧社公演的事!

  “艳艳!”

  她边走边想事情,突然校门口有人叫住了她。她循声抬头,有点不经心。

  “立文!”意外使她愕然。

  钟立文上前拉着她的手离开:

  “我等你一会了。还好等到了你,我以为你走了。”

  “你怎么来了?阿咪呢?”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钟立文拉着她的手,配合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思念,自他掌心传给了张笑艳一股热。“我好想你,艳艳,迫不及待地想见你。我想拥抱你,想亲吻你,想闻悉你身上的每一寸气息。艳艳,我真的好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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