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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呻吟的年代 page 13 作者:郭晏光

  绿意这样说,她心中一片坦荡,我却不免有所耿怀,我全心全意的对待啊!可是,却又是真确不过的事实。我一直不开朗,不信任人类的情感,而绿意常说“视觉影响感觉”,她的直接感受,未尝不是她内心对我最真切的感觉。

  “原来你一直这样想,”我说:“那麽,我们是互相厌烦。虽然,我也许更不坦然。”

  “何止这样,”绿意又说:“我觉得你一直要把自己所想所认为的,强制加在别人身上。你嘴巴虽然说没有,你只是希望把你的感受让好朋友分享,可是每个人看待事情都有不同的角度、想法,你这样做不是一种变相的强迫吗?好比你常常寄些文章给我,我跟你不一定有相同的感受;你喜欢天文地理,我也不见得欣赏,可是你一劲讲那些、寄那些东西给我,你不认为你自己也是很自以为是吗?”她摇摇头:“这些都让我觉得好累,负担很重,每次见到你,心里的压力就很大。你一直那麽不快乐,我真不知该如何跟你相处!”

  哈!我突然笑了出来,笑得眼泪受不了刺激,一直流下来。

  “夏绿意,你很坦白,虽然很伤人。”

  绿意微微一笑,更毒的话跟在後头:“那是你心理建设不健全才会觉得受伤害。其实不止是我,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你,都觉得你一脸厉尽沧桑的风霜。你其实不必这麽不快乐,可是你硬要把自己关在虚无瓢渺的小天地里,自怨自艾,自怜自伤,搞得自己不快乐,别人也受影响。”

  她看我一眼,把抱垫丢开说:“傅自有就是一个例子。你们为什麽会分开?其实你应该好好检讨。人家没有理由陪着你成天忧愁烦恼。你一个人不快乐,却搞得周遭的人跟着你神经紧张。”她停顿一下,说:“大苏,将心比心,你自己不也没有考虑过别人的心情,自怨自艾,认为别人都不了解你,不信任人?!结果你对人家的好,往往成为别人的负担;要不然就孤高冷漠,没有人接近得了你。其实没有理由那麽不快乐,有时我真的觉得,你这样莫名其妙的烦恼,根本就是活该。”

  “这是你的真心话?”我沉默好久。她的话也许没错,却不知为什麽句句听来那样锥心刺耳。

  她开玩笑说:“十足真金!”

  “一钱值多少?”我跟着笑出来。绿意的话,也许真的没错,可是要改,谈何容易。我想,我并不是真的不快乐,只是个性使然,冷漠乖僻成性,就不特意追求欢笑。

  “你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了!”绿意夸张地摆摆手:“只好继续忍受你的忧郁,承受那种令人窒息的负担。可是,我希望,至少做到彼此坦然!”

  我笑了笑,点头答应。知己既难,知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麽,如果能够坦然,这份情谊,就不枉一场。

  第二十六章

  为什麽要对你掉眼泪?

  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

  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

  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

  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

  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

  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琴声幽幽清扬,歌声哀怨凄凉。弹琴的这个人,据说,思念的人在远方。我仔细看着她,长发乌亮,半掩着脸,暧昧的灯影下,弥漫着一股凄楚寂寞的味道。

  我闯入,完全是无意中。

  这家钢琴酒吧是木木的一个表叔开的,临时缺少人手,木木就把我抓来充当小厮,她自己则和男朋友躲混在角落。

  顾客三三两两,有的一个族群,纵声高谈着我陌生的想像,诸如奥运、网球四大公开赛、NBA职业篮赛;伦巴、恰恰、黏巴达;霄诺、富豪、潘迪和爱快;还有什麽杜伯纳犬、伯劳鸟和北美灰狼;以及什麽日蚀、温室效应混带着南美巴西亚马逊热带雨林。有的一人独自喝着闷酒,面壁参禅,时而咕噜着一两句口齿不清的呢喃。还有的歪倾斜靠,拿着洒杯摇摇晃晃,一个桌枱乾杯到另一个桌枱。更有那一身雅痞假像的,拿着酒杯的手曲张着漂亮的弧度,意态潇洒,像是极度欣赏着悠扬的琴声,美丽的嗓音和润喉的酒汁。

  我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不住地观察这些有趣的生态。

  “还习惯吧?”调酒师小陈亲切地问候,跟着递给我一杯“红粉佳人”。“尝尝看,味道还不错,我的技术可不是盖的。”他笑笑地说,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开始,木木为我介绍时,郑重说他是此店第一金字招牌,不少客人,尤其是女客人,都冲着他的调酒技术而来。他谦笑着说:

  “不要乱扣我高帽戴,我不过是一个小酒保。”

  “少谦虚了,”木木手一挥,“谁不知道你小陈调的酒,火候、味道都是一等一的!我表叔还说要把你签下来,怕你跑!”

  我尝了一口“红粉佳人”。小陈的调酒技术绝对没话说,那滋味,爽而不腻,甘醇又清凉,没有几分功力,还真调不出来。虽然是比起果汁差不多的东西,我还是觉得,木木的话没有夸张,小陈的技术的确好。我迭声称赞,小陈微笑着,不在意地甩一甩垂落在额前的头发,隐隐有种蛊惑魔魅的味道。

  吧枱边围坐着几个顾客,大都沉默地啜着手中的酒液,偶尔转头四处张望看看。

  酒吧中这些人,一点也没有买醉的落拓颓丧,看样子都是些都市白领,大概幻想浪漫,偶尔买个微醺的夜晚。

  钢琴酒吧算是这年代新兴时髦的行业,虽说时代不停在变,俱乐部、KTV这些场所也许更观闹,可是手持着晶亮明晃的酒杯,坐踏着高脚背椅,听着悠扬的琴声浮晃在空气中的娉婷,又完全是一副说不出滋味的电影意象。

  这气氛,我想,有点堕落和颓丧。可是如果心情不同,意义就不一样。寂寞的女郎,叫一杯汤尼琴,酒入愁肠,也许一番缠绵的际遇就这么展开。酒吧中,这种现象似乎屡见不鲜,如果说是堕落罪恶,也许吧!反正这本来就是个买醉的夜晚,无须背负太多道德的负担,说不定反而成就一椿姻缘——天知道到底会变成什麽样!才一个晚上,没想到我竟产生这麽多胡思乱想!

  小陈的眼光一直跟着琴师黑发飘扬的方向转。琴声这时已经转为略带轻松愉快的How  Deep  is  Your  Love,歌声没有跟着悠扬,清昂的旋律滑润过每颗意识混沌的脑袋,整个酒吧沸腾着一种恣意兴奋,这气氛,令人忍不住地想要谈情说爱。

  小陈看着,停下手中的工作,突然说:“唉!真是漂亮!”

  “啊!什麽?”小陈莫测高深的,怪怪的。

  他轻轻微笑,倚着吧枱说:“你有没有看到弹琴的女孩?”

  “嗯。”

  小陈的眼睛露出了一股梦似的波光。

  “很美吧?”小陈对着空气痴迷地说:“气质柔和又高贵,刚来的时候,男朋友天天坐在角落里守候着,两个人甜甜蜜蜜的脸上尽是笑容。前些日子听说男的出国了,也不知道为什麽,她没有跟着去。本来就很文静了,现在更不爱说话,弹的曲子也老是些忧怨伤感的旋律——”

  有人点酒,小陈熟练地倒酒调配,递放在吧枱上。然後擦拭掉留印在吧枱上的一圈酒渍印子,转头接着说:

  “真不懂你们这些小女孩脑袋瓜在想什麽!只是暂时分开,又不是失恋,怎麽会这麽不快乐!”

  “你怎么知道不是失恋了?”我说,一边把清洗好、擦乾净的高脚杯摆进柜子里。

  “不会吧?”小陈怀疑地看着灯光掩映下的女孩。“这麽漂亮的女孩,谁舍得抛弃——”像是惊觉说错话,连忙止住口。

  我微微一笑,跟着把眼光投向钢琴台。光影幽邈,烟雾弥漫,随着乐声律动张扬的黑发,分明诉说着一股浓烈的思念情愁。

  “就算是失恋吧!”小陈的声音又响起,口气有一丝惋惜:“也犯不着这麽折磨自己。好男人多的是,像我就是,何必这麽样作贱自己——”

  “所以我说你不懂!”木木打角落冒出来,一边说还一边跟男朋友挥手:“给我一杯啤酒,冰块放多一点——你根本就不懂什麽叫‘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爱缠绵。”

  小陈倒了一杯啤酒给它,加入了几块冰块,木木跟着又挟了几块丢入杯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哈!”小陈摇摇头:“只有你们这些小女生才会中这种毒,相信这种种话!曾经沧海难为水?哈!这年头谁还会死守着这种虚无量渺的恋爱?”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全是性欲的动物!”木木瞪着眼,口无遮拦的。

  她和小陈算很熟了,大概以前曾为此事辩论过,是以此时说来,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唐突失态。

  “小姐,”小陈倚着吧枱,手托着下巴,有趣地看着她:“你到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那个人恋爱只是用嘴巴谈的!‘灵肉合一’你懂不懂?满街都是寂寞的男女——旁的不说,光是今晚吧里这些男女,就不晓得有几对是露水鸳鸯。曾经沧海难为水?哈!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这话一出口,我也不禁脸红。小陈说的那麽自然,全然不当一回事,好像这种情形是家常便饭。他看来正正经经的,没有一丝浮袴,没想到三两句话出口,完全令人无法招架。

  “所以你跟那票妖女,同居过一个又一个,没一个真情真意。心灵感受你懂不懂?美在双目凝眸中。你说,你接受过这种眼波吗?光是做爱有个屁用!心里却寂寞得要死,老是没个安排处!”木木丝毫不甘示弱。

  小陈一劲瞅着她看,笑笑的说:“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爱情摊开来看,不过就是裸露和性感.完全是一种肉体的感觉.只有你们这些不成熟的小毛头,才会在那里大啖所谓柏拉图式情爱的苦涩,高唱精神恋爱的不朽,其实是什麽也不懂.还谈什麽纯情,什麽天长地久.结果呢?爱来爱去,爱不出个屁!问你什麽叫爱情.却仍是一脸瞢懂!”

  我觉得很奇怪,现在的小陈,和木木抬杠的小陈,神态、口吻,都一副浪子的派头,一点也不像刚刚远观那弹钢琴的女孩时,那种的朦胧木讷感。

  人真是多变的角色!我起先还以为他木讷羞涩、暗恋着那一头乌亮长发的女孩,倒真没想到.他老兄十足是个情场老手,调情的技术跟他调酒的技术一样高悍。

  这时一个女郎推门进来.妖冶野艳,水蛇腰轻扭;婀娜多姿风华绝代,磁铁般吸住全场才于色男的目光。

  她也不张望.一进门就直趋吧枱,小陈走迎上去,嘟起嘴,两人就当众拥吻起来。

  木木哼了一声,轻蔑地撇撇嘴,说,“这个女的就是他那个同居姘头,第八个了,跩得跟什麽似的,还真以为她是什麽天仙美女下凡,恶心死了!恶心死了,等着吧,等小陈玩腻了,不出三个月,看她不痛哭流涕才怪!”

  “你干嘛那麽激动,又没你的事!”我倒了一杯冰开水,觉得口渴。

  木木咕噜噜地把啤酒全灌下肚。

  “我就是看不惯!死老陈!仗着他迷惑人的本事.自鸣得意.哼!肉欲动物一个。那些女人也真蠢!也不想他年经一大把了.还被他哄得服服贴贴!”木木一生气,就骂小陈作“老陈”真有意思。他们两人的交情也不是一、二天了,大概如此,批评起来才会这麽肆无忌惮。

  “小陈到底多大了?”我不禁有些好奇.听木木说得他多老似的,可是我怎麽看——老实说,小陈都正值男性成熟、诱惑力十足的时岁。

  木木又狠狠地瞧了他们一眼,吧枱靠门的那边,那两人还是如胶糖似地黏在一起。

  “三十五或三十六吧!我也不清楚。”

  “那也难怪!”我说:“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你难道还真冀望他跟少男初恋时一样的腼腆羞涩!未免太苛求了吧!”

  木木噗嗤一笑:“你真毒!明着褒,暗里损。说他浊,不就得了!拐弯抹角的,听不懂的人还以为你多赞赏他!”

  “我没那个意思!”我再喝一口冰水。“那一天我们到了他那个年纪,看破爱情的表象,搞不好比他更饥渴。”我斜视一眼那两具火辣辣的躯体。

  木木笑得更厉害。“你还当真语不惊人死不休!告诉你,我林靖英再怎麽落魄老丑没人要,也不会可耻到贪图这种肉憨的快感!”

  “你们在说什麽?”小陈拥着女朋友走过来,“啧”一声,两人嘴对嘴又亲吻起来。

  木木撇撇嘴,不屑地把脸—扬。

  “小陈,拜托你走远一点,少在这里妨害风化,有碍观瞻!”

  小陈大概习惯了她这种讽刺,微笑著不理她,故意又亲了女郎一嘴。

  “我是想走远一点,问题是我走了,吧枱谁管?老板可不会白白付我薪水!”

  隔着吧枱,他们三人在外头构成一幅有趣的画面。木木手拿着酒杯,倚靠着高脚椅,挑衅地看着小陈二人;小陈则拥着女朋友,不进亲昵地亲吻抚摸,还故意发出啧啧声,—边睨视而不见着木木;而小陈的女朋友,完全不当我们在场,媚笑着,神态极其高傲骄狂。

  小陈把女朋友安置在吧枱边,又低头温存了一会,然後拐过柜枱,走进吧枱内,站回调酒的地方,和女朋友刚好隔着吧枱相对。他对木木说:

  “你还不走?哪!”下巴微微一拾。“再不走,男朋友要被人抢走了。”

  木木头也不回,说:“怕什磨?他才不像你,哪个女人手一勾,魂就被勾了去。”完全针锋相对。

  这两人,还真不晓得是那里犯冲,你来我住,丝毫不退让。小陈笑嘻嘻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就连他女朋友,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又倒了一杯冰水,一直觉得口渴。酒吧里这空气、这气氛,幽暗的一直叫我相喝水。

  “别尽喝这种东西!”小陈一把将冰水抢过去。“开什麽玩笑,到酒吧喝冰开水,我给你你一杯更好的!”

  说着,还边倒倒,那边摇摇,倒出一杯颜色浓烈殷红的汁液。

  “这是什麽?”我迟疑着,不敢喝入口。

  “毒不死你的!”他拿起酒杯,硬往我嘴里倒。

  “天啊—还到底是什麽东西?”我呛得一边咳嗽,一边皱眉问说。

  小陈的女朋友嘴里叨着一根香烟,优雅地拿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轻轻吐出青烟成圈,混合着几许轻蔑。

  小陈邪恶地一笑,坏坏的,像电影里颠惑众生的唐强生。

  “Bloody  Mary,伏特加加蕃茄汁,怎麽样?滋味不错吧?要不要再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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