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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 page 5 作者:林如是

  萧竹筠静看了黎湘南半晌,转身面对镜子继续梳理头发,过了一会才说:“我承认,对你爸我还存有一点幻想--”她放下梳子,拢了拢头发,頹着身子说:“不过,你别误会。我跟他离婚时早就想开了,我们不适合当夫妻,成为朋友也许情況会比较好。那天晚上见面以后,更让我确定这种想法;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太太会对我的敌意那么深,而且那么明显。”

  “那是当然的,你对她的地位仍有相当大的威胁。”黎湘南直视萧竹筠说:“你实在不应该跟爸离婚的。爸身边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他那个后妻更不用提。你们两人真不该意气用事,就那样离婚了。”

  “湘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你爸离婚不是爱面子,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们只是……只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到了尽头,自然地分手而已。”

  “算了,你别再骗我。虽然我认为爸背弃你,希望你不要再受困于对他的迷惑不捨,而辜负自己的青春,也希望你早日覓得佳缘;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依我看,爸对你的态度,那并不是不可能。你也这样希望吧?”

  萧竹筠微笑摇头。那笑,并无被弃的淒楚落寞,反而盈溢一种了然。她走到床边,拉开被于稍微拍软,坐上床,将被子拉蓋到腹问,说:

  “你不明白,你爸他并不爱我。老实说,这樁婚姻的结束,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是你知道,爸根本也不受他那个后妻。”黎湘南淡淡地说,那世故早熟的淡漠,与她年龄完全不符。

  萧竹筠再次微笑。她还是不了解这个女儿,对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和原因理由也感到困惑;但黎湘南不说,她便不问。她和黎湘南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朋友。虽然她早忘记年轻时候的许多事情,但她知道,对黎湘南来说,那是很重要的,那种青春时期某种只属于自己的绝对的秘密。

  曾有一段时间,她因黎北潇对黎湘南异常的寵爱而对她充满嫉妒和醋意。对自己的女儿吃醋和嫉妒令她觉得可叹可笑;慢慢的,她才以爱融恨,对女儿抢走丈夫对自己的寵爱感到释怀。

  “对了,湘南!”黎湘南看萧竹筠准备就寢,关了灯正想离开臥室,萧竹筠叫住她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下星期我要出差到国外。本来是另一位同事要去,但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老板另行派我这个工作。”

  “出差?多久?”黎湘南的反应不惊不慌。

  “三个月。”

  “三个月?唔,满久的。也许等你回来,都已经世界末日了。”

  “别胡说!这几天你把东西准备好,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到你爸那里住。”

  “住爸那里?”黎湘南摇摇头。“妈,你有没有搞错?我去住爸那里,不被他那个后妻嫌才怪!”

  “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一个人住,我不会放心。”

  “要我去住爸那里,我会更不放心。”黎湘南双手插入口袋,头低了一低,半长不短的头发垂过脸庞。“你不知道,爸那个后妻的眼睛会射鏢,而且还是淬毒的;天天跟她相对,我不死也会重伤。”

  “没那么严重。”萧竹筠忍住笑。黎湘南总会若无其事地说着深具嘲谑或讽刺的话,但她自己的态度却显得又冷又淡,有什么情绪反应全是别人的事。

  “再说吧!”黎湘南掠掠头发,带上门离开。

  接下来几天她们都没再提这件事。周五早晨,萧竹筠上班临出门前,提醒黎湘南说:

  “湘南,我明天出国,你今天记得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暂时搬到你爸爸那里住。”

  “你跟爸提过了?”黎湘南未应答。

  “我今天会跟他联絡。”

  “那就不提了。你放心,我一个人不会有事。”

  “不行,你一定得搬到你爸爸那里住,绝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妈!”

  “不行!”萧竹筠坚決的态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黎湘南没有再央求,反正到时天高皇帝远,地想怎么做,处处海阔天空。

  萧竹筠出门后,黎湘南慢慢吃着早餐。她眼光掉向一旁摆放着舞衣舞鞋的袋子,眉头一皱,突然反胃呕吐起来。

  “今天有舞蹈课。”她洗掉附着在嘴角的呕吐残渣,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动作很慢。

  她对着镜子凝视很久,眼神停注在镜子后的景物。她那眼神是多疑不定的,闪烁着不安。突然,她丟下毛巾,抓起提袋,很快地冲出空旷的房子。

  她怀疑是不是她敏感过度。最近她总有种被監视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随时随地在注视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隐藏着,记录她的一举一动。

  那感觉很不舒服,令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戒备着。她觉得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却又对自己神经的那种敏感无法完全放心。

  进入舞蹈学苑的大廈前,她在大门停了一会,回头往后望了一眼。微颦的眉,放得很远的眼神,在她清新的脸上形成一种忧郁;而那忧郁,被凝入圆形的镜头里。

  ***

  轻轻一声快门的声响,黎湘南忧郁的容颜被攝入相机的暗影世界里。

  乔志高静静取下相机的镜头,取出底片。

  他房中面对舞蹈学苑大廈的落地窗窗帘全都拉上,只留了一个小縫供望远镜搜索;房间充溢着四五十年代的情歌“当男人爱上女人”,黑人歌手充满感情的声腔,无疑是灵魂的吶喊。

  再仔细一瞧,光线幽暗的房內四壁墙上,帖满了黎湘南各式放大的黑白相片。

  那些照片多半不对镜头,显示入镜的主角完全是不知情的。乔志高拉开放置电脑桌子的抽屜,将底片丟进去。

  他走向铺着水蓝床单的大床,重重往上一躺,像沉入深邃的大洋。“嘟嘟”声响,桌上的行动电话响起来。

  “乔先生?这里是大和汽车。你托售的賓士已经有了买主,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办手续?”

  “现在就可以,我马上过去。”乔志高切断电话,将脸蒙在枕头一会,才懒懒地起身。

  上百万的车子,这么快就找到买主,有钱人可真多!他边穿衣服边哼着歌,眼神却很阴沉。

  那个骚货,一脸的贱相。他故意撩得她心痒痒的,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满足她一点欲望;果然,他才上了她两次,她就乖乖献给他一辆百万的賓士。那些女人都是一个模样,裝得像高贵的名媛淑女;窝在他身子底下时,却一头头全像是叫春的猫。贱!

  他眼神轻轻掠过墙上照片中对着空气在笑的黎湘南,顿时起了一丝温柔。他伸手想触摸她的笑,迟疑着,而后收回手呆呆地看着。

  不!他不能用那双不知摸了多少下賤骯脏女人的身体的手,褻瀆他心中最清纯圣洁的天使。

  他迅速穿好衣服,不敢再对墙上的黎湘南看望一眼,落荒地逃出房间。

  ***

  火也似的“火鸟”快速地冲离停车场时,险些和侧向驶近的“青鸟”撞上。“青鸟”紧急煞车,“火鸟”在三十公尺处打个突,然后又以极高的速度驶离而去。

  黎北潇坐在“青鸟”中,胡乱咒骂了一声,慢慢将车子驶向迴转道,转个弯停在路边停车位上。

  他一接到萧竹筠的电话,立刻丟下公事赶到这里来。他屢次央求黎湘南跟他一道住,但她都不肯。现在她再没有拒绝的藉口。

  舞蹈学苑占据大廈的最顶层。黎北潇推门进入通道时,黎湘南正从更衣室出来。看见他跑过来,她讶异地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黎北潇脸色清朗,眉眼全是笑。

  “接我?”黎湘南皱着眉,与黎北潇眉眼的笑恰成对比。“不必你费事。才三个月,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怎么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住!”

  “我不是一个人,有电视陪呢!”

  “不管你怎么说,绝对不许你一个人留在那房子里。”黎北潇想了想说:“如果你坚持不到我那里,这样好了,我搬来陪你。”

  “搬来陪我?你在开玩笑吧?”黎湘南黑水晶一般的眼,水汪汪,盛着不相信和怀疑。

  “不!我是说真的。”

  “你捨得丟下你后妻?不怕她发嗔?”黎湘南倾倾头,口气仍有怀疑。

  “我只在乎你。”黎北潇说这句话时,定定地看着黎湘南。通道不停有人通过,将他们挤到边边上。

  挤落造成短暂的沉默。黎北潇重新提起:

  “湘南,这次你不能再找藉口拒绝了。走吧!跟我一起回去!”

  “再说吧!我还得上课。”黎湘南看看窗外,口气不冷不热,态度也似非亦可,像是被说动。

  “那就这么说定。”黎北潇俯身在黎湘南身边说:“中午一起吃饭,我在‘巴塞隆納’等你。明天你送你妈上飞机后,就到公司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黎湘南没有点头或摇头表示意见,那边第一教室爵士舞音乐已经飘散出来。她匆匆看了黎北潇一眼,转身跑开。

  劲舞让人全身畅快,旋着青春的音乐让血脈激漾。黎北潇望着黎湘南青春的背影,嘴角溢满笑。不管能不能够,他決定爱她一万年,直到海枯直到石烂,那份爱都不会改变。

  他笔直走向电梯,和一位捲发女郎擦身而过,阵阵的“白钻”香味中飘落一条粉紫丝巾,充满了神秘的东方调调。他弯身捡起丝巾。低沉的嗓音扣人心弦。他说:

  “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捲发女郎回过头,黎北潇随意一笑,将手中的粉紫丝巾朝女郎面前递送说:

  “这是你的吧?”

  他笑得随意。虽然他没有刻意营造诱惑,但煽动女人心的魅力却不时地流露在英挺俊美,志得意满的外形上。

  “是的。谢谢!”女郎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丝巾。

  “你是这里的老师?”黎北潇快速打量女郎一眼,几乎带一种评鑑的审视,但绝不是轻恍--对女人经验丰富的他,一向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女郎,一身艳丽的女人香,又是一笑,没有回答。

  她不回答,黎北潇也不再追问。他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处理,没时间玩游戏。他一向工作起来就不分天地,只有关于黎湘南的事分得了他的心神。

  他向女郎微笑点头致意,迳自走向电梯。

  这举动让那带着粉紫丝巾,充满神秘东方调调的女郎微微错愕。黎北潇进入电梯后,在电梯合上门那一剎那,还看见那女郎站在那里留恋似地看着他。

  “舒老师!舒晴老师!”办公室助理小姐经过,出声喊着带着粉紫丝巾,呆站在通道上那个捲发艳丽的女郎。

  舒睛回过神,勉强微笑。助理小姐按着又说:

  “张小姐打电话过来,上午约两堂社交舞蹈课她也要请假,她的课就顺延一个礼拜。”

  “唔,谢谢。”舒睛心不在焉地点头。

  今天上午她就只有这两堂课,现在学生请假,她突然悠闲。以前碰到这种情況,她大都泡杯咖啡,加块小点心在办公室里和一些同事或办事小姐聊天打发时间,等着下堂课开始;但今天她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平静的心湖被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春意荡漾,让她老是想起刚刚遇见的那个男人。

  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是企图心旺盛,侵略性很强的那一类型的人。那种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野性的气息,非常有魅力。尤其那男人,.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领袖的气质,一望而知是习于发号施令的人,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英雄崇拜。而且她敢肯定,那个男人绝对是多金慷慨,挥洒不眨眼的领主式贵胃。

  并不是每个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都有那样的气质。男人她是看多了,那种男人万众里选一,就像绝世天才与出尘美女,五百年才有一出。

  “舒睛!怎么了?”助理小姐瞧她脸色怪怪的,问候了一声。

  “没什么。我到外头走走。”舒睛朝电梯走去,又回过头说:“对了,我和一位朋友约好见面;如果他来这里找我,请你转告他,我在……嗯,‘巴塞隆納’好了!请你告诉他我在‘巴塞隆納’等他。”

  其实她可以直接去找高日安的,就在隔壁大廈而已。虽然高日安平常工作时,研究办公室总谢绝訪客,但她是他的未婚妻,总该有些特权的;对男人只要撒撒娇,通常就会被原谅,尤其是像她这种迷人美丽的女人;不过舒睛想想还是不去打扰高日安的好,现在她的心思完全被刚刚遇见的黎北潇占满了。

  由舞蹈学苑到“巴塞隆納”西餐厅的距离并不远,但也不近;走得慢的话,至少也必须花上十数分钟。

  时间还早,商店都才刚开门,舒睛悠闲地沿着街道櫥窗边欣赏美丽的衣裳,边晃漾式地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从未有过这种近乎游荡,让心灵解放的经验,所以走不到多久,便觉得不自在而且不习惯。不管是逛街或工作,她总是将自己妆点得夺目高雅,而且习惯于一种身分心态的高贵,属于上层社会的尊荣感;如此类似游民的晃漾,简直是对她身分的污辱。

  她很快就走到“巴塞隆納”。像她这种水准的人享受的悠闲,应该是坐在高级西餐厅或咖啡屋里,喝着咖啡,百般无聊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致才对;这种游民似的游晃,实在是有失身分。

  她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座位,无所事事地看看周遭和窗外。街景并不美,她很快就没兴趣。她打开皮包取出暗绿色包裝的YSL香菸。

  她优雅地点了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洁白长梗的菸夹在涂着艳紫寇丹的修长手指上,显得既高雅又不低俗。女人就是要抽这种味淡,菸身修长的高级菸才显得出品味。她一向懂得营造自己,连抽菸这种事也不例外。有品味的女人最忌讳手中夹着那种充满低级俗气的粗糙菸根,更忌讳把菸抽得只剩一截尾巴。通常她都只剩两三口,然后夹在手上让菸燃去三分之一就熄了丟掉。

  这是她营造高雅魅力的方法之一。她知道男人就喜欢那一套,虽然他们口中说不喜欢。

  但是高日安却例外。高日安讨厌烟味,尤其讨厌女人抽菸;但他从不恶意批评,只是皱着眉,冷淡地扫视。

  不过,尽管如此,高日安还是跟她订婚了。舒睛不自觉地笑起来。她伸出白嫩的手,看着无名指上那颗镶着红宝石的戒指,那是她最大的胜利--不!等红宝石戒指换上了光灿的钻石,才是她最大的胜利。

  “很漂亮的红宝石!”舒睛正想得出神忘我,突然耳畔响起突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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