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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的最初 page 3 作者:林如是

  此外,我感觉脸上一片刺热,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相等的刺热,隐隐在发痛。

  偶尔有风,夹着沙石扫来,横刮着我每一处脆弱,彷如要将我凌迟。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中不断在叫喊。

  感觉像恶地,风吹日晒,无情地将人凌迟,刺激着感觉里最原始的痛,刮削着每一很脆弱的神经。

  吵杂哄闹声仍然不断,围在我周遭嘈嘈切切地嗡隆个不停。

  那是会让人神经耗弱甚而起躁的刺耳声响,我受不了那种哄闹,拼命想大叫——我用力睁开眼睛,周旁猛一团黑影跳开,围绕在我耳畔的吵杂声音,一霎时也全都静寂下来!

  聚围在我周旁的人群,在那一霎全都因惊吓退开;个个睁着恐慌的大眼,吞着口水半张着嘴,一脸担心骇怕,全用莫名不知所以的神色瞪着我。

  那些人、那种神色——畏惧的、恐慌的、崇敬的、愕然的、不知所措的、如临大难的、如降妖孽的,甚至,忧喜参半的——所有的表情,全是冲着我!

  我看看左右,明白了身体为何感受到那种尖刺的疼痛。

  我是躺在一片石砾地上的,漫望无际的荒凉,间或只有一些棘草或矮灌木丛生怒放。

  我仍然躺在地上,毫无遮掩,太阳的赤焰,毫不留情地灼烧着我。

  我抵受不住那如火的炙热,正想坐起来,才猛然发现天空中的异象。

  居然有三个太阳!

  我转头看看周围的人。

  一接触到我的视线,那些人退得更开。有些妇女立刻惊慌地拉着小孩跑了;有的则跪下来,双手合十高举过顶,不停地磕天拜地,口中喃喃祈求除祸消灾;有的则匍匐在地上,不断地叩着头。

  然而,我却比他们更震惊。那些人的装束和打扮,讲话的语调声腔,完全是另一个朝代的子民。我就像是错入时空误坠历史,活生生的跌进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代世界。

  我就像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渔夫,与他们相视互相惊愕,彼此都不知所以。可是,这块地方太荒凉,而且贫瘠;且不知为何,这感觉,我竟然那样熟悉,似曾遭遇过……“你们……”我一开口,四周的人就吓得更退一圈,惶恐地看着我,看着天上的三个太阳。

  我不禁抬起头面对太阳。

  “幻日”的出现,吓坏了他们,并没有因伴虹的出现而有美丽的联想。对他们来说,三颗太阳同时出现在天上,也许是大祸将来临的征兆,很糟糕。

  我要怎么对他们说明,“幻日”只是一种光学现象,不过是因为光线穿过大气中的六角柱冰晶产生折射所造成?

  “你们不要骇怕,这个现象是因为——”我指着大阳想跟他们解释,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妇女打断我的话,歇斯底里的大叫说:“她是妖怪!这个女的是妖怪变的,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妖怪?太离谱了!我转向那名妇人,啼笑皆非的说:“这位女士,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用错词了。这不是二十世纪工业革命后的后现代文明社会;这是某个我不知名的时代,以农立国的古代。

  奇怪,有这样的推理,我却一点也不恐慌,也不畏惧。我冷静的分析自己此时的处境,思索着到底是什么错误的变异让我错入了时空回到过去——真的!我只是冷静到彷彿事不关己的淡然,理智的分析判断,而没有无谓的眼泪。

  只是,说不出为什么我却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这情况我仿佛经历过……我慢慢转头,视线由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盛满了惊惧怀疑。

  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那个妇人又指着我大叫说:“大家千万别被这个妖女骗了!昨夜西天不是出现紫红色的妖星吗?一定就是指她!七年前妖星出现在商星附近徘徊时,传来了宗将王爷驾崩的消息,这一次一定又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宗将王爷?!这个名字让我的心陡突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我会有如此的悸动?

  我试着探索,眼前出现了那名头戴金冠男子的幻影…:周围闹烘烘的,那些人七嘴八舌,带着崇敬恐惧谈论著“妖星”和“三日同天”的不祥兆象。

  那“妖星”,我想八成指的是“火星”。火星星体呈紫红色,在古时候被视为不祥的预兆。

  在这个科学文明不发达的时代里,天体出现任何的异象变异,都可能被认为是世界末日,或者改朝换代、发生大灾祸的恶兆。

  “看看她那身奇怪的打扮,不是妖女是什么?”那个妇女以她的认知,不断在煽动周围的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单就这身装束,我再怎么费唇舌解释也没有用了。

  我真的是回到过去,坠入历史的逆流中了!

  突然一阵晕眩向我袭来,我站不稳,摇晃了晃;喉咙像是有十万条火舌在燃烧,热辣酸刺。

  “你们谁可以给我一杯水?”我摇摇晃晃走向人群。

  那些人看我走近,深怕妖孽近身,吓得一哄而散。我摇晃着萎倒在地上,无力追求。

  这一刻,我真的深深感到绝望;连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情况都辨弄不清,就有着濒死的颓丧。这一刻,我什么都无法想,生死简直都是一团糟。

  “姊姊……”一双粗糙的小手悄悄拉着我的衣袖,带点胆怯地唤着我。

  我缓缓抬头,接触到一张羞怯、黑黑的小脸。他冲着我笑,没有经过世俗污染的、纯真明亮的、清澈的大眼睛无邪地望着我。

  “小弟弟……”我回他一笑,很无力。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左右,粗糙的小手透露出他超越年纪的劳碌。

  “跟我来!”他拉着我,顶着烈日走了一段路,进去一间茅草搭顶的木屋。

  木屋中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张桌子,围着一条长板凳。他让我在床上坐着,殷勤地倒了一杯水给我。我来不及道谢,贪婪地喝光了水,又连喝了两杯,才感激地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小弟弟,我觉得舒服多了。”

  小男孩靦腆地收好杯子,静静坐在一旁,又难掩好奇地偷偷看我几眼,又为自己这样不礼貌的举动感到赧然。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更达。”回答得很恭敬。

  “更达,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父母呢?”

  他晃晃小脑袋,用不合年龄的成熟口吻说:“我爹娘都死了,只有奶奶和我。奶奶到山里找野菜,要过一会才会回来。姊姊,你肚子饿了吗?我留了一些菜等奶奶回来一起吃,如果你肚子饿了,我先去弄一些饭菜给你。”

  说着跳下床奔到后头,不一会端出一碗白米饭和半碟腌过的酱菜。

  “姊姊,你饿了吧?快吃!”他把饭菜摆在我面前,殷勤的催促我吃。明亮的眼眸充斥着真诚,却掩饰住对白米饭的殷渴。

  我摇头,不忍心吃掉这顿可能是他省下自己那份的珍贵晚餐。那碗白米饭太过晶莹了,反射着更达的瞳光,让人感觉到它的万分宝贵。

  “谢谢你,我不饿。”我笑着摇头,借故走到后头。

  后头很窄小,看样子是厨房,用木板拼成的桌台上摆着半碟酱菜和不到半碗的糙米饭。我静静站了一会,若无其事的回到前头。

  “姊姊……”更达看看那碗饭,又看看我,显得不安且不知所措;眼光里明显有着很深的卑微,为他倾其所有竟只得如此的寒酸感到卑怯。

  他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怕伤害到他,蹲到他身前,微笑的解释说:“你别误会,我现在真的不饿,我们把饭留着,等你奶奶回来再一起吃!”

  “嗯!”他用力点头,释怀笑开。

  我走到窗前眺望,那荒凉贫瘠的景色,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绵延千里皆是这等农事荒芜的景象。

  “更达,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着窗外问。

  “我们这里叫绿石村——”更达搬了长板凳,挤到窗口来,小脸挨着窗说:“你别看它现在这样,听奶奶说,从前这里不是这样的,到处一片绿油油,有好多美丽的花草,但自从新王爷即位以后,就变了。”

  “新王爷?”

  “对啊!新王爷即位以后,不断增收税赋,且连年派兵征伐,村中一些年轻力壮的人都被官府强押走了,我爹爹就是如此一去不回的——啊!”更达说着,突然警戒地看看窗外左右,察无异状后才拍拍胸口放心的说:“我差点忘了,奶奶交代过我,不能乱说的,如果被官府听见,会被抓去砍头的!”

  我失笑,摸摸他的头。

  “姊姊,你看!”更达指着东南方渺远的天空说:“往那里走去,就可以一直走到京城。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不知道村子外是怎样的地方;但我想,一定很美很美。奶奶跟我说过,京城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青山绿水环绕,食物也多得吃不完……”他眼光迷蒙,充满了向往。

  我随着他的向往,也怔怔望着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天堂。

  昨晚那股怪异的风,扭曲了时空;我的存在,也因此衔错了时空。滚着银光的那圈深邃,将我卷入时光的逆流,一场沉坠醒来,我掉入了不知名的古代。

  世纪末,总有许多狂想会被预兆;日蚀、月蚀、洪水、海啸——天地间的变化悄悄出现了差错,什么都可能存在,什么也都可能发生。

  我耿耿于怀的那平空消失的记忆和日子,在此际的境遇下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整个宇宙,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混沌与荒谬,却又在无知中,运转着种种的可能。

  而我,是切切坠入这不知名的古代。

  我想起徐少康。他一定很担心;我,又再度失踪了。

  失踪?我跳起来!我也曾那样平空失踪过一次,而那段日子和记忆事后都平空消失掉……有个印象隐隐在蠢动,湖水、楼阁……“姊姊……”更达怯怯地喊我一声。他被我猛然的举动吓到。

  我乍然一醒,怔怔地没说话。

  天黑以后,更达的奶奶总算回来。看见我,她楞了很久,直睁着眼,满是忧惧惑恐。

  “奶奶,你怎么……”更达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

  “罢了!是劫就躲不过。”更达奶奶摸摸更达的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奶奶,我知道我的出现很突然,但你为何会出此言?”我不明白她叹气的原因。

  她看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沉重的风霜满布在脸上密麻的皱纹上。她叹气说:“昨晚西天出现了妖星,怕是又有什么祸事要发生。而姑娘又出现得如此突然,恐怕……”她含住话,忧心忡忡。“我听说邻村昨晚出现了妖人,出现的时候风云变色,闪着奇怪的磷光,好不吓人!村人将妖人绑送官府,现在消息传开,听说边城守将已派官爷前来——姑娘伴着妖星出现,我怕,怕……”

  妖人?莫非……我心一动,抓住老奶奶急忙问道:“老奶奶,你可听说那妖人长什么模样?”

  “听说他一身奇怪的装束,敞襟散发,十分野蛮……”老奶奶说着,疑怯地朝我望一眼。

  我明白她的顾虑,当下说:“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

  那“妖人”,也许是徐少康……他也受到波及,被卷入了历史的漩涡中,遗落在这不知名的古代了吗?

  “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担心受连累,而是……”老奶奶欲言又止,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愿深究,岔开话题说:“老奶奶,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更达没有告诉你吗?我们这地方叫绿石村……”

  “我知道,不过我想知道更详细些。”我走到窗边。“这儿,看起来很荒凉……”

  “绿石村是上清西北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离边城定远城北郊约莫三十里。由此北去十数里,有边军把关。朝南一直走,入城以后,由东门出城,再转向南行,便可通向随青源。随青城是上清的国都,青翠美丽无比……”

  “奶奶,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有青山绿水环绕的京城?”更达插口问。

  “没错。”

  随青源……我咀嚼着,心中猛然一跳,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听过这个地方吗?

  我又问了一些问题;从老奶奶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形。

  “上清”领辖王畿、随青源、南山源三地,上王为名义上的共主,实则邦分崩离析,他的两位王弟各自拥兵自重,划地为王。七年前兄弟阋墙,宗将王灭了贺将王,并吞了南山源,成为实际的领袖。但不久,宗将王突然暴毙驾崩。

  宗将王弃世,权倾一时的卫士将严奇将军被部将拥戴为王,但卫士将严奇谨守君臣之义,仍奉尊将藩为“上王”,而由上王赐封为随青王,加封忠靖大将军,封邑随青源。

  上王贪图逸乐,大权全握在大将军手中。严奇将军为宣扬国威,连年征战,东灭剽悍的巴勒郎,西并异俗的夷族,南吞诸蛮;左近右邻诸如上汉、上周、上陈等国都派遣特使进贡求和。

  但如此好大喜功的结果,为应付庞大的粮草军需,除了赋税不断增加,各种名目苛刻的租捐巧立,变本加厉剥削民脂民膏。此外,频繁的役事扰民,更破碎了许多家庭。

  而上清北境原本就较国内其它地方来得贫瘠;长年征伐的结果,边境多扰,一片美好的沃田成为焦土,农作连年欠收,沉重的税赋逼得良民为盗或者弃走他乡。

  岁初,上王崩,忠靖大将军受部将拥戴继任为王;此时却有消息传出宗将王并未死,都将中有人起叛,但乱事很快就被弭定。新王从卫兵将贺堂将军之请,迁都随青城,并不再务边功,只求武备不乏;一意与民休息,以使百姓尽力农事。

  然而尽管如此,“宗将王未死”之说传遍整个上清,各地谣传着各种不同的传说。

  宗将……严奇……老奶奶提及这些名字时,我脑海中屡屡有一些破碎的印象闪过。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却又零零碎碎,一直无法拼凑成具体的印象。

  那个破碎的印象我感觉好熟悉,有种非常强烈的怀念……“老奶奶,这附近可有什么湖泊或楼阁?”我问。

  “湖泊?”老奶奶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不过边城里亭台楼阁倒好几处。”

  “麻烦你再仔细想想,那湖泊很大,大得看不到边际!那座楼阁则非常华丽,上层镶镌着薄艳的琉璃……我记得,由楼台望出去,便是一湖碧绿的水波,山影青翠……”

  啊——那影子是谁?金光灿耀?

  我感觉到头像要炸开来,痛苦得无法再深思下去。

  “姑娘……”

  “姊姊……”

  更达奶奶和更达耽心地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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