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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能克刚 page 10 作者:凌淑芬

  一群人寒喧完,心直口快的陈妈妈猛然扔出炸弹。

  “李小姐,你的小孩现在多大了?应该也快四岁了吧?”

  天!恕仪大惊,她都忘了这些人见过她怀孕的模样。

  背心顿时涌出如泉的冷汗。完了、完了!

  “小孩?”李母不解了。

  “那个……”现在该如何圆谎?想啊!快想啊!她绞尽脑汁,面前只见无数张脸孔睁着好奇的眼睛等待答案。“呃……对不起,陈妈妈,我爷爷累了,我先送他们出去坐车,以后有空再请你们吃饭,大家叙叙旧。”

  先避开为妙。

  “好好,没关系。”

  “你去忙你的,我们不打扰你了。”一堆婆婆妈妈热情地挥动手帕。

  “妈,这边。”她哪敢多耽搁,拥着家人就急急忙忙往电梯走去。

  “他们刚才说的小孩是怎么回事?”李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就是……我当时延毕一年,怕你们生气,会把我叫回家,不让我再继续念了,所以……我另外找了一个保母的工作,自己打工赚学费。”她鼓尽全身每一份力气,终于掰出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说辞。“她们指的小孩,就是当年被我照顾的那个宝宝。”

  天!话说完,手心已经出汗,整个人从脚底刷冷上来。

  这就是报应,你一旦撒了一个谎,永远要用无数个谎来填补。

  “原来如此。”李妈妈恍然点头。

  上天显然决定今天是接受震撼教育的好日子。她才送家人到一楼,助理小姐已匆匆跟上来。

  “李小姐,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擅自帮你接了,请不要见怪。”助理抱歉地把手机递给她。

  “没关系。”她接过来。

  “一位姓伍的先生有事找你,此刻正在线上等着。”助理小姐把话说完。

  天哪,现在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卡在巨大的漩涡里,四方八方都探出一只长长的爪子想撕扯她。

  李氏夫妇面面相望,显然对这位“姓伍的先生”非常感兴趣。女儿平时对自己的异性朋友几乎绝口不提。

  她无力地迎上家人的眼神。

  “伍先生是……”花材商!这是第一个闪入脑中的借口。

  然后,伍长峰受伤的表情随之浮现在她的眼前。

  我就活该被你当成老鼠一样,藏在阴沟里?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唇突然不经大脑,自动流泄出答案。

  “他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正在……呃……我和他……总之,他应该是打电话来道贺的。”说得不清不楚,反而把暧昧表达得一清二楚。

  “你们‘正在’什么?他是你男朋友吗?你们交往多久了?平时怎么都没听见你提起?”李父开始碎碎念。

  体贴的妈妈解救了她。

  “没关系,你回头去忙吧!我们自己叫车回家。”

  “等一下,你让我先问问……”

  李母用力一拉,硬把唠叨的丈夫带开。

  爷爷仍然站在原地,恕仪的心跟着悬在半空中。

  “有对象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别让家人担心就好。”老人家终于说,跟在儿子和媳妇的身后而去。

  上天垂怜,过了一关。她近乎虚脱地拿起手机。

  “喂?”

  “……”

  “阿峰,是你吗?”

  “嗯。”

  “你怎么不说话?”他听起来怪怪的。

  “我想见你,你今天晚上可以来我这里吗?”

  “我晚上有一场庆功宴,明天还要早起送父母去机场。”她委婉地推拒。

  “我想见你。”他重复。

  她想了想。“不然我早一点从庆功宴离开好了。你几点会在家?”

  “随时都在,你一定要来!”

  “我已经答应你了,当然会去。”他真的怪怪的。

  “那,晚上见。”那端先收了线。

  恕仪看着手机半晌。以前他们吵完架,他来求和的时候一定都是趾高气扬的,一副“我是给你面子才先低头”的模样,今天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虽然不情愿,然而,她真的有些担心了。

  *  *  *

  备用钥匙插进锁孔里,轻悄地旋开。

  客厅里很昏暗,只有长沙发旁亮着一盏昏黄的立灯。十一点半了,她不想吵醒可能已睡着的他。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一踏进客厅,他孤独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伍长峰独坐在客厅里,眼睛锁住对面的粉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间,她有个错觉,时光仿佛悠悠回到他祖父出殡的那个夜晚。当时,他也是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啜饮悲伤。

  “哈罗。”

  他发现了她,给她一个微笑。

  “嗨。”

  “你吃过晚饭没有?”她把包包放在玄关,走到他面前。

  “好像有吧,我不确定。”他没有超身,抬头看着她。

  “想不想吃消夜?”她拂开他前额的刘海。

  伍长峰摇头。

  “你今天心情不好?”这么缺乏生气的表现不像他。

  他突然搂住她的腰,把睑埋在她的怀中,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

  摇头。

  “家里有事?”她轻梳着他的发丝。

  仍然摇头。

  “那……”她顿了一顿。“又和媺帷小姐吵架了?”

  这次有反应了。

  “我和她已经分手,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他抬起头,眼中射出不满。

  “好好好,我相信你。”她安抚地轻拍他。“你自己告诉我为何不开心好了,否则我会担心的。”

  “你真的会为我担心吗?”大掌在她背脊底端摩挲着。

  她压下哆嗦的冲动。

  “当然会!l

  他不语,脸又埋回她怀中。良久,一声闷闷的低响传出来——

  ‘对不起。’

  ‘什么?’她没听清楚。

  ‘对不起!’这次说得更清晰,脸仍然埋着。

  他应该是指上回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恕仪轻抚他的发。

  ‘没关系,我也有错。’

  他摇摇头,扶在她腰后的掌略微施力。她顺着他的暗示滑低身体,蹲跪在他的身前,直到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彼此眼中部只看着对方。

  ‘对不起。’他沙哑地重复。

  ‘我已经说不怪你了。’她轻语。

  ‘我对你不够好,也不够公平,所以你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是我的报应。’他深深注视她。

  ‘我没报复你的意思……’

  一根食指顶住她的嘴唇。

  ‘你愿意原谅我吗?’

  ‘阿峰,你好奇怪。’她的眸中写满迷惑。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感觉,他不全然是为了吵架的事在道歉?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好吗?”

  他吐了口气,乏力地靠回椅背上。

  “我只是觉得自己把人生过得一团糟。”

  她失笑出来。“不会吧!奸像有人刚被票选为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手下的证券公司今年上柜,股票逆势上扬呢!”

  “那不是我想做的事,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他闷闷的。

  她一愣。“那你想做什么事?”

  伍长峰也开始想,他想做什么事?然后,他的脑中滑过各式各样的念头,投资、管理、咨询、顾问……最后,一个清清楚楚的念头跳上来,取代所有纷乱的选择。

  “我想学书法。”他脱口而出。

  “书法?用毛笔写字的那种书法?”恕仪大大惊异了。

  “对,书法。”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咀嚼。这个念头一旦从记忆底层跳出来之后,就再也不肯被挥下去。“你一定不知道我以前学过书法吧?”

  老实说,恕仪还真的不知道。她是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在电脑键盘渐渐取代原子笔的现代社会里,他的书写体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你为什么会想学书法?”

  伍长峰先观察她的表情。她眸中没有任何的嘲讽,只有纯纯净净的好奇。

  仿佛一个满身市侩的商人,突然转性想学书法,是全天下最正常的事。

  对着她澄净信赖的眼眸,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他的呼息,教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用力深呼吸一下。

  “小时候,如果我调皮闯了祸,爷爷就会罚我回房间写毛笔字。平常他写字自娱时,也会拉着我一起练,久而久之,我的字虽然及不上他,却也比一般人好上许多。”

  “后来你为什么没有继续练下去?”她非常感兴趣。

  “后来我出国念书,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书法只是写来怡情养性的,一点实用价值也没有,所以就停了。”

  她轻哦一声。“所以你现在想重拾旧爱?”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好痛恨毛笔,我觉得它的存在简直是为了折磨每个小孩。”他皱了皱眉心。“可是我也渐渐发现,每次心烦的时候,只要手上握了一枝笔,坐下来好好写上几篇字,再浮躁的心情也会平定。”

  “有时候,我们喜欢什么东西,连自己也不会知道呢,除非有那样的机缘触发。”她点点头,微笑着。

  “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把书法练得很好,说不定可以变成大师。”他的眸心又透出她熟悉的光彩。“谁敢说书法不实用?大师的字也是可以卖到好价钱的。”

  “你不要老是想着钱嘛!”她笑出声来。

  “嗳!受环境污染太深,已经变市侩了,我慢慢改进、慢慢改进。”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鼻粱。

  “你整个晚上就在想这件事?练书法?”

  “其实我没有特别想什么,只是很想见你而已。”

  她望着他小男孩似的腼觍表情,心头忽然有一种近乎发疼的感受。

  “那就去练吧!”

  “真的?”他的眼中出现不确定。

  “真的!”她笑得极温柔。“慢慢来,先把写字的手感找回来。陈姊的先生正好就是教书法的,还小有盛名,改天我陪你去找他聊聊。”

  他深深注视她良久。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永远站在我这一边。”他把她拥进怀里,轻声说。

  “这可不容易,毕竟你这个人,有时候挺讨人厌的。”她按住他的鼻尖。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故意放进嘴巴里咬。

  “喂!”

  她惊呼,抢起旁边的靠枕攻击他,防卫自己,不到五分钟就被他制在身体下动弹不得。

  “不公平,你的力气比较大,让我起来!”她喘着气,秀颜因为过度的笑闹而泛红。

  “不让。”他的牙齿闪闪发亮。

  “乖,你让我起来,我做消夜给你吃。”她开始进行诱哄策略。

  他看着她醉人的红颜,眼眸的颜色加深了。消夜啊?

  “好。”他挺干脆的,一骨碌跳起来,还仁慈地拉她一把。

  恕仪不敢太挑战自己的好运,一得到自由之后,立刻往厨房跑。

  “喔!”

  身后的人突施偷袭,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转头往他自己属意的方向跑——主卧室。

  吃消夜的时间到了。

  *  *  *

  “贱人!”

  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热辣辣的耳光已经轰在她的脸颊上。

  恕仪猛然从沉睡中被拖回现实。

  “婊子!”另一声爆怒的娇斥。

  她的脑子根本搞糊成一片,只见第二记铁沙掌迎面飞过来。

  那人改打为抓,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拽到床尾来。她受到极度的惊吓,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家劈头劈脑就给她一阵乱打。

  “你在做什么?”伍长峰震怒地暴吼。

  攻击行动突然中止,不速之客被另一双黝黑的手抱开。

  “放开我!让我教训她!不要脸的女人,专门抢别人男朋友的贱人!”

  “赵媺帷,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

  出其不意的惊骇让恕仪的神情显得呆滞。她僵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四周充斥着另外两个人激烈的对骂声,以及女性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就是有了别人才要求分手,对不对?”赵媺帷的攻击目标转为制住她的男人。

  伍长峰不愿意对女人使强,着实被她踢闹得不可开交。

  “媺帷……你疯了吗?”他努力想抓住那双尖尖的爪子,偏偏奈何她不得。最后他火了,拐到她身后紧紧圈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我叫你住手,你听到没有?住、手!”

  一声大喝,纷乱的局面陡然安静下来。

  两个纠缠成一气的男女猛烈喘着气,恕仪仍然呆呆坐在床上,一双黑眸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空寂。

  “媺帷,你去书房等我,要谈到隔壁谈。”他连拖带抱,硬把赵媺帷推出房门外。

  “你想躲?伍长峰,你有种就像个男人……”

  砰!房门隔绝另一串近乎疯狂的漫骂。

  “恕仪,你还好吧?”伍长峰边挑起地上的长裤和衬衫,匆匆套上。

  她茫然点点头。其实这只是反射动作,她的神智仿佛仍飘在老远的地方,回不来,连他的声音都显得非常遥远。

  晨曦的凉意侵袭着她,她下意识拉起被单,将发颤的身躯紧紧围裹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和她谈完就回来。”

  有一只温暖的手触了下她被轰的脸颊,她痛得一缩,那只手收了回去,跟着就是另一串怒火难消的低咒。

  “那个女人简直是疯了!”

  砰!另一阵摔门声吞噬他的身影。偌大的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安静下来了……

  她茫茫然扫视四周,直到熟悉的摆设渗入她的脑袋里,激出一丝丝反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她昨天晚上累得睡着,忘记回家了。

  回家……

  糟糕!今天一早她还要送家人到机场。

  她马上跳下床,近乎机械式地开始穿衣服。底衣,外衣,长裙,梳头,盥洗。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脸颊上有一记深红色的五指印。她抖着手,轻轻抚上那处红痕。

  刚才那个人是谁?赵媺帷吗?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停!

  大脑自动产生防卫机制,筑起一道高高的墙,将所有处理下来的资料全部推到那堵墙后头。

  她暂时无法想,无法听,也无法感受……

  走,快点离开这里!理智不断在催促。她像个机器人一样,飘出房门外。

  经过书房时,暴怒的对话不断飘出来。

  “你不用狡辩,我早就猜到你一定另外有女人,才会突然跟我翻脸!”

  “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关第三者,你别把旁人扯进来!”

  她脑子里竟然有一个角落还荒谬地想发笑——

  哇,她从来不知道教养良好、举止高雅的富家千金,发起蛮来也像泼妇一样,又撕又打又咬的。

  再者,就算伍长峰脚踏两条船,该死的也是他,赵媺帷打她做什么?

  她僵硬地扯着嘴角,继续走出屋外,踏入电梯,离开电梯,走出大楼,上了计程车,平平报出自家地址。

  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小姐,你还好吧?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哭,她在哭吗?

  李恕仪伸手一摸,颊上和手上印着同一泉泪渍。

  她真的在哭,她好惊讶。

  “人生海海,有什么不顺意的事,挥挥手就过去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她不知道是哪样东西触发了她,突然之间,她就失声痛哭了。

  她这些年来到底、到底、到底都在活些什么?为何要牵扯进人家的恋爱故事里?

  失足,未婚怀孕,失去小孩,被人视之如瘟疫,现在再加上一项“狐狸精”,她究竟是来台湾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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