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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能克刚 page 9 作者:凌淑芬

  “忙什么?”他玩弄她香肩上的发丝。

  她迟疑片刻。“我和陈老师的花艺展即将举行,有一些作品需要做最后修饰。”

  “正好我最近也忙,明后天可能要到台中出差几天。”伍长峰点点头。

  她轻吐了一口气,眸心漾回柔情的笑意。

  “再睡一下好吗?”

  “好。”

  两人相拥入梦,有如缠结难分的柳枝。

  其实,彼此心里都有一些话想说,却也都不希望对方说出口……

  *  *  *

  “吹口哨,向前进,寻求快乐人生。肩并肩,去踏青,野外好风景……”

  BMW泊在一个街角,一道健实的身影跳下来,哼着小曲,踏上庭园短径。

  九月一日,全新月份的开始,值得好好庆祝。

  好吧!他承认,他是在开心台中那一团混乱终于摆乎,又回到有她的台北城。

  回来的第一件事,他连家都不回,直接驱车到她家门外。

  下午五点半,他们正好可以出门吃顿饭。

  叩叩叩叩叩,叩叩。连敲门的节奏都很轻快。

  “阿仪,我带来的那罐沙嗲酱,你收到哪儿去了?”

  “爸爸和爷爷这几天把它吃光了。”她从房里探出头,回应厨房里的母亲,脸上还沾着一些花瓣粉屑。

  “这是我特地带到台湾来给阿仪解馋的,你们爷儿俩自己把它给吃光了?”李妈妈吓了一大跳。

  “我们连吃几天的台湾料理,腻也腻坏了,只能靠沙嗲解味儿嘛!”李爸爸赶快躲进浴室里避风头。

  爷爷继续坐在沙发上,整张老脸埋进报纸里,故作严肃貌。

  “真是的!”李妈妈又好气又好笑。“算了,阿仪,待会儿我们上超市去,我熬一锅新鲜的给你。”

  “好,我先把手上的这一幅画贴好背景。”她的脑袋又缩回去。

  叩叩叩叩叩,叩叩。

  “这时候会是谁?”爷爷放下报纸,白眉一扭。

  “我去开。”恕仪放下工具,出来应门。

  “嗨。”门外一张笑得俊朗的脸让她错愕。

  “你……”她飞快看了屋内的人一眼,正好迎上爷爷的视线。心头一揪,连忙把门拉拢,透过细细的缝嘘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台中回来,顺便绕过来看看你。”伍长峰从她头顶上望进去。“你家里有客人?”

  “阿仪,谁来了?”李妈妈在问。

  “没事,只是一个推销员,我打发他走。”她赶忙闪出门,拖着他来到屋内看不见的角落。

  “我是推销员?”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要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她跺脚。

  “那些人是谁?”

  “我父母和爷爷。”

  轮到他愣住。“你家人怎么会突然跑来台湾?”

  “我这个周末有个展示会,记得吗?”

  对喔。

  不,不对。

  “你的家人要来的事,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这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他放大声音。

  “嘘,嘘。”她拚命制止他,一面紧张兮兮地回头,生怕家里的人跑出来探看。“你真奇怪,难道我家人来看我,还要先跟你报备?”

  “‘我’很奇怪?”他的眸开始眯紧。“好,那他们来访,与我上门找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像做贼似的,把我拉到路边来?”

  “拜托!你们两方不避着点儿,难不成还一起排排坐、吃果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见你的家人?”

  “你想见他们?”她不可思议地睁大明眸。“你疯了!”

  “为什么想见他们就代表我疯了?”他质问。

  恕仪真想昏倒,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他居然还用问。

  “我父母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如果问起你,我要如何告诉他们?”

  伍长峰猛然醒悟。

  所以她上回要求他暂时不要来找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联展的事,而是她的家人要来,她希望他避开!

  “就介绍我是你的朋友不就行了?你住在台湾好几年,不可能连个朋友都没交吧!”他的语气很火爆。

  “你是男的耶!”连她也忍不住低叫出来。“我爷爷最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会随便交异性朋友,如果被他看出任何异状,我该怎么办?这世界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他,光面对他那双眼睛我脚就软了,更别提编谎话骗他。”

  露水姻缘,奉子成婚,流产,离婚,这些罪状林林总总足以判她十七、八个死罪!她陡然打个寒颤。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当成老鼠一样,藏在阴沟里?”他的脸色晦涩得犹如刚从地狱里回来。

  “你干嘛说得这么严重?他们下星期一就回去了,你等他们回去之后再来不就好了。”他今天的表现好奇怪!她的眸中闪着疑惑。

  “我没必要忍受这种待遇!”怒火终于爆发了。“我长得体体面面的,有头有脚,家世清白,哪一点构不上见你爷爷的资格?”

  “你……你莫名其妙!我从来没有要求你把我带回家介绍给父母,你反倒来为难我!”

  “为难?原来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是很为难的事。”他一声大过一声。

  “本来就是。”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跟火星人说话,突然之间他们两人完全无法沟通了。“我们两家王不见王,这本来就是默契。所以我不会去打扰你的家人,你也不会来介入我的家庭生活,不是这样吗?”

  伍长峰脸色铁青,瞪视她良久。

  “随便你!”

  亏他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只想赶来看她,搞了半天全是自己一相情愿。

  没什么好说了,他闷着冷脸离去。

  恕仪迷惑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很生气,可能还有一点点伤心,可是她不懂为什么。

  他不会真的想见她家人吧?

  “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和谁在大吵大叫?”李妈妈关心地迎上前。

  她回到屋内,反手把门关上,避开爷爷锐利的视线。

  “没事,那个推销员好凶,我不让他进来推销,他还骂我。”

  “台湾的推销员这样大牌?”李爸爸极为讶异。

  “有几个少数的例外。”她勉强笑着,转移话题。“可以开饭了吗?今天晚上吃什么?”

  “大餐。”李妈妈喜孜孜地转进厨房。“后天就是你的展览,我们先在家里办一场庆功宴。”

  她晚上有大餐吃呢,不知道那个气跳跳的男人今晚吃什么?

  原本,他应该是来找她一起吃饭的吧?

  不知怎地,期待良久的好胃口,突然消失无踪。

  *  *  *

  “你能相信吗?她把我赶出来!她居然把我赶出来!”伍长峰狂怒地在高级病房里走来走去。

  余克俭才想叹气。为什么他连卧病在床都不得安宁呢?

  这只暴龙下台中的那一天,正好是他染上感冒、第N度入院的同一天。经过数日休养,他现在的气色已经恢复许多,有体力看笑话。然而,同样的戏码一再上演,他也是会看腻的。

  “我这辈子长到二十八岁又十个月,还没有被人扫地出门过。”脚步踱到床尾,伍长峰霍然停住。“这是最后一次,我忍她忍够了!我发誓,这一次我绝对……绝对……”

  “绝对什么?”余克俭故意问。

  “绝对……”算了。伍长峰顿时像一颗消了气的皮球。每次都立下重誓,最后还不是破功?

  “你知道,过去三年来,你冲到我面前抱怨那位不知好歹小姐多少次吗?”余克俭举起手指比了比。“四十七次。你跟赵媺帷闹翻的次数都没有这么惊人。”

  “媺帷和她不一样。”他咕哝。

  “哪里不一样?”

  赵媺帷和李恕仪的脸,同时在他脑海浮现。前者是翘高鼻尖,骄气地要求他先低头,不然啥都别说;后者是张着那双柔亮的双眸,默然瞅着他……

  “对,我就是吃软不吃硬,那又怎样?”他没好气地开始踱步。“请不要转移焦点,我发火的主因是:我被人扫地出门了。”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余克俭一脸无聊。

  他霍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瞪住死党。

  “亲爱的小余儿,你最好的朋友只差没被人当成见不得光的通缉犯,阴沟里的隐秘生物,必须藏在暗处的电动按摩棒,你还不觉得意外?”

  “好吧,我很意外。”余克俭取过身旁的水杯暍一口,安然自若。

  “你又在意外什么?”

  “意外你居然没有想到。”

  “我应该想到什么?”有时候和老余对话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尤其对他这种急性子的人。

  “想到她居然会如此胆大包天拒绝你,想到不只伍家有排斥她的份,她也一样排斥你们,想到她轻视你们的程度,可能不比你们轻视她还低。”

  “我,从来没有,轻视过她。”他咬着牙进出话。

  “老家伙,你可是在跟比你还了解你自己的死党说话。”余克俭居然还有胆子露出微笑。“别骗自己了,你对她一直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他瞪着床上的病患,考虑让这人的病情再加深一点。

  “我没有!唔……好吧,或许一开始有,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自从我们开始来往之后,我就不曾再瞧低过她。”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你的朋友?”

  “我……”

  “为什么不带她去你平时常去的俱乐部吃饭?”

  “我以前带她去过……”

  “为什么不向你的父母承认你在和她交往?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你的亲戚朋友?为什么不带她参加公开活动?为什么不多多认识她的朋友?为什么没陪她去参加过同学会?”

  伍长峰知道好友传达一些讯息给他,所以没有急着接话。

  “阿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还是上回她来银行贷款,我才有机会‘正式’认识她,你连把她带来介绍给我都不曾有过。”余克俭轻声说。“你对她并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好。”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懊恼地爬梳乌发,继续踱步。“我只是觉得,我们来往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把杂七杂八的人都牵扯进来,绝对没有不让她见光的意图。”

  现在他终于了解恕仪为何会说那些彼此生活圈不相干的话了,她真的以为他故意把她藏起来吗?

  “我知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这样,越在乎的事物就越少根筋,可是女人的心思比男人纤细敏感,你必须学着去体会她的感觉。”

  妈的,现在他又多了一件心烦的事。

  “最近媺帷跟我闹得不可开交,我实在分身乏术。”他停下来,不平地问老友。“为什么每个人都期望我当一个事事万能的无敌超人?我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缺点,尤其跟别人吵架的时候,特别幼稚无聊爱赌气。”

  “你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困难,只需要对自己承认就行了。”余克俭深呼吸一下,闭上眼睛。

  “承认什么?”他茫然问。

  “对啊,承认什么?”他张开眼,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好好想想,你应该承认什么吧!”

  第七章

  伍长峰正从某个角落看她。

  恕仪感觉得到他的目光。

  她在会场里四处走动,状若无事地与观展者交谈,一面搜索着他的身影。

  他会来的,她知道。

  然而,不论绕了展区几次,她一直未曾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

  “李小姐,恭喜你,展出很顺利。”一位大报的艺文记者走过来。

  “谢谢。”

  “秋声联展”假台北市立美术馆的地下室举行,她和陈姊拥有各自独立的展示空间;陈姊以插花作品为主,她则展出过去三年来的压花画作。

  可能是最近台湾没有太多新闻话题,媒体很难得的空出版面,让艺文记者写了两天关于这场联展的报导。

  “请问所有展出的花作都可以出售吗?”

  “多数都可以,只有几幅对我别具意义,是非卖品。”她轻柔颔首。

  父母和爷爷正好走到她身畔来,李妈妈友善地端详着记者。

  “阿仪,这是你朋友吗?”

  “您好,我是XX时报的记者。”记者小姐指指胸前的采访证。

  “这几位是我父母和爷爷,特地从马来西亚来看我的展览。”恕仪立刻为两方人马介绍。

  “既然家人都来了,我替你们拍张照,今天晚上回去发稿。”记者小姐朝另一端的摄影记者招招手。“李妈妈,您养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哪里,那是您不嫌弃。”李妈妈的形貌与女儿一样端庄秀雅。“她当初为了学压花,大学被延毕一年,我先生和公公气得不得了,谁知现在反而靠压花走出一条路来。”

  “我倒不知道李小姐大学被延毕呢!”记者小姐笑了起来。

  “这么糗的事,拜托您别在报纸上写出来。”她连忙摇手。

  “这是一个很棒的切入点!想想看:一位来异国求学的侨生,经历过坎坷的大学时代,最后却在艺术界里走出自己的一片天。”记者小姐在脑中勾勒美好的远景。

  而恕仪开始头痛了。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任何人对她延毕的原因感兴趣。

  “如果让花艺班的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大学念得一场胡涂,我很没面子的,求求您高抬贵手。我们还是来拍照吧!”她只想将话题速速带开。

  人长得娇柔就是有这种好处,记者小姐看了呵呵笑,放她一马。

  于是,李家四口齐聚在镜头前拍了张合照,连严肃的李爷爷都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

  联展的宣传目的达到,记者也有新闻可以发稿,双方皆大欢喜。

  送走媒体人之后,她瞄一眼腕表,已经四点半了。

  “爸,妈,晚上花艺班的同仁要帮我们办一场庆功宴,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不用了,我们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今晚早点回去休息。”爷爷摆摆手。

  “好,我也会尽量早一点回家……”

  “你们看、你们看,”一群欧巴桑突然熙熙攘攘,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我就说嘛,这个‘李恕仪’就是当初跟我们一起学压花的那个小女生,你们就不信,看!我没讲错吧?”

  “我啦!是我先在报纸上看到她的照片认出来的。”

  “乱讲,明明是我。”

  “你?我跟你讲的时候,你还不信咧!”

  恕仪转眼问被团团围住,一群欧巴桑争相要求她的注意。

  “李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我们是以前XX补习班那些妈妈啊。”

  “不要理她,看我、看我,你当初跟我比较熟,一定记得我。”

  她的脑中开始浮出几张熟悉的面孔,和眼前的女人军团重叠。

  “你们是……陈妈妈和张婆婆?”

  “对啦、对啦,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好感动喔。陈妈妈笑得眼睛全眯了起来。

  “陈妈妈!你们也来看我的展览,我好高兴。”她又惊又喜。

  “这几位是你的家人吗?”张婆婆注意到被她们挤至外围的亲友团。

  “您们好。”三位李家人礼貌地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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