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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样的女人 page 8 作者:凌淑芬

  “是,全世界的女人就属于你的章水笙最美最好,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上。”她蓄意撩拨他。

  他淡淡一笑,悄然不搭腔,女人唱了半晌的独角戏,似乎觉得没啥意思,过了一会儿稍微气平了些。

  “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着想,无论如何最好出国避一避,等到将来羽翼丰了,再想办法回到岛上夺取属于你的一切。”她冷冷地建议。

  “嗯。”他垂下眼睑,对于离开的念头显得很不热衷。

  “怎么?舍不得她?反正她现在找到保护人了,流金岛上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即使你留下来只怕也无法护得她更周全。”

  他的眉头皱起来,水笙留在楼定风身边只是暂时的事,终有一天她会再度回到他身边,他有信心。

  “你先出去,让我仔细想想这步棋该如何走。”

  “随便你。”女人走到门口,顿了一顿,语气忽然转为温柔。“现在只有我们能彼此依靠,希望你记住这个事实。”

  房门轻轻掩上。

  他走向阳台,橙红的夕阳将苍穹渍染成七彩的蕊曲。谁能料到这样缤纷鲜丽的天空下。血腥的罪行日复一日地上演着?

  同样说的没错,如今的他即使救出水笙,也无法带给她幸福快乐的生活,他必须先战胜当前困境,才能谈到未来和承诺的问题。

  目前为止,起码楼定风未表露出伤害她的意念,这已经算不幸中的大幸。现今之计,唯有暂时性的撤退才能保全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和希望,无论他多么不愿意将水笙留在敌人手中,都只有向现实屈服的路径可走。

  他抚着自己麻痹瘫痪的右臂在微微苦笑。是,他必须离开。

  然而,他会再回来,一定会!

  为了她,那人娇弱如秋水的女子。

  水笙……

  第六章

  楼宅笼罩在冷战的气氛中。

  正确的说法是,七天前楼定风揪她离开“雪湖山庄”,两人先在水笙房里掀开热战,为接下来的后冷战时期揭开序幕。

  “你去雪湖山庄做什么?”他劈头冷冷地质问她。

  水笙窝坐在床上,怀抱着软呼呼狗熊不说话。她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性,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只会冷冰冰地骂人;如果他吼大叫,就表示─那句俗语是怎么说的?“会叫的老虎不咬人”?还是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而目前她尚未看出他是真气还是假气,最好先静观其变一阵子。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舌头被剪掉了?”口气依然寒飕飕。

  “我……我听说那里风景不错……想去看看……”她总不能直接承认自己是代人受过吧!她还是很有骨气的,叫她平白无事拿砖头砸自己的脚,那可万万不干。

  “哦?是吗?你只是去那里看风景?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目的?”

  他紧迫盯人的质询弄得她一头雾水。在她眼中,自己前去雪湖山庄的动机并不很重要。

  “嗯。”她乖乖点头。

  他的眼中晃过难以解释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令她看不出其中的涵义。

  唯有楼定风自己明白其中的滋味:解脱。

  她并没有回忆当初的一切,水笙仍是他的水笙──

  不,慢着,她当然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她。他蓦地发现,自从水笙出现在他生活里,他便想尽了各种办法替她开脱。给她好日子过。而他们是敌人呢!

  他忽然恼怒起来。

  “你智障呀!你不懂得保护自己呀?你知道不知道今天的情势有多危险?如果跟踪你的人在我抵达之前追上来,你们两个弱女子向谁求救去?”

  发威了!可见他气得还不算太厉害。尽管如此。寻番责骂的言词仍然很伤人。

  “我怎么晓得……”小巧秀气的唇微微噘了起来,泪花开始在她眼中凝聚。“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废话,如果是故意的,那还得了!”他拒绝再为她的泪水动摇。“哭哭哭,哭什么?”就只会哭!

  她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他会越骂越起劲。

  “我又不是只会哭……人家……人家还会做其他的事情呀……”大颗大颗的水珠开始纵横在粉色的玉颊上。“你生气也就算了,还骂我笨……好嘛!就是笨嘛!我就是不聪明嘛!那你还花那么多钱治疗我做什么……你把我送回医院里当一辈子的脑障碍病人算了,我又没有求你带我回来!呜……”

  索性放声大哭给他看。

  楼定风完全被打败了。这女人吵起架来全然不顾江湖道义或颜面问题,百分之百的“龙头一开泪水就来”。现在仔细回想才发现,以前他吵架输给她,实在不是因为他口才不好或理屈,而是因为她太会哭了!他怕自己有一天会被她的泪水淹死,只好趁早呜金收兵,赶紧找个台阶让两人下台。

  老天,他居然开始替自己感到委屈来着。

  从没见过泪腺比她更发达的人!

  “水笙,别哭了。”他粗声命令她。

  “呜……哇……”

  “我叫你别哭了。”口气强硬了几分。

  “呜呜……”

  “叫你别哭,你听见没有!”砰!一拳锤在梳妆台上!

  她从床上弹起来,震惊的圆眼睛骨碌碌瞪着他瞧。脸颊上凝着白玉色的雨露,仿佛连泪意也给他哧跑了。

  很好,有效?楼定风非常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他打算发表一些谈话,巩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权威感。

  “水笙──”

  “哇──”她突然伏进棉被堆里,干脆哭得更痛快大声。

  轮到他被吓住。发生了什么事?一切明明在掌握之中呀?

  “喂喂,别哭了。”他赶忙捂住耳朵,几乎错过管家叫门的声音。

  “楼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张太太推开门来。“一位胡先生有事找您。他说……发生了什么事?”管家瞠目结舌地端详他们。一个怒发冲冠,一个哭成泪河的小花。

  “出去,谁叫你进来的?他急急挡在水笙前面,不明内情的人听见她惨绝人寰的哭声,说不定会以为书房成了行刑的现场?

  “呜……张太太,不要走,他好过分……骂我智障,还想把我送回医院去,不要我了……”她哀哀切切地哭诉。

  “什么?”张太太震惊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老板。

  “我没有!”他吓了一跳,这女人颠倒是非的本领太高了,他万万不是她的敌手。“我没说要送走她,只说她是──”

  智障。他明智的闭上嘴巴。

  “他还骂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做,只晓得哭……”

  “真的?”张太太的怜惜心大盛,连忙赶到水笙身畔拍哄她,同时以一副他罪该万死的斜眼瞄觑老板,害他不得不为自己申辩一下。

  “前面几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我只说了后面那句。”

  那就很不得了了!张太太的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而且他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自己想去那个鬼林子的,他怎么可以骂我?呜……”她继续抽抽噎噎。

  冤枉!

  “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提议到雪湖山庄的人是你。”现在又翻脸不认帐,太奸诈了!

  “我担心你会责怪姜文瑜,以后不准她来找我,所以才一口承担下来的呀!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我又不是喜欢到处凑热闹的人。当初我承认下来的时候,你就该自己推理到事情的真相。”她含着泪水控拆他。“亏我平常那么关注你,把你的言行举止查探得一清二楚,结果你不但没有同样对我好,还冤枉我、误会我,可见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简直是字字含泪泣血。

  他为之气结。

  瞧她说得多么理所当然,仿佛他本来就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以为他有那么多美国时间吗?每天忙着赚钱养家活口都来不及了。她可知道,陪她耗在这座成天湿漉漉的小岛害他少赚多少?

  正想多为自己分辩几句,忽尔忆起,奇怪,他干什么向她解释什么?他是老大,她们是下人,严格算来她们还得靠他吃饭呢!

  他吃了水笙的闷亏也就算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倒是张太太跑进来穷搅和什么?

  “你们少罗嗦,反正没说实话就是你的不对。”他的结论换来两个女人的怒目而视。

  张太太的母性全面激发出来。

  “楼先生,胡先生正在客厅等您,麻烦您下去一趟。”她扬高骄傲的鼻尖,扶起泪涟涟的水笙。“来,章小姐,咱们去找老王、老程,你会发现大宅子里真正关心你的人其实不少,多一个或少一个没啥子差别!”

  鄙夷的眼光瞟了老板最后一眼,隐约还听见他轻声一哼。

  楼定风气得牙痒痒。简直造反!从前这帮佣仆哪有人敢对他表露丝毫的怨怼?然而,自从章水笙来到家里,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地带坏他们,弄到现在竟然轮到他必须看他们脸色,有没有搞错?

  好,大家卯上了!他就不信付钱的老板会输给干活的伙计。

  一个星期之内,他完全见识到伙计们的能耐。这场冷战并非存在于他和水笙之间,而是他和楼宅所有的工作人员。

  “小莉今天有点凶悍。”江石洲拭他袖口的褐色印渍。刚才小女佣端来咖啡,放下杯盘的力道活像打算消灭某只隐形的蟑螂。

  “最近七天她都维持这样的情绪。”他涩涩地说,心里暗暗加了一句:而且只针对我。“把你那杯咖啡换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这杯加了糖,你的没有。”

  “她应该知道你喝咖啡向来不回糖。”江石洲大惑不解。

  “自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忘记了。”

  “您──”

  他举手阻止助手的言语。“对,我知道,我可以叫她换过。可是接着她会端给我一杯没加糖、却洒柠檬皮的咖啡;如果我还想换,她就会端来没加糖、没洒柠檬皮、却加了肉桂粉的咖啡,接着就是没回糖、没洒柠檬皮、没加肉桂粉、却加奶精的咖啡,总之她永远不会给我我想要的口味。”

  “大不了──”

  “开除她。对,我的确可以拿她开刀,但是接下来司机、园丁、厨师、女佣、管家会在同一天提出辞呈,让我措手不及、当天晚上我会没有饭吃、没有干净衣服穿、没人替我过滤电话,隔天早上老王、老程、张太太、李莉娟一群人回来的时候,我无法再提高身段赶她们走……”他顿了一顿,突然张大惊讶的眼睛,喃喃自语:“天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江石洲的眼睛随着他打转,象似有些入迷地地倾听他的叨念。

  他在抱怨呢!楼定风居然在抱怨!打从江石洲十六岁起跟在他身边,两人的关系名为主雇,其实已经形同亲兄弟,他从来没听过楼定风的抱怨。

  简直是天大的奇迹!他抬眼,瞅视楼定风烦躁踱步的身影。

  “这栋宅子原本一直风平浪静,近一年来却被人搞得乌烟瘴气,我成天尽是担心大伙儿有没有乖乖做事,乖乖吃饭,定时上洗手间,晚上做好梦!我在这间屋子里到底成了什么身份?!超级保姆?”

  听进江石洲耳里,倒觉得所谓的“大伙儿”应该换称为“章水笙”。

  楼定风或许没发现,但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他不再冷淡有礼,不再与世界的人保持距离,他开始记得周遭雇员的姓名,甚至学去对他的助手发牢骚,而在过去的十年中,类似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已经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是谁造成这种改变?”江石洲自言自语,是谁让冷硬了二、三十年的顽铁化为圆润而富生命力的玉石?

  “还会有谁?”楼定风以为他的疑问是承续刚才的对话。“当然是她,章水笙!”

  这女人胆子越养越大,连聚众向他抗议的好事也敢做出来。

  “是吗?”江石洲有些发怔,显然,章水笙不仅比他想像中单纯,也……可爱多了。“对了,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找你?”他倏地立定脚步,茫然地眨眨眼睫,焦距渐渐瞄准助手的脸。“我找你吗?我……啊!对,我的确在找你。”

  他拍了拍额头,苦笑着走回书桌后坐下。现在试图挽回自己无意间丧失的颜面,似乎稍嫌太迟了。

  “下个月起我必须跑遍北美几个重要城市,最后一站会飞到纽约去,你先回美国调配好详细的行程企划,我们在那里会合。”他极力想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至于我出国的期间,宅子就交给……嗯,不妥,你还是留在岛上吧!这里的大小事务就给你照料。”

  另一个改变!江石洲注意以,楼定风也从来不曾会在分配自己的工作时产生迟疑。他永远被派驻到老板最关切却无法亲身到场的地方。而,这次是他第二度受命留在楼宅──或章水笙──的身边。

  “知道了。”江石洲突然转变话题。“有件重要的消息必须向您报告。我顺道去过张署长的办公室,借回雪湖山庄的结案报告。”

  “上面怎么写的?”他耗费了大把银子打通关节,那帮人最好别让他或他手下的名字出现在相关的文件上。

  “‘游民滋扰事端,造成令人遗憾的惨案发生。’”江石洲随口念出来。“但是我的重点不是调查结果,而是作亡人数统计。”

  “别告诉我官方清出来的尸体和我们预期的人数有出入。”楼定风刹那间提高警觉。

  他的得力助手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江石洲把调查报告递给他。“发动夜袭之前,我们非常确定雪湖山庄里有十八个人,可是警方搜出十六具尸体,扣除章小姐生还,还有一个人下落不明。”

  楼定风蓦地收紧拳头,掌中的咖啡杯发出喀喀的声响。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再次在助理面前失态。

  “谁不见了?”语气中毫无温度。

  “很难说。十六具尸体中,已经有十三具辨认出身份,施长淮不在里面;而其他三具脸孔被烧焦了,但是依照骸首的体格特征来推测,他们是施长淮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换言之,他可能活着。

  不,不应该,不可能。

  “我们事前经过详细的策划,出击之前的确核实过所有的人都留在庄里,为了防止他们逃出来。我下令封锁了每一条对外的通道。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有人逃出重重的天罗地网,而咱们竟然没有发现?”

  江石洲被他冷冽怒火镇慑住。

  “那条漏网之鱼应该是在我们进袭之前悄悄离开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清清喉咙。“我另外注意到一件小事,或许和逃脱的人有关,事件发生的次日是章小姐的生辰,施长淮在镇上珠宝店替她订了一条金链子。而那条链子,两个月前被人领走了。”

  “谁?”

  “不是施长淮,但是领走项链的人持有属于施长淮的收据。”

  换言之,收据是施长淮交给那个友人代领的,那男人,极有可能活着,前些日子甚且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下暗中活动,而他竟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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