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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你,认栽 page 13 作者:凌淑芬

  第一次看见瘟生的表情这么丑,活像谁欠了他几十万没还似的。

  “走!”他一副想海K某人的样子。“回去再和你算帐。”

  看来这个债务人就是她了。

  “等一下!”她的脚跟钉在地上,宁死不肯屈从于恶势力之下,偏偏他的蛮力更胜一筹,无视于她的反抗硬是往前闯。“我要留下来,峰哥有麻烦──”

  “放开她!”第三束声音加入战局,一记右钩拳朝温道安猛挥过来。

  砚琳眼前闪过几道影子,根本来不及看清楚过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等她再度转回正面时,结局已经揭晓──温道安改用左手扣住她,腾出来的右手此刻停留在阿陈的脖子上。阿陈被他顶在墙边,张大嘴巴想吸点空气进入肺部,脸孔因为呼吸困难而胀成暗红色。

  她瞧得瞠目结舌,下巴掉下来。从前还以为瘟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个白面书生,成天只会挂着温和的一号表情笑笑笑。原来人家老虎不发威,被她当成病猫了。

  “偶像、偶像!签名、签名!”好崇拜哦!他从来没有这么帅过!她对英雄形象的男人抵抗力最弱了。她的眼中升起崭新的崇敬之情。

  温道安没功夫理她。

  “我要带她走,你有意见吗?”锐利的鹰眼紧紧盯住攻击者。

  阿陈继续效法锦鲤鱼张开大嘴,试图吸取稀薄的空气。

  “喂!放开他,他是峰哥的人。”她总算看清楚攻击者的面孔。温道安立刻松开他,甜美的空气马上钻进他的肺叶里。“阿陈,峰哥不会和他们打起来吧?”

  仿佛为了回答她的疑问似的,阿陈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场面突然爆炸了。

  “我操!”大龙的狂吼透过重重人墙传出来,谈判桌被人轰隆隆翻倒。

  而后,战争爆发!

  砚琳发誓她此生尚未见过如此壮烈的场面。无数双拳头在空气中飞舞,咒骂声充满各种“颜色”,有些新词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一时之间叹为观止,对那几位发明它的大汉投以敬畏的眼神。

  想想看,假如她今晚窝在家里与姊姊大眼瞪小眼,将会错过多少见识的机会。

  “该死!”相形之下,温道安对脏话的创造力显然相当有限。

  他揪住她挤向餐厅门口,两人窜高伏低,避过凌空飞来的椅脚、桌脚、酒瓶。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不想走,然而抗议并未收到任何成效。

  温道安仍然一意孤行地拖着她排除种种阻碍,闯到门口。

  “把门打开!”他拉住一位穿制服的小弟命令道。

  “门锁被弄坏了,打不开!”小弟拿起酒瓶敲昏一个体型大他两倍的敌人。“峰哥事先吩咐过,今晚进门的人一个也不准让他跑了!他要一网打尽!”

  “该死!”他今晚咒骂的次数足以在死后下十次拔舌地狱。

  “我看见峰哥了,他在那边。”砚琳猛然惊呼。“哎呀!犯规犯规,他们三个攻他一个。”

  他及时把她揪回来。“你想上哪儿去?”

  “当然是过去帮峰哥。”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也要问,笨!

  “你给我安分一点!”有没有搞错?人家一拳就可以把她打飞了。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他左右张望,勉强找到一处堪称安全的地方。“过来!”

  她再度被他拎起来,往前移动。

  “别走!”途中,一位恶汉举高椅子兜着他的头砸下来。他微微侧过身子,那张椅子敲在墙壁上,他一脚踢翻这个轻捻虎须的莽夫。

  “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对付完小角色后,他把她扔进吧台后面。

  他真的用“扔”的!两手举起她,呈抛物线丢过吧台,她的臀部先着地,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她痛得龇牙咧嘴,小屁屁可能跌出瘀青了。

  室内群架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她探出半颗头查看情势。江峰有先见之明,主动弄坏门锁,四十多个人不得不挤在五十来坪的空间里打混仗。由于手脚伸展不便,为了避免伤到自己兄弟,大龙那帮人带来的开山刀和西瓜刀毫无用武之地,施展起来不免缚手缚脚,反而变成累赘。

  厅内,江峰的人数虽然比较少,肉搏战术却比对方高明。所以尽管目前胜负未分,结果却可以预料得到。

  “咦?瘟生呢?”她在人群中搜寻温道安的影子,接着发现他正和峰哥并肩作战。

  江峰以一敌二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一时之间却也缓不出手来帮助其他兄弟。温道安加入他后,情势立刻逆转过来。

  “揍他!捶他!踢他!”她遥遥替两位大哥大加油,给与精神上的支持。

  “有个女人躲在那里!”不知何许人发现她的藏身之处。砚琳脑袋瓜子发麻,立时瞥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朝吧台方向冲过来。

  “狼来了!”她缩回吧台后面,啃着手指发冷汗。“怎么办?怎么办?”

  想想看,电影或电视里通常怎么演的?她四处张望,倏地瞟见地上躺着一只打火机,再随手乱摸,摸到一罐半满的酒瓶。

  啊!想到了!她实在太佩服自己的急智,这一招周润发用过。只要擦亮打火机,再含口酒精喷出去,火上加酒就可以把对方烧出满头水泡。

  “喂!出来!”蒲扇似的大手探进吧台里乱捞一通。

  就是现在!她猛灌一口酒,用力点燃打火机,缓缓从吧台后头站起来。

  这个虎豹小霸王显然也看过周润发的电影,他瞧见砚琳这等阵仗,尽管脑筋不太聪明,也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大大凶险。他勉强挤出“有话好说”的惨笑,缓缓退开来,一步、两步、三步……

  难得轮到她一逞英雌,砚琳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撑得鼓鼓的脸颊上努力秀出一抹微笑。尽管有点变形,笑容中的得意之情却掩盖不住──打火机慢慢举到嘴唇前方……

  喷射!

  “啊!”猛汉吓得三魂去掉七魄,抱住脑袋惨叫。满以为今晚会带着二度灼伤回家见老婆,结果──手臂湿湿的、凉凉的、不太痛……

  砚琳的下巴垂到胸前,目瞪口呆盯住手中打火机。熄掉了?

  “我的妈呀!周润发乱演。”她扔开被酒打败的打火机,赶紧缩回吧台后面,谁知道对方的动作更快,一掌捞住她的秀发往外拖。

  “啊──”她大声惨呼,闭上眼睛等待他迎面而来的痛击。

  “啊──”猛汉大声惨呼。

  咦?她睁开一只眼睛,发现昏倒在地上的人居然是他,而不是自己。

  温道安多补他两脚。

  “你没事吧?”

  “没事。”噢!她越来越崇拜他了!他居然及时赶到解救了她。

  凝视他身后,屋内的战术俨然平息下来了,两方各有伤兵,但峰哥的人数占赢面。

  没有受伤的弟兄们包围大龙的伤兵残将,局面稍微控制住了。

  “这么快!”她颇为失望。自己好像还来不及表现一下。

  瘟生的情况大致良好,颊上有道小刮痕,衬衫领口被人扯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损伤,只是一脸想揍人的表情仍然挂在眉宇之间。奇怪!他刚才痛扁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瘾!

  江峰嘱咐手下把闹场的不速之客关至后堂的杂物间,跛着脚向他们迈过来。

  “峰哥,你的腿受伤了?”她急忙奔过去搀扶他。

  “不是。”江峰苦笑。“刚才踢倒太多人,踢得脚酸。”

  “那就好。”她放下心来,却迎上温道安射出寒光的虎目。

  “你怎么不过来问问我有没有受伤?”他有些吃味。

  “能像你这样气呼呼的人,健康状态肯定没问题。”她提出合理的假设。“对了,瘟生,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峰哥的餐厅?”

  连她自己事先都不晓得自己会过来。

  “我和客户从圆山饭店下来,恰巧看见你四处游荡。”他挑高斜飞的剑眉,开骂了。“你长不长脑袋?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危险?”

  他开口一骂,倒也提醒了江峰,于是加入战局。

  “没错,小何明明叫你离开,你为什么不听话?”

  “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做事莽撞得像个小孩……”

  砚琳听他们两人你一口我一语叽哩咕噜骂个不停!心中明白,如果不设法阻止他们,两人只怕会唠叨上一整晚。

  该如何做呢?

  她再度想到效法电影。英雄片中,柔弱无助的女主角面对一场凶恶的狠斗,通常会有何种反应?

  哈,有了!

  “吓死人了,我好怕唷!”她呓出一声软绵绵的呻吟,虚弱地按住太阳穴,然后咕咚往后栽倒。

  周润发那招不见功效,总不会连这招“柔弱女子”的策略也行不通吧?

  第九章

  “好痛!”

  砚琳拿棉花棒沾了点酒精,轻轻消毒温道安肿胀的指关节。

  他们已经从浩劫过后的餐厅移师回他家。第一次踏进他的单身汉公寓,她还来不及仔细参观,就先被他满手的瘀痕吓了一跳,当下逼着他翻出医疗箱,在客厅里扮演起南丁格尔的角色。

  其实温道安压根儿不把手上的小伤放在心上,反倒是她一面敷药一面抚着头叫痛。

  “你们好狠心,看见我晕倒也不出手扶住。”她后脑勺的包八成会疼上三、四天。

  “不让你吃点苦,你学不会好歹。”他依然对她莽撞的举动余怒未息。

  “别再骂了,我假装晕倒就是为了躲避你们的炮轰,拜托别再来一次,我可没叫‘安可’。”出于报仇心态,她手上的力道故意加重几分。

  “喂!下手轻一点。”酒精的刺痛感令他皱缩了眉头。“你真是……”

  “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知轻重缓急。”她替他接下去。

  “你总是……”

  “冲动行事,做事莽莽撞撞的,也不懂得收敛一点。”她再度替他完成训词。

  “亏你……”

  “长到二十四岁,生就一副聪明脑袋,偏生毛躁得像个小女孩。不是我爱说,瘟生,你和我姊姊也该换换新词了。”从她十八岁开始,他们的训词就没改变过,仅会把年龄部分逐年加上去,害她有时候实在很想替他们捉刀写演讲稿。

  “既然知道我们通常会骂你哪些话,为何你还不肯改一改?”对她,他总有管教不动的无力感。

  “如此一来才有人增加你们的生活情趣,以免你们死于无聊呀!”反正她永远找得到台词说。

  上药完毕!她收拾好医疗箱,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飞垒口香糖抛进嘴里嚼了起来。

  脑袋真的好痛!没想到他们当真会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

  方才瘟生抱着“昏迷”的她离开时,峰哥甚至犹有过之地凑到她耳边嘀咕:“晕倒的角度没有算对,如果再往左侧方倾斜二十度,跌在碎玻璃上,效果会更加惊人。”听听看,多么狠心的臭男人!亏她险些为了他被坏人痛扁,他居然恩将仇报!若非他的下一句:“叫欧阳来找我,他委托的案子有眉目了。别让温道安晓得。”她可能会跳起来翻脸。

  有眉目了,好消息!不过,似乎大家都希望把瘟生隔绝在情报网之外。可见这位大爷做人满失败的。

  “对了,”她接过他递上来的热茶。眼神中满溢着崇拜。“阁下打架技术之高明,超乎小女子的想像,请问您学自何方高人?”

  “我每天晚上打女人练出来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他打从见到她开始一直光火到现在。这辈子还没气得如此久过,今天终于为她破了记录。

  “我不相信你敢打我。”她吹出一个大泡泡。平常在他面前吊儿郎当惯了,实在无法勉强自己怕他。

  “不信?”他渐渐敛去脸上熊熊焚烧的怒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熟虑的眼神。

  她开始感到惴惴不安了。他这副准备算计某个人的邪恶表情挺眼熟的,依稀……就和那天他强吻她的表情一样。

  他想干什么?

  “无论你在想什么,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想轻举妄动。”她返到沙发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敌情。

  他突然露齿一笑,整齐的白牙齿看起来与鲨鱼像得不能再像。

  “你何时看过我轻举妄动来着?”他悠哉游哉地端起茶杯。

  那倒是没错,瘟生做每件事之前都经过详细周延的计划,恐怕连“轻举妄动”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忌惮。谁晓得他的心眼里盘算着哪些鬼念头,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啊!已经十点了,好晚哦!我得赶快回家,免得姊姊又问东问西。再见!”她盯住沙发上悠然品茗的男子,谨慎地,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门口移动。

  距离大门只剩两公尺……他会不会扑上来……一公尺……他不致这么欲火难耐吧…

  …半公尺,就快到了……顺利抵达!

  还好嘛!她还以为他会突然变成狼人咧!

  “BYE!BYE!”她迫不及待地闪出门外,反手掩上雕花铜门。

  凉沁心脾的夜风吹拂着红热的脸颊。嗯,感觉上颇像打赢了一仗。不过,他为什么没有留住她呢?乱没面子的,仿佛自个儿自作多情似的。

  她咕咕哝哝的,挨着路灯底座坐下来,等候空计程车。早知刚才就不该把她姊夫的车留在圆山前面,搭瘟生的车回来,害她现在缺乏交通工具可用。

  在夏末初秋的凉夜中苦候了三十分钟后,她终于极端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实在很笨。

  放眼望去,这一带全是高级的住宅社区。哪个计程车司机会神经病发作跑来私人住宅区里兜生意?她可能等到天亮,眼睛望穿了也没用。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她决定找个公用电话叫无线电计程车。结果前后左右绕了一圈,所有电话全是插卡式的。

  电信局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连最基本的“便民”都做不到。

  好吧!唯今之计只有掉头回瘟生家里借电话。如果他肯借车那当然更好。

  她重新踏上适才落荒而逃的庭院,步步为营地扭开铜门把手。才刚踩上长毛地毯,眼角蓦地瞥见他依然端坐在沙发中,四平八稳的坐姿动也不动的。

  “呃,嗨!我回来了!”哪有人隔了半个小时仍然保持同样的姿势?难不成他老化成雕像了?否则便是……他料定了她非回来不可。“温先生,这个……方不方便借个电话?”

  他浅啜一口冷茶,一径以莫测高深的温和笑容瞄觑着她,瞄得她头皮发麻。

  “你打算付出多少代价?”他突然开口出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什么意思?”不知怎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以往一直觉得他的身材高高瘦瘦的,不像欧阳大哥的大块头,容易给人家居高临下的威胁感,现在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对你而言,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价码,都可以索求代价。”他缓步踱到她面前,俯身以鼻尖触着她的鼻尖,温和的语气与胁迫性的肢体语言形成强烈的对比。“我很好奇,今晚你打算付出多少代价来借用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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