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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躲猫猫 page 6 作者:凌淑芬

  戏剧化的场面开始在他脑中发酵,他越想越好笑──

  那头暴躁的老狮子居然撞见青青和他燕好的情景,他可以想象安继方血管里的温度直逼沸腾程度。

  据说,天下的爸爸们对于女儿都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从女儿年纪小小开始,爸爸就是她世界里唯一的英雄、绝顶崇拜的偶像,而她们也贵为父亲心中永远纯美无瑕的瑰宝。而后有一天,女儿的芳心驻进了另一位和他们争宠的男人,而且他们骇然发觉,纯真的小女儿不再如白纸一般,这种惨烈的经验绝对足以让每个父亲痛苦上好几天。

  天!他居然发现自己开始同情老头子了。

  「呵……」笑声一旦冲出喉际,就再也制止不住。「哈哈哈──」

  他埋进枕头里,笑得眼泪都迸出来了。席梦思床垫因为他剧烈低沉的笑声而震动。

  「真高兴现场还有人笑得出声。」她沈下全世界最娇俏冶丽的晚娘脸。

  「对──对不起,让我──让我再笑五分钟──哈哈──」他根本是喘不过气

  「你自个儿慢慢笑,我出去应付老头子。」她气嘟嘟地下床,迅速捞起丝质睡袍裹住国际标准的身材,片刻也不停顿地出门找不速客理论。

  老爸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擅自闯进她家,干涉她的私生活?她已经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岁的青苹果。她有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爱自己选择去爱的男人。

  他平常喜欢挂在嘴上唠叨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光明正大地跑进她公寓里窥探,士可忍孰不可忍!

  「爸!」她加入客厅的战场。

  阙子衿继续窝在棉被里,让父女俩有充分的时间谈个清楚。

  根据他三年来的经验得知,惟有火大的安家人才制得住另一个火大的安家人,旁人若妄想插入他们的战局,只会导致冤死阵亡的下场。

  僻哩啦啦,轰隆哗塌──

  狂怒的对吼声开始贯彻整栋大楼。

  其实,他颇能谅解安继方的心态。倘若今天换成他撞见自己的女儿与男人滚在床榻上耳鬓厮磨,他也会拿把刀子砍了那个夺走女儿清白的混蛋。

  女儿。孩子。后代……他蓦地想起昨夜青青的提议──

  我们生一个宝宝好不好:

  一个长相如她的女娃娃。

  他再度笑了,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排斥青青怀中抱着他女儿的情景。

  或许,他们俩真该考虑生个小贝比。

  不晓得安继方获知自己打算让他的宝贝女儿怀孕,将会如何地暴怒狂躁?

  也罢,毕竟他给了老头儿三年的时间去适应青青属于他的事实,安继方也该面对现实。

  半个钟头后,客厅的吼骂声稍微止息下来,这会儿轮到头号灭火部队阙子衿出动了,可惜他今天扇风点火的心情比灭火更高亢。

  他草草套上长裤,依然光着膀子──蓄意的──慢吞吞踱出房间。

  「总之我不准你干涉我的感情生活!」青青为自己的立场画下最后一句铿锵有力的声明,立体而明艳的脸庞被忿火烧出两朵红晕。

  「那个小子到底有什么优点,让妳非爱定了他不可?」安继方的关公脸并不比女儿浅白多少。

  「阙的长处你比我更清楚,毕竟是你先发掘他的,不是吗?」青青抢白道。

  「我只需要他帮我处理公事,没吩咐他连我女儿一起拐跑。」他反唇相稽。

  「我就是爱他,有什么办法?」感情之事又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爸,陷入爱河的感觉你永远不会懂的!在你这生当中,从来没有真心爱恋过一个女人,我解释得再清楚也是白搭。」

  安继方顿了一顿。「妳怎么知道?」

  「我冷眼旁观你和妈妈的婚姻就看出不少端倪了。」她一想到爸妈年轻时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口角就感到畏缩。

  「少跟我废话一堆!妳信不信我会把妳踢出继承人的宝座?」安继方不愿意把话题扯得太远。

  「稀罕吗?反正凭我的能力大可养活自己,再不济,好歹也有阙罩我!」她有恃无恐得很。

  「我把姓阙的一起踢走!」安继方恨得牙痒痒。那小子竟敢偷吃他的宝贝女儿,早晚要把他给碎尸万段。

  「So  what?大不了我们两个上街卖口香糖。」她赌气地回了一句。

  安家人动怒时任何狠话也说得出口,然而事后当真付诸于实行的机会却微乎其微。阙子衿早把他们的脾气摸透了,只当是一阵风吹过耳,船去水无痕。

  「总经理,早。」

  他罔顾安继方投过来的杀人眼光,继续温吞吞地折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海尼根,仰头灌了一大口。

  「阙,我告诉过你几百次,空腹的时候不准喝冷饮,你老是讲不听!」她匆匆丢下老爸,进厨房去阻止他虐待自己的肠胃系统。

  这厢安继方简直气恨到骨子里。

  那小子居然光着上身在他女儿家里走来走去,浑不当一回事!慵懒的走姿彷佛刚睡饱的猎豹盘桓在自己的地盘上,敢情知自己是该处唯一的王者,没有人胆敢侵犯他的领域,而小母狗甚且跟在他后头嘘寒问暖,生怕他受了一点点小病小痛。

  哦!佛祖保知,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父亲可以容忍得了这种荒唐事。

  「阙小子!」安继方刮着十二级台风刮向父权挑战者。「今天你如果没有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儿个开始就不用回公司上班了。」

  「爸!」她怒瞪着亲爹爹。

  「青青,妳先进房去。」他侧头啄了下她的脸蛋。

  安继方只差没拿罐酒精擦洗她被人乱亲的部位。

  「可是──」她还想反驳。

  「没关系,让我和总经理单独聊一聊。」他平滑如丝缎的嗓音具有安抚作用。

  青青迟疑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斗牛场。反正阙应付她老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然拿捏得住分寸。

  「说话呀!」安继方催促他。「你为什么会留宿在我女儿房里?」

  「总经理,我和青青已经交往三年多了。」他好笑地瞥视老头子暴怒的五官。「妳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一直维持柏拉图式的关系吧?」

  「我管你们「苏格拉底」还是「柏拉图」,反正青青不准嫁给商人和同事,而你恰巧符合我的两大禁忌,所以你们自己给我看着办吧!」安继方撂下最后通牒。

  「这可麻烦了。」他蹙起浓眉,进入深思状态。「我倒是无所谓,但小孩子怎么办?」

  「小孩?」安继方愣住了。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会听见一个与安氏后代有关的字眼!

  「没错。」阙子衿施施然踱出厨房,丢下最后一颗炸弹。「青青告诉我她想生小孩,所以我们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做预防措施了。」

  他故意夸大了时间性,至于其它的细节问题则交由老人家自己做拟想。

  「什么?」效果达成!维苏威火山顺利喷发──

  「安青青,妳给我滚出来──」

  *  *  *

  不行!

  他不能再坐视不管!

  还没结婚之前,青青的心思已经全放在那小子身上,如果真让阙子衿顺利娶到她,那他这个做老子的岂不马上被放逐到天不吐去?

  亏一开始他计划得完美妥当,由安、阙两姓联手经营公司──藉由阙氏的精锐手腕和安氏的雄厚根基共同开创公司崭新的远景。以老一辈的经营者而言,他肯接受外姓者参与公司的决策权,已经算观念开放了。唉!没法子,谁教他的女儿虽然集美丽、聪明、热情、才华于一身,独独对于经营「安心食品」不感兴趣兼没有天分,成日尽想着单飞去也。

  当初他迟迟不愿凑合这两个小辈,便是担心阙子衿太过精明深沉。只要阙小子打着与正牌继承人安青青结婚的新身分,光明正大地主导整间公司,要让他大权在握是很容易的事,就怕日后青青被人卖了还傻愣愣地帮忙数钞票。

  一切必须依照他设定的脚本进行,安继方才能真正放心。青青掌握股权,阙子衿负责经营权,两人相安无事,各不干政,而阙子衿也受到适量的制衡,如此一来「安心食品」才能维持在令人安心的状况。

  严格说来,他白白把公司让出一小部分送给那小子已经够亏本,而今姓阙的居然连他女儿也想一并捞回家,他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不管!他非得找机会和那小子谈清楚不可。只要被他发现阙子衿有双边通吃的心态,即使拚着公司无法拓展,他也非想办法弄走敌人不可!

  两个星期后,趁着公司的业务尚未进入旺季,高级主管们毋需留下来加班,安继方事先摸清楚阙子衿今天会回新店的老家吃饭,眼巴巴驾驶着他心爱的BMW来到阙家大门外。

  途中他利用大哥大,确定阙小子已经回到家里,因此不怕找不到正角儿。

  安继方先演练过一回,确定自己确实把立场表达得一清二楚,才下车来到灰色铁门前,揿下门柱旁的小红钮。毕竟阙子衿并非寻常人物,延揽地做为同僚固然十分稳当,但两人采取敌对立场时可就另当别论了。

  「火车快飞」儿歌门铃声从室内一路飘出屋外。他听见三道同时响起的人声表达出各自的反应。

  「阙,有人按门铃!」居然是青青的声音。她下班不回家还跑到阙宅鬼混,分明要气坏做老子的。

  「妈,妳距离大门比较近,过去看看是谁好不好?」阙子衿一下了班就变成懒鬼之最。

  「来了!」另一串清晰圆润的嗓音从庭院飘向大门口。

  好熟的声音!

  安继方先给门内的女音弄迷糊了。照理说,应门的女子应该是安继方的母亲,他为何会觉得这副悦耳的柔音听起来有如熟识的朋友?

  喀喇!门锁传出扳动的金属声,缓缓往内分出一道缝隙。

  安继方蓦地屏住呼吸,心脏开始跳起不规则的频律,天性中的直觉警告着他,门后露现的脸容将是某个他预料不到的人物。

  门缝敞开的弧度越来越宽广。

  终于,一张淡雅秀丽的容颜曝光于他的焦点之中。

  「是谁──」郑清宁看清来客的面孔,霎时怔住了,所有言词遗忘在空气中。

  是她!安继力的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他天天计算着日子,时至今日,他们分别了整整三十年。而现在,倘立于眼前的人儿,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再也无缘见面的女子,他这生中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爱侣!

  不,宁宁不可能生出一个三十二岁的儿子。正因如此,当初调阅阙子衿的人事资料时,安继方虽然惊讶于他母亲与自己的故人同名同姓,却从未怀疑过这个「郑清宁」是同一个人。

  宁宁和阙子衿为何是母子关系?

  郑清宁比他更快回过神来。

  她垂下眉睫,收起自己唐突的视线,再度抬眼时,瞳中洋溢着漠然有礼的疏远,恍如无意间在路上碰着失散多年的普通朋友,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依恋。

  「阿方。」淡然的轻唤叫得他柔肠寸断。

  他曾在多少个夜里,梦想过自己再度听见「阿方」的绰号从她口中倾吐出来?

  宁宁……

  第五章

  「清宁花苑」照常在每天早上八点半拉开铁门,老板娘一如以往,首先将绿盆栽搬出店门外接受朝阳的洗礼。

  节气已然进入湿热多雨的夏季,台风时节即将上阵,然而台湾海岛型气候依旧维持着艳暑的懊热。大地经过了三天骤雨的洗礼,今儿一早终于放出晨阳,老板娘赶在老天倾倒另一盆雨水之前,利用难得的清晨暖阳提供植物适当的温热。

  「清宁花苑」并不全然以提供年轻人雅好的花品做为经营方针,而是采行较为正统的「植物店」方式。店内随时陈列着种量纷多的绿色盆栽,平煦而精致的气氛一如老板娘给人的观感──朴华、清丽、可人。

  时针刚过九点,店门上的小铃铛清脆地敲击出悦耳音符。

  郑清宁纳闷地从修剪工作中抬头。早晨的生意通常以电话订购居多,很少有人选中九点钟上门看花的。

  晨阳从天际投射而下,将门口高大的人形映照成金黑色的剪影。

  「呃──嗯哼!」来人先咳出别扭的咳嗽声,润滑一下自己干涩麻痒的喉头。「早……早安,花……送给妳。」

  鲜丽明艳的红玫瑰从安继方笨拙的大手中递送出来。

  虽然他这辈子经历过的风流韵事只有三、五回,却也不算初出茅芦的生手,为何在宁宁面前却表现得像个国中刚毕业的小鬼头?

  郑清宁审视他愣不隆咚的外貌,尽管乍看之下雄赳赳、气昂昂,但双手双脚不知往哪里摆的拙样却完全破坏了他大丈夫的气概。

  三十年前的安继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三十年后反倒换成心虚有愧的孬貌,半点长进也没有,她蓦地着恼起来。

  「我自个儿家里开花店,你还送花给我做什么?你担心我的材料卖不完吗?」她转头不理他,正要蹲身继续修饰矮柏,不期然间瞟见他手中扎缚花团的缎带,上头横印的花体字立刻闪着了她的明眸。「你倒好心,哪家花店的货色不挑,尽去光顾那家抢我生意的「水仙房」,我「清宁花苑」的材料就比不上人家吗?」郑清宁沈下脸来抢白。

  安继方被她攻打得手足无措。「我──我不晓得──」

  去他的!回头非开除宋秘书不可。昨天他征询她应该送何种见面礼给多年不见的女性朋友时,那老处女居然建议他送花,还夸说女人本质上神似蝴蝶,见了彩卉便心花朵朵开。依他来看,宁宁的「心花」非但没开,反而挂上「安继方止步」的挂示牌。

  这厢马屁拍到马鞍上!

  「算了,不知者不罪。」郑清宁瞧见他笨手笨脚的拙样,心头稍微软化了。「花束放在柜台上吧!」

  她自顾自忙着杂活儿,当他隐形人一般。

  两人之间维系了好一会儿的沉谧。半晌,安继方清了清喉咙,另起炉灶。

  「宁宁,妳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他转行巴结阿谀政策。

  「原来我三十年前看起来已经像迈过半百的老女人。」郑清宁又恼了。

  求和政策失败!

  「不不!我的意思是,妳仍然与二十出头的女人看起来同样年轻。」他绞尽脑汁,试图找出贴切的奉承辞令来转圜目前的僵局。「成语不都是如此形容的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郑清宁霍地起身,大跨步进逼他面前。

  「安继方,你存心上门来招惹我的?」她实在受不了他,嘴巴笨还不懂得藏拙,尽爱开口乱用词句:「你可知道成语中的「徐娘」从事何等职业?她在窑子里专门当老鸨的!」

  啊?怎会这么巧?每讲一句就错一次。安继方登时傻眼了。

  「宁宁,我……」他只好拉下老脸向心上人求饶。「妳也知道我不善于辞令,别再挑我语病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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