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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豆恋曲 page 10 作者:凌淑芬

  她两手暗自将皮夹潜藏到翘臀后。

  「哦?」弓眉扬高,复又平襬回原来的位置。他的语气教人分辨不出究竟信或不信。

  「妳不妨也欣赏一下,我进去弄爆米花。」她必须立刻离开同一现场,省得自己克制不住,犯下滔天的罪行。

  「谢谢。」他坐进竹椅内,自得地翻阅着泛黄的旧照片,浑然无视于她咬牙切齿的狠样。

  袁克殊,总有一天让妳明白,四季豆也能发育成顶天立地的大树藤。妳以为当年的杰克小子如何攀上天庭,偷抓巨人老爷的金母鸡?哈!没错,就是我们豆藤类立下的大功劳!

  厨房内的锅碗飘盆辟哩啪啦地敲撞,似乎想藉此消弭她的火药味。

  袁克殊低头暗笑,随手翻开相本的下一页。

  「这--这是……?」他的眼珠子蓦地睁圆。

  万分骇异的质询声溢满了客厅,彷佛他瞧见灵异照片似的。

  「四季豆!四季豆!妳过来一下!」他连下十二遛金牌召唤。

  又怎么了?她余气未消,却又被袁克殊急切的口吻引出一丁点好奇。

  从相识到现在,黑桃哥一直稳稳当当的,行事从容老道,好象从没听过他如同现在这样的迫切。

  难道真让他挖掘到诡异相片?

  一探究竟的新奇感战胜怒焰,她忍不住晃进客厅。

  「你又发掘到什么丑闻--」当绕珍瞥见他手中的照片,气息几乎闭塞。

  天!

  「这……这张照片……」他的口气极端不稳。「是……谁?」

  「还我!」她凶巴巴地冲杀过去。

  「是妳?真的是妳?」袁克殊由她的态度获得证实。「怪怪!妳……妳怎会装扮成这副德行?我第一眼还认不出来……」

  太--太可笑了!哈哈哈……

  庞大的身躯颓坐在地毯上,放肆地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泪也挤了出来。

  泛黄的相片摄进一名年轻小女孩的上半身,俏鼻头、圆眼睛,还缺了两颗大门牙,年纪约略十岁出头,相当精灵可爱。

  问题出在她的造型。

  拍摄背景看得出来是一座灵堂,案上高悬着亡者遗照,情境肃穆。小绕珍顶着一头长过照片下缘的乌发,穿戴着「孝女白琴」的超小型孝服。

  第一张照片,她趴跪在灵桌底下,手执麦克风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张留像则是大特写,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之余,犹能背对丧者家属、对照相机扮鬼脸。

  第三张,她收干了涕泗,准备收工领红包。

  第四张--亦即他手中的那一张--就是工作完成的留念照,她仍然眼红、鼻子红,却绽出功德圆满的快意甜笑,左手还摆出v字型的胜利标志。

  「天!孝--孝女白琴--我--我简直无法想象--」他笑得躺在地上打滚,连气也喘不过来,随时有命丧于此的危险。

  「还给我啦!还给我!」她老羞成怒,蹦到他背上,拚命也要抢回童年的留影。

  可恶的爹娘大人!他们明明保证过已经把这组照片扔掉了,为何还会出现在旧相本内?

  「等--等一下--」即使畅笑得浑身乏力,袁克殊要制伏她依然绰绰有余。「告诉我--那回他们出了--多少红包才请动妳?」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绕珍竭力扭转自己在他心中的蹩脚形象。生平唯一一次的「出勤」,居然为她带来如此剧烈的羞辱,她简直无颜以对江东父老。「那一次是因为逝去的先生年纪还轻,雇用成年的孝女来哭场会显得太矫情,所以丧家才要求我爸找一位年轻的小女孩。」

  「于是,妳--妳就雀屏中选了?」噢,不行,他真的按捺不住了!

  「你要是再敢笑出来,当心我揍你!」她气急败坏地嚷嚷,也没考虑到人家占了优势。

  「我老爸也没错呀!自个家里能赚的钱,干嘛让别家的小女孩挣走?」

  「没--没错,哈哈哈--」另一波轰天裂地的狂笑取代了他的说话能力。

  绕珍巴望自己有勇气拿起凶器狠戳他九九八十一刀。

  「起来!」她狠命推打瘫软在她上方的躯体。

  袁克殊已经接近挂掉的程度!

  不得了!他着实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像今晚一样爆笑是公元几年的大事。

  孝女白琴……

  笑声再度蠢蠢欲动。

  他的头脸无助地埋入她的蓬发乌云,失去动弹的力气。

  「噢!肚子好痛……」呻吟声不绝于耳。

  一男一女,俩俩趴叠成一堆,同时吁出粗重的喘息……这幕景象似乎有点暧昧。

  绕珍的皮肤立刻窜过一阵哆嗦。

  「起来!」她快给他压得断气了。

  袁克殊显然无意服从她的命令。

  「妳好象很习惯让男人对妳搂搂抱抱。」他转动颈项,角度正好足够让嘴唇抵住她扇贝般的耳朵。

  「谁说的!」她下意识否认。「你忘了自己经常取笑我是『又涩又果的青豆荚』?」

  他的唇蠕动着,隔着丰厚的发丝,轻轻含咬住她的耳壳,低哑的语调如诉如慕,犹如深夜感性的电台DJ。

  「青豆总有一天会变红豆,到时候人人在妳面前流着涎沫念着;『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那敢情好,我从没当过校园情人,难得获得一次如此的殊荣。」她抖着另一阵莫名的哆嗦,企图打破目前的宁静氛围。

  袁克殊忽然撑起上半身,动也不动地端凝她。两人的下身因而更加贴合。

  绕珍几乎断了呼吸,他突兀的举措带动两人暧昧的姿势。她连忙屏住从牙关泄漏的嘶息,深怕触发他热情的反应,就像上两次曾经降临于他们之间的异样热感。

  他的凝视恍如延续到天长地久。「大野狼想吃掉小红帽,怎么办?」

  性感佣懒的语调几乎直接拷贝自三级片。

  「那我得赶快叫我孙女儿逃跑才行。」她装出沧桑的老妪口吻。

  外婆来了!

  袁克殊再度吃笑得喘不过气来。她实在太绝了!

  「我……真是服了妳……」他勉强喘了一口气,镇定自己。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噢!她爱电信局。

  「电话、电话。」绕珍忙不迭地挣脱他的体重,翻爬到小茶几前接听。「喂?」

  「请问,是双叶寿店吗?」

  「是。」她喘了口气,稳住声音。

  「妳好,我是今晚本来要过去选棺木的陈先生。」

  「您现在要过来了吗?」她瞄了一眼腕表。才九点半!

  「不,我是要通知妳今晚无法过去了,对不起。我们改成明天好不好?」

  真烦,要来也由他,不来也由他!绕珍暗自腹诽。

  「没问题。」她挂上话筒。

  也好,有这通不速之电的缓冲,她和黑桃大哥之间的气氛才不会太「监介」。

  「收工吧!人家今晚不来了。」俐落的倩影钻进厨房,将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锅碗飘盆收放回原处,顺带将他的皮夹藏进后口袋,准备俟机还回正主儿手中。

  她还是乘机快溜比较有保障,否则……

  否则如何?

  绕珍忽然觉得颊畔红热红热的。

  说真的,她无法克制自己往下遐想,「否则」之后,又将发生什么样的景致……

  第六章

  耐心守候到第四天,她终于衍生一种严重受唬的感觉。

  当然,坑陷她的家伙除去黑桃哥哥,也很难再推出第二号应征人选。

  --我明天再给妳答案。

  铁铮铮的承诺,言犹在耳。亏她寤寐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甚至来不及喊「旺旺」,就直通通冲到他的家门口按铃。结果……

  可恶!袁克殊先生竟然不在家。

  门口上的贴条告诉她,他出差去了!

  真可恶,躲债也不是这等躲法。

  「……阿珍!阿珍!啊我在讲话妳是听到没有?」叶母隔洋吼出亲情的召唤。

  「噢!」绕珍赶紧收回游离的神魂。「有啦、有啦!反正不外乎交代我定时吃、定时睡,我全记得了。越洋电话很贵的,别再浪费了,省下来的谈话费还可以权充旅游经费咧!拜拜,两个星期后见。替我买几张罗浮宫的艺术品明信片回来。」

  她主动收了线,舌尖轻吐。算来也是她的不对,远在三千里外的娘亲藉由通讯表达关切,她的心却留在二十公尺外的男人身上。

  不,袁克殊已经外出四天了,早就脱离她二十公尺的范围,绕珍叹息着提醒自己。

  她的主要线民远走他乡,现在也不知野到哪儿去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搞头?

  说不得,她掏出袁克殊简洁的「遗言」,第十七度复习一遍。

  四季豆:因公事外出,或许七、八日即回。在这段期间,试着不要揽麻烦上身,致为感激。若不幸当真发生任何难以摆平之祸事,急需援手,可联络「童年玩家」晁寄咏。

  乖!

  ps备用钥匙丢在你家信箱,过度思念我时,可自行侵入追思,玩具任君破坏,敞人已申请高额保险,无怨无尤。唯有二楼左手第一间客房,绝对不准打开,否则妳的屁股遭殃矣!

  袁

  虽然措辞不改他调讽笑弄的恶习,然而黑桃王子自愿提供家宅做为她的游乐间,已经堪称大方。

  「左右无事,过去玩玩也好。」她的过动儿症状只能按捺三分钟。

  绕珍从窗台溜下自家大宅,身手俐落地翻进隔壁围墙,晃到欧式洋宅的入口处。

  钥匙插入锁孔,随着手腕扭转的动作,精雕铝门灵巧地滑向侧旁轨道,露出一条微暗的玄关甬道,导向客厅。

  同样的通径,她却恍生走过千百次的感觉。

  怎么会呢?她结识、进而熟识袁克殊的时日,不过一个月而已。

  绕珍踮着脚尖跨进来,甫走出两、三步便察觉自己的好笑愚昧。

  「叶绕珍,妳发神经吗?又不是做贼,干嘛还蹑手蹑脚的。」她忍不住耻笑自己。没法子,都怪她以往入侵这栋宅邸的记忆太深刻了。

  现下她仔细回溯,才倏然发觉今晚是自己头一遭单独进入袁克殊的世界,以前几回--无论她事先知晓与否--他都与她同时待在这栋建筑物里。

  她顺手捻亮了灯,水晶吊饰迸射着千千万万朵星芒,炫乱了访客的耳目。

  有一阵短暂的瞬间,她竟然产生荒谬的影像,彷佛袁克殊随时会推开某扇门走出来,或者踏着他惯有的沉稳步伐下楼梯,笑语清朗地招呼道……

  「四季豆,妳又逃课了?」

  她想念他!

  绕珍几乎被以上的认知截断了呼吸。

  「天哪!」她无法置信地跌坐进沙发椅内。

  自己的老父、老母远赴欧陆旅游十天,她尚且不觉得如何,反而相当享受单身度日的自由感。而黑桃大兄远离她的眼界才区区九十六个小时,她竟然已经开始思念他。

  「我心理有问题,一定是的。」她严肃地说服自己。「叶绕珍被虐待狂发作的风声万万走漏不得,否则就太不优了。」

  满屋精致的玩意儿,与往日一样。她更注意到右边架子上摆出几款新货,看来连普通市场也尚未正式销售。

  但,她硬是提不起把弄、赏玩的兴致。

  原来一间宅子缺乏主人的生命力来渲染、装扮,竟会如此萧索。

  她忽地直起身,迈往二楼的男主人卧房。体内一股莫以名之的情绪要求她进一步接触与袁克殊有关的事物,好趋走屋内那份吞噬人的清寂。

  接着,一切都是突发的,未经任何预谋。绕珍向自己发誓。她决计没有违反主人告诫、私闯禁区的念头。

  然而,当她停顿在二搂走道,眼光着落在主卧室对面的禁地,任何具有正常程度好奇心的访客都会衍生与她别无二致的猜想……

  门的那侧,收藏着什么秘密?

  「这种人性不是我的错。」她坚定地向自己颔首。

  机密重地的房门,当然是上锁的。不过她有钥匙。

  袁克殊将室内的锁钥统归收拢在备用匙圈上,而且以小卷标指名每把「金属通行证」搭配的钻孔。临行前,他并未特别费心取下禁地的钥匙。

  绕珍缓缓举高通往神秘之境的通行证。

  「谁教你自己留下诱饵测验我的定力,我的考试成绩不及格,没办法,这不能责怪我。」先进行一段自我催眠,弭平将来可能产生的罪恶感。

  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好象听闻过类似的重话。一位神秘而潇洒的夫君出远门,临行前交给爱妻家中的钥匙,但吩咐她独独有一扇门不许开启。

  末了爱妻无法承受好奇心的拨弄,私自打开那道暗门,结果发现房内襬满了……

  「什么呢?」她忽然想不起来故事的尾声部分。印象中,丈夫收藏的重宝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定的嘛!见不得人的秘密自然有它难以入世的原因。

  「啊!」她啪地弹了声手指,很兴奋自己捕捉到童话结尾。「想起来了,这个故事叫『蓝胡子』!」

  蓝胡子的秘室匿放着他前任妻子们的……

  尸体!

  钥匙匡啷滑出她的掌握。

  不……可能吧?绕珍下意识吞了口唾液。

  难说唷!她对袁克殊的背景了解程度几近于零,谁晓得他是不是在欧洲受到通缉,才回奔祖国的怀抱避难?

  再者,即使「尸体」的揣想太荒诞无稽,然而他拥有无法示人的阴私总是事实。

  要不要进去看看?绕珍拾起钥匙,迟疑地自问。

  执钥的柔荑抖颤着规律却不稳定的节奏,无论如何,终归将钥匙插进了锁洞。

  喀哒一声!门的彼侧,喇叭锁的按钮俐落地跳起来。只要她轻轻一推,禁室内的风光就一览无遗了。

  她应不应该进行下一步?

  激越的天人交战在她体内开打!

  开!不开!开!不开!开……

  铃铃、铃铃、铃铃……

  「啊--」她惊呼一声,当场脚软地跌坐在地上。

  要命的电话铃声其它时候不好作怪,偏偏选在她心虚的紧要关头响起。

  哗!感觉比上回的「童年玩家」事件更刺激。她的心脏几乎无力承受。

  「步步惊魂……」她吁吐出软弱的喟息。煞煞去!她不是做贼的料,不如干脆放弃职前训练的机会。

  袁克殊的轻唤透过电话录音机传进她耳膜。

  咦?他打电话来自己家里找她,直逗!

  乍然振作的兴奋赐与她精力,三步迸作两步冲进主卧室,接起他的分机。

  「嗨!是我。你人在哪里?」她竭力克制体内狂窜的惊喜。「怎么知道我在你家?你还要在外头待很久吗?」

  袁克殊停顿几秒,再度开口时,沉浑悦耳的嗓音充满笑意。

  「看样子妳真的很想念我。」他故意装出受宠若惊的语调。

  「……哪有?你少臭美了。」她糗糗地触了下鼻尖。「我只是想问明白你答应透露给我的消息何时才能兑现。」

  「我可没有答应妳任何事。」他也狡狯得很。

  绕珍早已学到,追男人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

  「妳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忍不住追问。

  「难说……妳接下来几天的功课忙不忙?」袁克殊沉吟了一会儿,反倒回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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