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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 page 11 作者:凌淑芬

  「妳希望我休多久?」他舀一杓水浇在泥土上,对她勾了下嘴角。

  她回开视线,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他微微一笑,回头继续工作。

  叶以心不知不觉地打量起他。即使是微带凉意的高山午后,他的额角仍然因为工作而出了几颗汗。汗泽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烁,有一种呼唤人为他拭去的诱惑。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待会儿得叫他擦干,以免山风一吹着凉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么温柔。

  菜拔好了,水也浇完了,他把工具收一收,放回水池边的小杂物柜,就着池水洗净手上的泥土。

  「大汉约我傍晚到溪边抓虾子,我该去派出所和他会合了。」他很自然地交代自己的行踪。

  叶以心轻轻颔首。

  花香在风里翩飞,拂动了一些意绪,他停在她身前,举掌轻触丝绸般的脸颊。

  轻暖的光线让她的肌肤显现出半透明的粉泽,他的拇指滑过她的唇,来回摩挲几遍,眼神亦专注地凝在那两片娇嫣。

  她屏息着,无法克制心头的期待。

  郎云轻叹一声,却是往后退开来。他不想逼迫她,还不是时候。

  「我走了。」

  「郎……」她只叫出一个字。

  他听见了,回过头,眸中含纳灼灼的光彩。

  「晚上我打算做高丽菜水饺,如果你们抓虾不会抓得太晚,六点整一起过来吃饭。」她趁着自己后悔之前,飞快说完。

  他的笑容几乎夺去她的呼吸。

  「六点整,我会准时到。」

  ☆ ☆ ☆

  大汉拉高裤管,涉在溪水之间,小心翼翼地扳开一块石头,检查下方有没有虾子藏躲。

  他们所在的溪涧,就是心心屋后那个平台看下来的风景。涧谷极深,往下削落约一百公尺,方才大汉带他走一条极险峻的捷径下来。

  「小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多抓一点虾子,晚上吃鲜虾沙拉。」他嘴角衔一根青草,懒洋洋地坐在岸边。

  「我是问你对心心有什么打算!」大汉回头瞪他一眼。「看你在村子里闲荡了两个星期,她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实在为你担心啊!」

  「这种事,也不是我自个儿在旁边急就有用的。」他无奈地摊摊手。

  大汉想想也对。

  「不然你学我好啦!我相好的老公刚死的时候,也是对其他男人都爱理不理的。可是她老公是我以前的好朋友,我总不能不照顾一下他的身后人嘛,是不是?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出感情来啦!所以你只要跟我一样,拗它个七年、八年,女人迟早会心软的啦!」大汉越说越得意。

  他是好意的,他在鼓励你,他不是真的期望你苦挨十年八年!郎云理解地点点头。

  「谢谢。」

  「反正阿国已经死了,你跟他又长得那么像,说不定心心哪天想通了,决定抓你当备胎用一用,这样说起来,你的运气还比我好。」大汉乐观地说。

  这,真的是鼓励吧?他叹口气,接受山中人的质朴天性。

  「我会的。」

  「老人家有说,等水清了,虾子就抓得到了,所以你只要耐心等到水清……等一下,讲到虾子我才想到,我们两个明明要一起来抓虾,你怎么还坐在上面乘凉?」

  「这叫做『经济效益』,弄湿一个人即可完成的事,何必要两个人都下水呢?」他合情合理地指出。

  唔……这样讲好像也有点道理!大汉搔搔脑袋。

  十月晚秋,天色暗得快,才五点钟而已,宝蓝色夜幕已经从天的另一边慢慢掩过来。想到还得再爬那条险峻的山道上去,他叹了口气。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等吃水饺。」

  一声孩童的尖叫突然贯穿山谷!两个男人飞快抬起头搜寻声音的来处。

  「那里!」大汉指着平台的方向。

  入眼的情景,让他们两人拔腿飞奔──

  ☆ ☆ ☆

  「人快掉下去啦!快快,赶快拿一条绳子来!」

  隘口乱成一团,小朋友们吓得缩在一边。几个先赶过来的大人挤在山崖边,拚命往下张望。

  「发生了什么事?」郎云推开众人,第一眼看到挤在最前方的叶以心。

  她几乎半个身子全探在没有围栏的悬崖上方。他心头一紧,扑过去一把将她拉回来。

  她抽了口气,已经惨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

  「谁掉下去了?是谁掉下去啦?」大汉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是小卿……」她哽咽,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前几天下雨,山崖边的土地变软了,小卿探出去摘花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滑下去。」

  如此险峻的陡坡,村里为何不在边缘做一道围栏呢?郎云忍回一句低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让我看看。」他把叶以心往后一推,交到大汉怀里。

  崖口附近缺了一大块面积,他示意所有人退到安全范围外,以免土石继续崩落,自己尽量往前探看。

  「心心姊……」细细的哭救声飘上来。

  叶以心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扑过去相救。

  郎云看到一颗黑色的脑袋和一点淡绿色的衣服。小女孩滑下去之后,跨坐在一根凸出来的腐木上,暂时被撑住,然而那截木头能撑多久,没有人有把握。山风一吹,小脑袋跟着一起上下起伏,显然树干已经不牢靠了。他想探出去看得更清楚一些,猛地脚底一滑,更多的土石往下落去。

  「啊──」小女孩感到一堆沙石落在自己头上,吓得发出尖叫。

  「小卿,你不要乱动,听到了吗?乖乖坐好,叔叔马上救你上来。」他回身看一眼现场的大人。

  赶过来的人几乎都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只有他和大汉看起来身强力壮。他向大汉招个手,大汉把她往旁边一推,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后几步远,不敢靠太近,以免对松落的土地施加太大压力。

  「我们丢一根绳子下去,一起把她拖上来。」大汉建议。

  这是唯一的方法。郎云点点头。「拿一条稳固的绳子来。」

  某个人立刻跑开,不一会儿抱着两大捆麻绳回来。

  「小卿,叔叔丢一条绳子下去,你把它绑在腰上,多绑几圈,叔叔拖你上来。」他探头大喊。

  「呜……」

  绳子迅速抛出边缘,慢慢往下垂。

  「你绑好绳子之后,扯两下让我们知道。」他喊道。

  不一会儿,绳子扯了一扯,表示缠牢了。

  「我来就好,你退开一点。」郎云对大汉简洁道,

  大汉看土质越来越松软,确实不适合挤两个大男人。「好,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

  郎云开始收劲。一开始很顺利,麻绳往回拉了约五十公分左右,猛不期然下方传来一声尖叫,手中陡然一紧,一股强烈的力道竟然往下拉。他连忙揪紧,后面的大汉赶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小卿,发生了什么事?」绳子沉重不堪,超出一个小女孩应有的体重。

  「脚……脚夹住了……被树……」抽抽噎噎的细音传上来。

  「小卿,你可以把脚抽出来吗?」叶以心在后面心急不已。

  底下一阵窸窣声响,然后又是一声惊叫。

  「脚抽不回来,呜──」小女孩放声大哭。

  这样不行!郎云示意大汉一个人抓紧绳子,冒险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至边缘。小孩的头还看得到,比方才又下滑了一些,那截腐木已经越来越不稳。

  「大汉,绳子也缠在木头上,不管用了,松开没关系。」他回头问。「你体重几公斤?」

  大汉怔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臂膀。「我虽然没你高,可勇得很咧,有九十公斤了。」

  「我七十四。」郎云回头对所有人嘱咐。「听着,你们统统过来帮忙。我探出去抓住小卿,大汉抓着我的脚踝,你们一起稳住他,等我说好,大家一起出力,把我们拉上来。」

  「好!」这些人虽然年纪大了,到底是山村住民,比一般中老年人强壮。他和小卿加起来约莫百来公斤,集众人之力,应该做得到。

  看大汉那一身蛮肉,说不定他一个人就拖得动了。

  「你……你也要探出去?」叶以心脸色发白。「不,我下去抱她,我比较轻。」

  「你的臂力不够。」他先爬回安全地带,快速地吻她一下,把她推到旁边去,开始褪下脚上的鞋袜。

  「不行的,这样很危险!」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闪。如果他也跟着滑下去怎么办?想到他和小卿一起出意外……不,她受不了这种事。

  「啊──」涧底刮上另一道疾风,也送上另一串尖叫。

  「动作快!」他依照方才的姿势,爬回山崖缺口。趴平之后,着力面积变大,土石松落的现象减缓了。

  「好,来吧!」大汉扣住他的两只脚踝,另外两个人稳住大汉,一串人炼慢慢往下垂放。

  他慢慢探出崖外,直到整个人几乎悬在边缘,只有两载小腿还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以内。

  郎云头下脚上,垂到小女孩的旁边。小卿满脸泪痕,惊怖交加地望着他。她一手扶着身下的树干,另一手握着胸前某个物事,八成是幸运符之类的东西。

  「乖,不怕。」他罔顾颅内充血的胀痛感,先给小女孩一个安抚的微笑。

  小卿的脚卡在一个Y字型的树干间,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抽出来,只是她的处境无法施力。那根腐木只剩一段主要的根还连结在崖壁内,只要另一阵强风吹来,随时会断裂。

  「来,叔叔帮你。」他探出双臂,先将她缠在腰上的绳索解开。「小卿,来,抱着我的身体。」

  小卿呆在原地,早就已经惊吓过度。

  「小卿,你快点上来,姊姊在上面等你。」叶以心及时心战喊话。

  小卿的眼底开始涌入情绪,小手臂往他的方向探去,三吋、两吋、一吋……终于攀住他的膀子。要倒吊在半空中同时将一个小孩抱紧,很需要功力,他还是设法办到了。

  他让小孩移进他的怀中,一脚勾住他的腰,他的右手揽紧她,左手去松解她被树卡到的脚踝。踝关节的部分扣得有点紧。他向上头的人喊:「再放低一点!」

  两人一起往下垂几公分,小女孩恐慌地抱紧他。

  「不怕不怕。」他轻拍她的背心,探长手臂再试一次。

  这回先把她的脚踝往下拉一点,绕出较狭窄的缝隙,终于松开了。小卿急切地缩回脚,想缠回他身上,不料鞋带勾住另一根凸出的枝丫。

  就在此时,腐木突然松脱。哗啦啦剧响,上方的人突然觉得这两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下拖。小卿尖叫一声。

  「呀──」

  郎云猛然觉得左脚踝一松,眼前看出去全是晃来荡去的山涧,他情急地往旁边一攀,顶住一颗凸出的岩石,在此同时,左脚踝重新被抓牢。

  他松了口气,喃喃咒骂。

  「别怕,叔叔抓住你了,乖。」他抱紧小女孩朝上方喊:「大汉,可以了,拉我们上去!」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大汉活力充沛的数数。

  他们一吋一吋往上升。他的膝盖先碰到实地,完全被拖到平台上之后,没有立即站起身,让大汉一行人将他彻底拖离松软的地带之后,才松了口气,抱着小女孩慢慢坐起。

  「卿卿!」几名婆婆妈妈冲上来,将小女孩接过去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开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郎云甩掉脑子里的肿胀,站起来拍拍满身的泥,一扬眸对上她。

  叶以心的表情空白,只有那双水盈的眼底映着惊惶失措。

  他安抚地微笑,向她伸出手。

  她的步伐受到牵引,经过那群婆婆妈妈身畔,对小卿呜咽伸出来的小手恍若不见。

  他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嘘,我没事了……」

  她埋进他颈项间,剧烈地颤抖。指甲深陷入他的背肌,仿佛想将自己揉进他的胸膛,或是将他揉进成自己的一部分。

  「别哭了,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他吻着她的发漩,她的前额、眉、眼、鼻梁,一路吻下她的樱红。

  她的下唇微微颤抖。他温柔地吮住它,轻含轻舔,待她的唇湿润如沾雨的丝绸,再探入甜润的口中。

  她分享他的味道,感受手底下货真价实的健躯。他没事了!一声哽咽逸了出来。

  郎云在她的耳畔细慰轻语,低沉的声音发挥效用,她的剧颤终于在他的安抚中渐渐平息。

  他仍然在她的眼前,没有坠入深渊,没有消失。

  这一次。终于。

  ☆ ☆ ☆

  受尽惊吓的小女孩总算睡了。

  小村庄里年近八十的老医生来替她诊断过,确定她除了皮肉伤与会作几天恶梦之外,没有其他后遗症。

  几位关心过度的婆婆妈妈在小木屋里乱转了整个晚上。叶以心帮小女孩洗澡的时候,她们便挤在各个角落煮饭、烧水、聒嚷。总算该喂饱的人都喂饱了,该洗的锅碗瓢盆也都洗好了,一群女人才依依不舍地抱几下女孩,回到自己家去。

  郎云从头到尾坐在客厅接受英雄式的款待,并且随时警告自己,不能跳起来大吼,然后把所有电灯泡全赶出去。

  木屋里终于只剩下三个人。他渴望地盯住那张大床,为什么此刻占据半边床的人不是他呢?

  方才替小女孩洗澡时,她自己也顺便洗好了。这是郎云的另一个怨念,为什么和她一起关在浴室里的人不是他?

  她的娇颜残留着温润的红泽,他非常相信那是因为自己存在的缘故,一个多小时前的热水澡不应该来抢功劳。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轻声说:「如果你不嫌那张沙发太小,晚上你可以睡在这里。」

  这间屋子里还有另一处地方是他想躺的,但他不会太试自己的好运。

  「谢谢。」郎云懂得把握自己能把握的利多。

  她水眸一转,瞄见餐台上的一个物事。

  「医生把听诊器掉在这里了,我拿去还他,你帮我看着小卿一下。」她怕小女孩突然醒过来。

  「好。」

  女主人出门之后,郎云先估算一下,不动声色把小女孩送到别人家的成功机率有多少,由于三个人突然少了一个实在太显眼,于是他决定放弃。

  他参观了一下木屋。其实太多地方好探索,因为室内完全没有隔间。较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她丈夫的影像。倘若心心对那个张国强旧情难忘,为什么家里一张相片都不摆?

  「心心姊……」女孩困乏地揉揉眼睛。

  他缓步走到床畔。「心心姊有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想不想喝水?」

  小女孩一发现他的存在,眼睛瞪得大大的。

  郎云知道她很怕生人,也就不坐在床畔安抚她,只是站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女孩定定和他对视许久,眼中有一抹奇特的神情,让他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专注起来。

  终于,她探向衣领间,掏出之前紧握住的幸运符。

  链子取下,递向他,郎云接过来细细观察。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项链,一般浪漫爱情文艺片里常见女主角佩戴的首饰,炼坠是一颗可以打开的鸡心,左右两边各放一张拇指指甲大小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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