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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蝉儿 page 15 作者:单飞雪

  终于庞辙严挑中几本拳谱,转身对他笑道:「行了,我们走吧!」

  「哎!」太好了,老总管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他接过谱子将门拉开,庞辙严缓步出来,要跨出门槛时,眼角余光恍若打量到什么,他停步,侧身凝视角落那格柜子。

  「天字谱呢?」那一排书松了些,的确是少了一本。

  老总管猛地心一紧。「ㄟ?什么?」老总管踱返书房望着那一柜。「还真少了一本!」他力持镇定,低身佯装着搜寻起来。「会不会掉哪去了,我找找……」

  庞辙严趋步过去。「有吗?」

  「唉呀!」老总管趴在柜底往里头瞧。「在这儿呢,真见鬼了!」他作势去捞,脸则向着庞辙严笑望着,忽然他眼一瞠。「构着了!」

  庞辙严俯身见老总管慢慢抽出手。

  老总管小声地说:「这不就是……」蓦地在庞辙严来不及响应前,他忽地抽手袭出一冽迷香。

  「你?」庞辙严退身不及已着了道,登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蒙眬。糟了!是迷香,他身子一倾,软软倒下。

  老总管掩住鼻子等迷香散去,片刻后他扬扬袖子抖掉灰尘。

  他趋前俯视昏倒的庞辙严。「谁要你这么多事?少一本秘籍都给您发现了,嗟!」他踢踢庞辙严庞大的身子。「这会儿你不是叫我难做吗?我不杀你都不行了,是不是?唉!」他叹气。「您这是害我为难啊,大师兄……」他低头抽出庞辙严随身佩戴的弯刀,银芒登时映亮他的脸。

  老总管半弯身子,双手合握刀把,将刀口子对准庞辙严颈子。「您别怪我啊……我也是被你逼的嘛?是不?」他屏住呼吸,闭上眼,一鼓作气将刀劈下──

  铿锵一声!

  没有预期中的鲜血,老总管恐惧地睁眼,发现刀势劈偏了,刀子没入庞辙严颈边地板。

  虽然没劈中,可他已经双手颤得握不稳刀,老总管索性扔了刀子,目露凶光深吸口气,彷佛下了重大决定似的,他瞪住昏迷的庞辙严,然后俐落而果断地狠狠跩下腰带,他将腰带在两手间奋力一扯,发出「咻」的一声,迅速将它缠上庞辙严颈子,接着双手奋力将腰带一绞,昏迷中的庞辙严因被扼断了呼吸,痛苦地拧起眉头,并发出气闷的声音,老总管听见那痛楚的声音,忽然将腰带一松,蒙住脸。

  「喔不、不!」他反手抵着额头摇头抽气。「我下不了手,这太残忍了……」他没法亲手杀他。

  老总管望着外头昏黄的天色,迷香只有五个时辰的药效,他必须快点杀他灭口。一旦武功高强的庞辙严醒来,他就死定了!老总管蒙住头,他不想亲手杀死庞辙严,那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而其实他只是爱财。

  老总管望着庞辙严,昏迷中的他看起来依然充满危险。老总管瞇起眼睛,他望着天色思及离庞府不远的海,算算时间正逢退潮之际,他想了个办法,可以杀了庞辙严,而他又不会有太强烈的罪恶感。

  他找来一条特制的麻绳,然后将双手插到庞辙严两腋之下,小心地将他拖出藏经阁。幸而这里是禁地,只要他从后院离开时小心点,应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庞辙严带出府邸。

  天空浮云流动,晕黄的夕照自云层流泻而下。

  柳梦蝉独自在后院练着早上师父教她的剑式,简单的几个动作她练了一下午还是无法流畅地连贯起来,当她试着劈下前方顶上树叶时,梧桐树前方走廊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闪过。

  咦!那不是老总管吗?梦蝉收起剑式,那黑影移动过来,这才发现他倒退走着,正拖着的好象是……师父?师父!

  梦蝉看总管一路左顾右盼,好似不想叫人发现的模样。

  隔着树影,梦蝉看得不大清楚。师父干啥要让人拖着走勒?她揉揉鼻子,偏头想了想,又揉了揉脑袋,就是想不出师父为什么要让老总管拖在地上,没道理啊?

  老总管将庞辙严越拖越远,梦蝉傻傻地看他将师父拖出了后院小门。

  忽然用力拍了一下额头,唉呀,她明白啦!

  嗯,师父肯定是在练什么绝世奇功,他早上不是说要去研究几门功夫吗?一定是这样,庞门里的人都怪怪的,还是别去打扰师父了。她深吸口气,泰然自若地再次提剑练习剑式。她朝空中击出几剑,始终心神不宁无法专心。到底是什么功夫要这样神秘兮兮地让总管倒拖着他走?

  终于,梦蝉克制不住好奇,使出超影式偷偷追出去。

  她隔着一段距离无声无息地跟着,跟到了海边,躲在一块大石后头,看老总管将师父放下,以坐姿绑在一块岩石前,他将麻绳牢牢绕了一圈又一圈。

  梦蝉困惑了,为什么绑住师父?莫非不是练功!她紧张起来,他要害师父吗?正当梦蝉心生疑虑之际,赫然见老总管抱住庞师父,很温和亲切地似在和师父说话,并且拍拍师父肩膀──那模样又不像要害师父,他们在说什么啊?

  老总管附在庞辙严耳边,很内疚地道:「大师兄,唉!我这都是不得已,至少,在昏迷中让海水淹死,应该不至于太痛苦。」然后他退身抬头望望天色,打量日光。嗯,再一个时辰应该就开始涨潮。老曹最后一次向大师兄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退身,然后转身离开。

  梦蝉忙闪入石后。看样子,老总管的确在帮师父练什么奇功。

  她坐在岸边,背靠巨石不禁合掌赞叹。

  「师父果然就是师父,功夫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要为了练功这么辛苦地让人绑在石前。」她啧啧啧地抚着下巴揣测。「师父一定是在练什么内功,然后要运气破绳而出。」梦蝉转身趴在石头上,只露出两只骨碌碌的眼睛偷觑远处的师父,她一脸崇拜,等着看他用神力「破绳而出」。

  她默默陪着师父练功,天色渐渐昏暗。海水慢慢涨潮,晚风徐徐,温度开始降低。梦蝉打了个呵欠,海边很冷。她揉揉鼻子,看潮水淹过师父的腿,奇怪,师父怎么还不破绳而出?

  梦蝉开始不安地一会儿搔头,一会儿抠抠手臂,海边蚊子多,叮红她手臂。不过她还是耐心地等着,师父为了练功这么辛苦,她这么默默陪他也觉得挺浪漫的。

  又过去半刻,天空转成暗蓝,脸颊忽然一滴湿意,梦蝉仰头,看见细细雨丝密密落下。

  糟糕,要下雨了,空中弥漫着潮湿味,师父没带伞呢!她眨眨眼,又望向师父,这时海水已经涨至他腰际,梦蝉开始忍不住焦虑地步出巨石踱步起来。

  怪了怪了,师父坐在那里还是一点挣脱麻绳的迹象都没有。

  水涨得这么快,天又开始下雨,她心疼起师父,却又不敢冒冒失失打扰他,怕扰乱他练功。

  当潮水淹至庞辙严腹上时,她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被水淹过一次,她还是忍不住拉高裙摆步向他。

  梦蝉越是走近师父越发不安起来,怎么师父看起来不像在练功,反倒一副睡沉了的模样?好不容易踱到他身边,水已经漫上庞辙严胸膛,尽管梦蝉站着,但天生的矮个头,使得水势俨然已漫过梦蝉的腰部。

  「师父?」梦蝉一手按着岩石,一手推了推师父。「师父?师父!师父!」见他毫无反应,梦蝉陡然一震,霎时明白过来,掩嘴惊呼:「难道……」

  什么练功?师父根本就昏迷了。那总管怎么回事?现下已顾不得满腹疑问,梦蝉开始手忙脚乱,对着庞辙严耳朵大吼。

  「师父你快醒,师父──」完了,水涨得好快,她开始慌了,哭喊着。「师父,你快醒醒啊,师父!」

  「我真笨!真笨!」她咒骂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环顾四周,天宽地阔一个人也无。她的心怕得狂跳起来,紧张地望着正迅速漫上来的海水。

  呜呜……眼泪翻涌,身子颤抖起来。「我怕,我不会游泳啊……」她揪住师父奋力摇晃他。「师父师父……你快醒醒……师父!」她哭着,怕师父死在海里。可庞辙严依然毫无醒来的迹象,不能再等了,她深吸口气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抓紧剑,上身潜进水里,咸咸的海水刺痛了她的眼睛,梦蝉憋着气,急着用剑刃去割他腰上那厚厚一圈的麻绳,可水的阻力让她使不上劲,努力了好一会儿,她又冒出水面用力喘气,痛苦不堪,跟着捏住鼻子又潜入水里重复先前的动作。

  许是腰际那拉扯的力道,让庞辙严稍稍回复了一点意识,他眉峰一凛,听见潮声,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片暗蓝海景,细雨斜飞。

  他一怔,身子一个使力,发现自己被缚在海里,这时一个人影冲出水面,用力喘气。

  「梦蝉?」

  「师父?」他醒了?梦蝉一手抓紧着剑,因为冷而脸色惨白不住颤抖。「快快、快挣脱绳子!」她紧张的呼嚷。「师父,你快挣脱绳子!」

  相较于她高声呼叫,庞辙严显得冷静多了。他开始试着凝聚真气,逼走体内残留的迷香,一边命令梦蝉。「趁水位还浅,你快回岸上。」

  「可是师父……」

  「听话!」他试图绷裂麻绳,要是平常这对他是轻而易举,然而迷香未退加上海水的阻力,令他有些力不从心,但那温柔黑眸始终没有离开梦蝉的脸。「你快走,去找人帮忙。」他赶她走。

  梦蝉犹豫起来,水已经漫上她胸口,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这令她非常害怕。「师父……」她犹豫不决急得眼泪直掉。

  为了让她快些离开,庞辙严吓唬她。「溺水者死相凄惨,眼凸舌烂腹胀,痛苦不堪,还不走?你不怕?」

  梦蝉听得头皮发麻。「可是,可是师父……」

  「再一会儿我就能挣脱绳子,届时你不会游水只会拖累我,快走!」他提高音量显得不耐。

  梦蝉低头望着急涨的海水,呼吸困难。是啊,她不会游水,上次落水的惨痛经验,那种胸腔剧痛的感觉记忆犹新,恐惧感征服了梦蝉,果然,她怯懦地撇下师父,转身急急上岸逃命,一边还哭着嚷嚷:「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救师父……」

  庞辙严看她终于平安逃回岸上。这个胆小的家伙,他忍不住笑了,真亏自己命在旦夕还笑得出来。

  海水涨上他颈子,梦蝉一走,他放下心来。他可不要那家伙陪他命丧海底。遥望梦婵,看她转身焦虑地注视他,她那因恐惧和焦虑而剧烈颤抖的肩膀教他心疼。

  步上岸几乎用尽她力气,梦蝉本想跑去找人来帮忙,可眼前一片荒凉,忆及来时一路上杳无人迹,根本没人嘛。等她找到人来,师父肯定早没入海底,思及此,她霍地转身望住庞辙严,眼睁睁看着海水无情地漫上他下颚。

  梦蝉瞳孔一缩,剧烈地战栗起来,她双腿一软,虚弱地以双手撑住膝盖,抬头看见师父亦正望着她,恍若跟她告别。

  师父会死!这残酷事实宛如一道闪电击中她,会死!他会死!

  梦蝉胸腔一紧,她朝庞辙严奋力呼嚷,走入海中。「师父──」那一声呼唤震进庞辙严心坎。

  他蓦地胸口抽紧,不敢相信他看见的,那一向胆小怕死的家伙,那老是畏畏缩缩怯怯懦懦,老是哭哭啼啼的柳梦蝉,竟然朝着那一大片汪洋向着他直直走来,她哭着再一次奔进海里,不顾那凶猛的水势,她哭着狼狈地颠颠倒倒地朝他而来。

  「师父……」她悲痛的声音撕扯庞辙严的心。「师父,我救你!」虽然她真的好怕,虽然她怕死了,可是她不要师父死啊!

  她泣不成声,任海水漫过她的腿她的腰、漫过她胸膛,她哭泣地走向他。「我救你,师父……」

  不知怎地庞辙严闭上眼,眼眶剧烈的刺痛起来,他合目运气急着要挣脱绳索,他知道梦蝉决心和他一起死了。该死,他咒骂,这绳索泡了水勒得更紧、缠得更紧。

  海水的深度已经让梦蝉站不稳,只好一手扣住他腰上绳子,跟着憋气潜入海底忍耐着眼睛的痛楚,急切地试着切开绳子。

  「你这个笨蛋、笨蛋!」庞辙严咆哮,心急如焚,又狠狠地为她心痛。当梦蝉不顾安危走向他时,他深受震撼。她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他把命都豁出去了……庞辙严痛心。

  梦蝉急切的割开一圈又一圈的绳索,加上庞辙严运气使劲,绳子开始松动,然而她鼻间也开始灌入大量海水,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可以全部割断了。

  她乞求老天多给她一点时间,焦急地去扯那绳子,努力睁着刺痛的眼,她呛出一口气,同时更多海水灌入她喉咙,胸腔灼热得似要爆开来,这时庞辙严一鼓作气,绳子猝然间全数断裂,那一股力同时令抓着绳子的梦蝉弹开,庞辙严立即潜入海底,伸手就去抓她,大手才碰上她指尖,一道浪便冲来卷去她身子。

  不!梦蝉──庞辙严奋力游向她,深蓝海中,梦蝉黑发散开来,身子漂远,如一只脆弱白蝶荡进大海深处。

  不……海浪将他打向岸却卷走了梦蝉,庞辙严恐惧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梦蝉离他越来越远,他不肯放弃,只是疯狂地往海的更深处游去──

  老天!老天!庞辙严追着她漂远的身子,狂猛的浪不停袭上他,就像要将他撕裂;而昏厥过去的梦蝉,只是平静地任大海吞噬她小小的身子。

  不可以!该死!庞辙严不肯放弃,追着那娇小的身子,胸口痛得要炸开,梦蝉!终于抓住她裙摆一角,跟着是她纤细的脚踝,然后他奋力一扯,将她揽入怀中,刹那之间他几乎喜极而泣。他冲上海面,筋疲力竭地带着她游上岸。

  「梦蝉?」庞辙严跪在地上对着她咆哮。「梦蝉──」

  她像睡着了那样,软软地躺在他臂弯间,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吓坏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恐惧过,他失去她了吗?

  庞辙严用力摇晃梦蝉,试着将真气灌入她唇内,曾经他也这样救活过她,但这次毫不管用,她只是毫无声息地躺着,不论他怎样呼叫、怎样疯狂的咆哮也毫无动静,就像睡着了那样,她像是打算要睡好久好久了,任凭庞辙严剧烈地摇晃她,恐惧的叫嚣咆哮,她只是平静地敛着柔柔的眼睫,睡在她最喜爱的温暖怀抱中。

  雨落着,天慢慢暗下,雨幕中只听得庞辙严不停地喊她,不停地喊她,像是要喊醒藏在很深很深的泥地里的一只幼蝉。

  她睡了吗?她的灵魂去到哪儿了?

  柳梦蝉曾经希望,有一天能换她照顾师父。

  她真心的这么希望过,她老是笨手笨脚,常常闯祸,很多事努力着却往往弄巧成拙,要不就徒劳无功。不过这一回当她沉入海底时,在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刹,当她看见缠着师父的绳索成功地断裂时,她被浪荡入海底,在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刹,她不禁在心底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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