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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脚娘子 page 2 作者:凌玉

  柔软的丝绸随风漫卷,舞动在她的四周。许久之后,她终于死了心,慢吞吞的走回岸边,将丝绸折了又折,重新放回红漆描纹木盒里,小心的把弯刀放回刀鞘中。

  她叹了一口气,用力拍拍脸蛋好振作精神。前往城里葛家宅邸的路上,她不停不停的为自己的小命祈祷着。

  ※   ※   ※

  汴京的相国寺东门外,是京城内著名的龙蛇杂处之处,宽广的街道四通八达,这儿各种吃的玩的花样奇多。人们穿梭在店面之间,三教九流的人都会经过这条街道。

  相国寺每月开放的日子,成为最热闹的庙集,各方的人来此互通有无,有身分的人不会在此处流连,总是骑乘马匹迅速通过,对市井小民们流露些许高傲。

  人群间传来令人心怜的哀求声,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杂事,回头探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拥挤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冰寒着脸的男人粗鲁的扯着手中的麻绳,而绳索的彼端,是一名穿着粗布衣裳、小脸上泪痕交错的年轻女子。

  “王大哥,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到旖月楼去,我不要……”喜儿不停的摇头,棉布鞋在地上踢动着,衣衫但因为挣扎而凌乱。

  王拓对她的恳求充耳未闻,不耐于她的一再挣扎,奋力的一扯绳索,逼得她前进。“别不知好歹,你毁了老爷的宝贝,能保住一条小命,就该感谢老天了。如今老爷宅心仁厚,只是把你卖去旖月楼,没将你责打到死,这样还不知心怀感激吗?”

  四小姐的及笄之礼上,喜儿送来的竟是一块烂绸子,让葛老爷在一堆达官贵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宴席之后,一顿毒打差点要了喜儿的小命,在她捧出那把弯刀后,老爷的神色才稍微和缓了些。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爷下命将她卖往旖月楼。

  旖月楼是京城内的销金窝,男人们的温柔乡,喜儿不太清楚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女孩家一淡旦踏进旖月楼的大门,这辈子就算完了,单纯的她,无法想象青楼内、红帐里可怕的日子。

  被绑出门时,娘哭得昏厥过去,爹则是一脸的木然,她好担心家里的情形。

  过度用力的一拉,让她摔跌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手腕仍被粗麻绳捆绑着,如今这么一摔,腕间的疼痛像是有火在烧一般。

  “王大哥,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让我回去吧!”她哀求着,巨大的恐惧让她不停喘息,旖月楼的门坊愈来愈近,就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准备将她吞噬。

  “喜儿,你认命点,这是你的命。老爷本来也不想将你卖入旖月楼,毕竟有丫头在旖月楼里卖笑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你一双没缠足的大脚,谁看了都摇头,哪家肯来买你做妾、做了鬟?看来就连穷人家都会嫌你不够格。你身来就是奴才的命,要是连奴才都没资格当了,当然就只能卖进青楼。”他实话实说,冷着一张脸。纵然对喜儿有些许的怜惜,但他也只是个奴才,要是没完成老爷的交代,卖了喜儿领到银子,老爷不会饶他的。

  喜儿不停的摇头,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滑落。前些日子的毒打,让她昏迷了好些天,等到身子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些,老爷就急着将她卖出,她身上还带着伤,连走路都会疼。

  众人好奇的眼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知,只是努力的在为下半生的命运奋战。

  心中不停的咒骂自己,竟愚笨的想识字,愚昧的以为自己能够脱离奴才的身分。

  这个称谓,就如同背上的伤痕,似乎会永远的跟着她。

  “让我回去,我会努力工作的,让我再求求老爷,那柄弯刀不够抵偿损失吗?为什么还要把我卖出府?”她狂乱的说着,麻绳仍在扯动,她的身子被拖着在地上移动,背上的伤口经过摩擦,简直痛彻心肺。

  那个拿弯刀给她的男人明明说弯刀价值连城,可以抵偿损失的,怎么老爷还会卖她?事端因那男人而起,他应该要负责啊,但是不知道他的身分姓名,她脑海中只剩那人俊朗的外貌,以及谜般的诡笑,上哪里去找他来负责?

  王拓皱眉。“奴才没有资格问这个。”他狠心的扯着麻绳,对旁人的眼光感到厌烦。他也不是冷血的人,知道喜儿一被卖进青楼就完了,但是他也只是葛家的奴才,有妻有儿要养,怎么敢违抗老爷的命令?

  “那就算是把我随便卖给任何一户人家都好,就是不要让我进去旖月楼,娘说那里是个可怕的地方,姑娘们都被逼着做可怕的事,不听话的就被杀了丢进汴何里。”手腕因为擦伤而渗血,她咬着颤抖的唇儿,模样脆弱极了。

  她求救的眼光四处游走,却只看到一双又一双冷漠的眼睛,看好戏似的,看着她往火坑而去,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拯救她,众人全都冷淡的看着。

  后方传来吆喝声,夹杂着牛只的哞叫。一名肤色黝黑的青年卖力的拉着牛只,气喘吁吁的赶来,瘦弱的老牛禁不起如此的折腾,走三步停一步,也不停的喘息着。

  “王大哥,等一等。”江成恩叫唤着,因为奔走而脸色通红。

  他跟喜儿从小一起长大,穷人家的孩子不太避讳什么男女有别,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热络得像是自家兄妹,听见喜儿要被卖进青楼,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江成恩从破棚里拉出老牛,死拖活拉的追了出来,急着要赎回喜儿。“王大哥,我娘说……我娘说……卖了这头牛赎喜儿。反正老爷要的只是银子,卖到哪里不都一样了不如就把喜儿卖给我吧!”黝黑的皮肤下透着羞窘的红晕。

  喜儿的眼里蓄着泪,唇儿微微颤抖。“成恩,这牛是江家唯一的财产,春耕时还要靠它犁田,要是卖了它来赎我,来年的春耕要怎么办?”

  江成恩搔搔头,健壮的身子与瘦弱的牛只形成对比。“娘说先救人要紧,春耕的事情可以再想办法。”

  “傻小子,想媳妇想疯了吗?你也不看看,这头牛已经老得走都走不动了,能值几两银子?旖月楼愿意出三十两买喜儿一辈子,这头牛怕是卖不到五两。”王拓叹了口气,继续拖着喜儿往前走。

  江成恩站在原处,气得全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王大哥,求求你,不论如何都不能把喜儿卖进旖月楼,就算是随便把她卖给其它人家也行。”转过身去,他求救的看着众人。“哪位大爷行行好,救救喜儿吧!”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四周的人,无奈接触到的只是一双又一双冷漠的眼。

  王拓愤怒的一挥手,将江成恩推开。“不是我冷血,到底是喜儿自己命不好,你看她这么一双没缠的大脚,哪个人会愿意买下?就算是买下,也是做妾、做丫头,被人糟蹋的命。”四周看戏的人愈围愈多,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我买,我买她回去做媳妇儿。”温和好听的声音,柔软而甜美,让喧闹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

  四匹神骏的黑马停驻在街道上,白藤编饰的软轿四周飘飞着彩绣,一个身形高大的严肃中年男人先下了轿,锐利如鹰的黑眸让人恐惧。他伸出手扶出轿内的素衣女子,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妇人。

  美妇人微笑着,轻软的绣鞋触地无声,松开丈夫扶持的手。她澄清如秋水的眸子看着莫喜儿,缓慢走上前来解开她手腕间的绳索。

  人群间传来尖锐的抽气声,软轿上的彩绣,绣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黑鹰。“老天爷,是魔堡的人。”

  第二章

  彷佛是听到了最恶毒的诅咒,所有人都吓白了脸,许多围观的人纷纷走避,没有走避的也退了好几步。带着小孩的母亲则是用手捂住孩子的眼,匆忙抱着孩子离开。人群里弥漫着恐惧的沉默,每一双眸子里都是惧怕,以及浓浓的好奇。

  魔堡是京城人士最爱谈论的地方,传说那是一处秽乱淫邪之地,居住在那里面的人们没有半分廉耻。他们自成一城,主人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巨擘,还深得当今皇上的关爱,连续十多年,汴河的整治全都交给了魔堡负责。

  喜儿听过许多关于魔堡的传说,但是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些可怕的传闻,与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妇人联想在一起。

  高大的中年男人蹙眉。“芙蓉,不要信口开河。”声调和缓,似乎包含着无限宠溺。

  云鬓花颜的美妇人淡淡一笑,转头看着丈夫。“我不是信口开河,没有人是生来被糟蹋的命。另外,如果要我们儿子娶王家的小姐,倒不如要他娶了这个小丫头。”她仔细的端详着吓得呆愣的莫喜儿,未了满意的笑道:“姑娘,来做我的媳妇可好?”

  当魔堡之人的媳妇儿?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喜儿不假思索的摇头。从小就听闻魔堡的可怕,说书先生把那里面的淫邪说得活灵活现,说魔堡里的人不顾伦常、有违道德纲纪。

  “不,我不进魔堡。”她连连摇头。

  美妇人又是一笑。“你先别急着摇头,可要仔细想想,若是不当我的媳妇儿,就要被卖进旖月楼。”

  喜儿霎时停止了摇头的举动,俏脸变得更加苍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进魔堡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而进了旖月楼,她的一生就真的毁了。不论魔堡被人传说得有多可怕,这个美妇人毕竟是在她危难时,唯一肯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芙蓉,你这只是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中年男人不悦的说。

  美妇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从云鬓间拿下一支钿翠牡丹钗,替莫喜儿取下发间的木簪子,换上华贵的钿翠牡丹钗。“不论你怎么说,我相中的是这位姑娘。挑个好日子,派人以花轿迎她进堡。”轻拍几下莫喜儿的手,她和蔼的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吗?要是会的话,就写在小纸片上交给我,我好回去请人写定帖。”赠头钗,写定帖,这门亲事几乎就算是说成了。

  “我叫莫喜儿。”她吞吞吐吐的回答,轻提起破旧的棉布裙。“但是,夫人,我没有缠足,不合礼俗规矩,不配当媳妇儿;另外,这么当街议论婚事也是不合纲纪的。夫人买下我,收我做丫头就行了。”她嗫嚅的说道,虽然是贫苦人家出身,礼教却也早早就根植于血肉中。

  美妇人的笑容清浅,如玉一般的容貌上有着温柔的平静。“喜儿,魔堡的人不理会所谓的规矩。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配与不配,我们不将人当货物买卖,所以不买丫鬟的。”转过身去,她在丈夫的搀扶下上了软轿,对于旁人的指指点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中年男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翻身上了软轿。车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袋子,交到王拓手里,倒出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包银千少说也有五十两,表面上说是给喜儿办嫁妆,实际上却是给她救命,让葛府收了钱后不会再将她送进旖月楼。

  喜儿摸着手腕间的伤痕,还有些恍惚。那美妇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看模样像是魔堡里很有地位的人,出门还有华丽的软轿代步,一出手就是不凡的,不提那包银子,光是送给她的这支钿翠牡丹钗恐怕就是不得了的珍宝。

  “走了,回去跟老爷秉告去。”王拓半晌后才开口。

  “王大哥,我不用进旖月楼了吧?”她小心翼翼的问,虽然有些惊慌,但也庆幸能够逃过一劫。

  一脸世故的摊贩严肃的摇摇头。“放心吧,小丫头,魔堡定下的人,是没人敢动的。你家老爷现在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把你送进妓院勾栏里。”

  魔堡的声名远播,而众人们从来只能猜测着、议论着,遥望着京城之外那座暗灰色的堡垒。

  细微的谈论声充斥在热闹的巷弄中,许多人还不太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谈论的声音像是水面上的涟漪,逐渐的扩张,在京城里形成了小小的震动。

  ※   ※   ※

  魔堡的势力深入京城各处,虽然被卫道人士视为异端,但是在金钱的诱惑下,还是有不少权贵迫不及待与魔堡攀交情。魔堡的权势与人脉惊人,相较之下,葛府是微不足道的。

  喜儿被带回葛府,葛老爷一听到是魔堡要买下她,松弛的胖睑马上变得苍白。

  有丫鬟被买进魔堡,这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就算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他还是没有胆量与魔堡为敌。

  给了喜儿十两,算是给她的嫁妆,当几天后简单的软轿停在门口,魔堡前来要人时,她就被从侧门给送了出去,不像是在嫁媳妇,倒像是在卖婢女。

  娘还是哭个不停,喜儿将银子全留给了家里,穿着娘好不容易张罗来的陈旧红绸衫,含着泪坐上软轿。扩在怀里的包袱中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寒酸的模样让路人侧目。

  这些天她总是在想,那位拿头钗给她的美妇人应该也不是真要收她做媳妇儿,可能只是看不过她将被卖进妓院的悲惨模样,所以心生怜悯的打圆场,说要娶她进门。

  喜儿心里没有半点奢望,猜想进了魔堡,应该只是做那位夫人的婢女。当简单的软轿--非迎娶媳妇儿的华丽花轿--前来迎接她时,她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论如何,那位夫人肯出手相救,她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就算是要她一辈子做婢女都行。

  只是,她对魔堡还心存一丝的恐惧。

  那是一个秽乱淫邪的地方,里面的人应该都是可怕的,怎么在她最危急,而众人都袖手旁观时,只有魔堡里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软轿沿着汴河往前去,远远的就看到那座庞大的暗灰色堡垒。虽然比不上汴京的富丽堂皇,但是魔堡看来更加沉稳,给众人无形的压迫感,在辽阔的大地上,坚毅的耸立着。

  喜儿掀开软轿上的绸子,忐忑的看着魔堡外都暗灰色的城墙,双手紧握着唯一的包袱,猜想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心中有某个记忆被触动。她还来不及转过头去,原本在后方的一人一骑已如闪电划过身旁,险险的停驻在软轿之前,拦住轿子的去路。

  心像是被不知名的绳索系得牢牢的,一时之间几乎要难以呼吸,她屏住气息,瞪大眸子看着,等到看清对方的面目时,绷紧的身子因为失望而软弱。握住绸子的手紧张得冒汗,只能愣愣的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却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身段修长的白衣青年骑坐在高大的白马之上,双手轻握着 绳,深邃的丹凤眼笔直的看着莫喜儿,一身的白衣让他看来俊逸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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