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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金钗 page 2 作者:任倩筠

  十二金钗里,就属她们这位可卿主子最为神秘优雅,想法也最古怪。

  怎么说呢?看看她的卧室布置与稀奇古怪的收藏品吧!

  她案上陈设武则天镜室中的宝镜,另一边摆着赵匕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伤了杨贵妃玉乳的木瓜,床呢,则是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的联珠帐,还有西子烷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壁上挂着的则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

  这些东西奢靡馨香,倒是颇为符合她外表朦胧梦幻,总是给人罩了层轻纱般的感觉;只有她们两人知道,她表面上温柔高雅、妩媚娇柔,内心其实是愤世嫉俗,固执而坚定的。

  她看这些收藏品,总是以一种清高又置身事外的态度在看,收集这些与她外表吻合的东西,总在欣赏时流露出一种雅致的微笑。

  这就是秦可卿,一个既优雅又古怪、既冷静又多情、既懒散又神秘、既飘忽且表里不一的女人。

  “宝珠,把它扔了吧!”她看着宝珠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绢纸,毫不在意地开口道。

  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有些迷们所写的;不过看在宝珠眼里却宛如皇帝御笔亲书,每一张都值得细细收藏,再这样下去,她的天香楼就要被这些字啊画啊给塞满了,因为她无聊时就喜欢写写画画。

  “扔了?”宝珠感到可惜地道,她还打算把它裱起来呢!

  “是呀,扔了。”抽起插在裙带间的圆形牡丹花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其实并不热,金陵的初秋舒爽宜人,只是她心里闷,写字也好、逗猫也好,都是为了排解心里的郁闷。

  来到明代,被拘束在这个身体里面,当真如梦也似幻,似假也似真;有时她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发现原来她只是在飞机上睡着了,做了一场跟她读的科系有关的梦。

  她向来懒散,能随遇而安便随遇而安,能简单则简单,不能简单就随便,不能随便就干脆假装没看见。

  没看见自己成了古代美女,没看见自己选上十二金钗,没看见自己住进贸府的天香楼,没看见眼前她抱着好玩的心态布置的一切。

  武则天的宝镜也好,赵飞燕跳舞的金盘也罢,虽然是她历史系人梦寐以求的东酉,可她宁愿醒来一切都是梦、都是假的,她想离开这个身体,回到她生活的现代。

  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离开这个身体呢?如果是在现代,那就好办了。

  网络上多得是这种专门讨论灵魂出窍的网页,她可以多方搜集,顺便跟人讨论一下这种“卡”在别人身体里到底是属于什么样的一种情况,再不然,也可以去图书馆找找相关书籍,或者找哪一位大师谈谈,现代信息发达,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可是,很不幸的,她在古代,这就注定了她只能整日在天香楼晃晃,到花园里走走,坐困在这具妩媚多情的躯壳里了。

  “小姐成看您这字写得挺好,要不然我先替您保管起来,等哪天您想到了,再帮您裱起来可好?”瑞珠一手抱起跳下素可卿怀中的波斯猫说道。

  “嗯……随便你吧!”她把荷花翠玉扇坠绕在掌中把玩,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瑞珠就是比宝珠多了些心思。她不像宝珠,奉秦可卿的话为圣旨,比较勇于提出自己的想法。

  “小姐啊,不如我们不要待在房里写字了,今年菊花开得很好,我们到花园里赏菊去好吗?”除了机灵,她还常利用各种机会走出天香楼,比方说借口让她到花园赏菊,自己顺便游赏大观园。

  她懒懒地脱了瑞珠一眼,似怪非怪,倒是身体已然离开花梨木椅,走到罩着窗纱的方格窗前,将已然开启的窗门又往外推了一些,极目测览,果然秋菊怒放,满园新色。

  她轻轻巧巧地倚在窗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转身下楼,头也不回地对瑞珠道:  “好吧!就称了你这鬼灵精的意,我们到花园走走吧!”

  ******************

  贾府的这座大观园,富丽堂皇,精雕细琢、雕梁画栋,具有皇家园林的气势,想当然花费了贾府不少银两。还好,贾家乃是金陵首富,至于到底有多富有?那就不是她秦可卿关心的重点了。

  杭菊沿着鹅卵石步道种植,其它如大波斯菊、秋海棠则穿插其间,她边走边看,绕过石块堆砌的假山,穿过小径,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沁芳桥。沁芳桥上盖着沁芳亭,若由亭内往外望,可以看见碧绿如镜的湖水。

  大观园的建筑除了有皇家园林的气势之外,又兼有江南园林的典雅。园中的中央部分是一个大湖,有个小河道将各部分的建筑连接起来,所有的庭园建筑都费了一番巧思,处处展现贸府金陵首富之家的与众不同。

  宝珠与瑞珠在她的身后,一会儿放目四顾,一会儿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知道她们在找贾宝玉的踪迹,那个住在怡红院,见了女儿便觉欣悦的贾府少爷。

  很多丫鬟都喜欢他,可她偏偏厌恶他那满身脂粉味的样子,虽然表面上见了他她总是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可实际上,她尽可能别遇着他。

  像现在,明知道沁芳亭是他平常与众家姐妹约会谈天的地方,她就故意驻足停留在一株万寿菊前,泰然自若地欣赏她的菊花,故意不去看瑞珠、宝珠那一颗心早已飞到沁芳亭的焦急模样。

  “小姐,您别只顾着停在这儿,沁芳亭那边还有更好的菊花呢!”瑞珠心里着急,有些沉不住气。

  “是吗?”她的视线仍停留在万寿菊上,笑着嗔怪道:“我看啊,要我出来看菊花是假,你自己想看宝少爷才是真的。”现在是贾宝玉不在沁芳亭,她才愿意停留在这里,若是见他在沁芳亭,那她肯定会往反方向而去。

  “小姐……”瑞珠小脸一垮,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您可别冤我,您也看到啦,这菊花的确是开得很好嘛!而且天气这么好,不出来走走多可惜呀!

  再说您这位仙女一出现在花园啊,这些花花草草就更有颜色了。”她语气一转,又变得聪明伶俐起来。

  她对这些恭维只是不以为然地摇头笑笑,目光的焦点则转向另一株菊花。

  宝珠虽然也是心神不定,但是比起瑞珠则沉稳多了,她见不远处有块大石头,便道:“小姐,我看您也累了,不如我们到那块石头上坐着歇息吧!”

  “嗯,还是宝珠好,时时刻刻惦记着我这个主子,你啊,脑袋里一天到晚就装着宝少爷。”

  “小姐!”瑞珠娇嗔着,羞窘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光想着宝少爷,而是……您也知道,我跟宝珠从小被买进来跟着少爷一块儿长大的,除了宝少爷,还有宝少爷身边的侍从,贾仁贾义兄弟,他们也都是跟我们一样,我们感情如同一家人嘛!多日不见,总是难免想念……”

  秦可卿优闲地摇着绢扇,心里虽然也很乐意放她们走,她好一个人静下来想些事情,但表面上她还是得维持主子的架式,因为瑞珠这个直率的丫头,得意起来有时会忘记自己是个婢女;她倒是无所谓,但贾老夫人以及贾夫人可就不允许丫头这么放纵了。

  “我知道你们俩一旦出来,心就往沁芳亭那儿跑了,我看这会儿宝少爷不在沁芳亭,你们也是魂不守舍,心思都在大观园里寻找他的踪影;也好,你们去找他吧!找着了顺便替我问候一声。可是切记,主子是主子,丫头是丫头,我虽然纵容你们,我的头上还有许多人,你们别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两人一听喜出望外,瑞珠已是迫不及待,宝珠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们俩都走了,谁来伺候小姐呢?”

  宝珠一张嘴虽然没有瑞珠灵巧,心思倒是非常细腻,为了减轻她的愧疚,她放柔目光,绽出一抹温煦的笑容道:  “行啦,我就在这儿坐着,赏花看蝶,用不着怎么伺候的,你们俩平常也够辛苦了,就趁今天秋高气爽,放你们一天假吧!”

  “那,多谢小姐。”

  两人欣喜地一福,挽着手臂就往沁芳亭的方向去了。

  直到两个淡紫色的身影过了桥,绕过沁芳亭,消失在沁芳亭的另一端,她才把视线重新放回满园的秋色。

  其实想想,她们做奴婢的也真可怜,天天在主子面前转来转去,没有自由也就算了,比较倒霉的,遇上脾气差的主子,三天两头地挨骂,那做奴婢的就更是辛苦了。

  还是现代人好,像她,从小衣食无缺,一路念到大学,想上哪儿便上哪儿,拥有完全的个人自由,相较之下,古代女子就可怜多了。

  出生时命运操纵在自己父母手上,一旦嫁人了,就变成操纵在丈夫手上,运气好的,一辈子安安稳稳,荣享富贵,就像认养她做孙女儿的贾老夫人一样;运气不好的,就像瑞珠跟宝珠,做人家的婢女,将来要被安排嫁人那是福气,要是犯了错,得罪了主子,那就被转手卖出也不一定。

  所以呢,成全她们一时的快乐,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秋风恰人,她一件淡黄对襟帔,上绣菊花与翩翩飞舞的彩蝶,鲜艳妩媚,宛若花中仙子。

  她以自己特有的慵懒节奏慢慢地观赏菊花,浑然不觉沁芳亭里有一双眼正噙着微笑,把她当成花园里最美丽的光景在欣赏。

  直到游移的目光慢慢地又转回沁芳亭,这才发现那儿站着一个男子,束腰白衣长袍,束发结冠,手上一柄折扇轻扇,姿态雍容儒雅,俨然也是富豪或贵族子弟模样;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凝视,不知道这样看着她多久了。

  原本的闲情逸致顿时消散,那双既柔又深,带着几分朦胧的美目一敛,冷冰冰地看着那人。

  沁芳亭下的阴影很巧妙地遮住了他的容颜,秦可卿看不真切,只依稀辨出是个年轻男子;相对之下,自己位于初秋亮丽的阳光下,容貌想必是给他瞧得一清二楚了吧。

  她心里一阵不快,这人怎么如此大胆,目光直盯着她不放呢?

  她干脆站了起来,摇着绢扇,一双冷澈的眸子也丝毫不客气地往那人身上打量,这在古代其实是相当大胆的行为,可她来自现代,没道理给人瞧透了却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沁芳亭那人明显地笑了,折扇一收,向她弯身行礼,她脸上的神情则更冷了,连礼也不回,举足便往与沁芳亭相反的方向走。

  她走,他也走,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望,那人目不转睛,痴痴地只是向她凝望,丝毫不留意自己的脚步,终于“咚”的一声,额头撞上了沁芳亭的木柱。

  他痛叫一声,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搔着后脑,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仍痴痴地锁住秦可卿。

  她怔了一怔,这种蠢样可跟他外表的潇洒一点都不相称,她掩着嘴笑了出来,不知这个见了美色便浑然忘我的呆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她本想走过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谁,贾宝玉的声音却在此时由另一边传来——

  “小王爷,原来你在这里,害我满园子找得……

  咦,你怎么啦?额头怎么啦?”他的声音有些喘,却是一派的天真烂漫。

  她不愿意让贾宝玉看见自己在这儿,于是迅速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那个沁芳亭里的小王爷也就这么被她给遗忘了。

  *************

  一顶素轿抬进了南京城最热闹的街巷内,领在前头的淡色青衫侍女正是宝珠跟瑞珠。

  宝珠腼腆害羞得只敢用双眼兴奋地瞧着热闹的市集;瑞珠就不一样了,巴不得把她所知道的一古脑儿通通倒出来。

  “前面是三山街,南京城的店肆酒楼都集中在那儿了,有绸缎廊、裱画廊、书铺廊、折扇店、包头店……不过小姐您要找书的话,还得去状元境;三山街和太学前当然也有书铺,不过还是以状元境最集中,您可以到十竹斋,再不然可以到富春堂、文林阁也可以。”

  “就先到十竹斋吧!”

  秦可卿在轿内吩咐。她并没有打算制止瑞珠的叽哩呱啦,因为她的聒噪并不是毫无用处,虽然在书里见识过南京城的繁华,但真正身历其境,仍是被五花八门、嘈杂热闹的商肆给弄得头昏脑胀。

  “还有还有,淮青桥西边的贡院,就在状元境东邻,那儿是秋试之所,秋试快到了,苏皖两省的举子都会往这儿来,贡院街前卖的东西大都是举子所需之物,小姐若逛完书斋,也可以往那儿瞧瞧去。”

  “秦淮河呢?”

  来到南京,当然不能错过秦淮河。

  瑞珠兴奋的语气忽然凝住,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小姐……想游秦淮河吗?”

  “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找书寻找回去的方法,当然也要顺便畅游秦淮河罗!

  “嗯……”瑞珠连珠炮似的语调缓和了下来。

  “城里有一条河,从东水关到西水关,足足有十里,那儿便是秦淮河。秦淮河沿岸房舍精致典雅,一间赛过一间,是很值得游赏,可是……可是里头住的却都不是一般的人。”

  “喔?”秦可卿兴致来了,她掀开轿子的窗帘,探出一张蒙着面纱的脸追问:“为什么?”由于已是贾府的闺女,虽然老夫人不反对她闲着无聊出来京城晃晃,可是为了不失尊贵的身份,老夫人坚持她出门一定要蒙着面纱。

  “因为那里头住的不是妓女便是举子,再不然便是外籍官员或是流寓的文人。”这回说话的是宝珠了。

  “尤其是青楼女子。”瑞珠又接着道,语气明显又轻快起来,“都集中在秦淮河东段,到了晚上啊,就穿起轻纱衣裳,头上戴着茉莉花,卷起她们的湘帘,临窗聆听船上歌女的吟唱;这时她们房里焚的龙涎香雾一齐散到河里,朦朦胧胧,宛如梦境,那才真叫秦淮风月呢!”

  秦可卿听得心神向往,那是多么诗情画意啊!

  “好,那我们就等晚上,雇条小篷船,荡进你说的这个梦境里——”

  话没说完,宝珠便急急地制止:“这可使不得!”

  “哦?这又是为什么?”

  “哎呀!我知道宝珠的意思,我也是这个意思。

  秦淮两岸白天还好,晚上那里头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就是些青楼女子、卖唱歌女;还有文人举子的吗?

  他们郎有情来妹有意,就等着看对眼送作堆。”

  小姐您是咱们贾府贾老夫人的掌上明珠,论身份、论地位、论时机,您都不应该出现在晚上的秦淮河,这种风月场所可不是大家闺女应该来的地方,一不小心啊,就会被误认为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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