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找谁?"巫怀赋稍喘过气,不明所以的望着这个不杀人反而来找人的刺客。
"听人说,这里还有一个替身在代替已经没有能力的国师占卜。"兰析冷笑地把无用的传言,说给这个满是财富的冒牌国师听。
"没有……没这个人!"巫怀赋涨红了脸,语气激动的反驳。
"这点我自会判断。"如果没有,何需激动?那个替身肯定就在这里。
“你为何要来此?是要银两吗?要多少就开口,我可以给!"巫怀赋拍着床铺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凭恃着这些财富一定能吸引他。
"我来此是因为你必须死。"兰析连看也没看,抄起手上的弓箭,再一次搭箭上弦。
巫杯赋恐惧至极地睁大双眼看着这个手持弯弓的男子,猛然想起敛影那日对他说过的话。在这名男子身后,有一轮比往常更硕大圆满的明月,恍馏间,他竟以为这名男子是敛影所说的后羿。难道,后羿真的来向他索命了?他不住地从心底打起冷颤,颤巍巍地后退。
"不……我不会,那不是真的…"巫怀赋冷汗湿透了一身,突然由床边跃下,仓皇的向门口奔逃。
兰析瞄准的箭尖一偏,改而转至那亟欲逃命的人影背后,轻轻松开右手两指之间的弓弦,让箭身如流星似的去追寻它的目标。
解决了巫杯赋之后,兰析不急着离开,想在此地好好找找什么是左容容要的月亮。方纔与巫杯赋的谈话,更是激起了他找人的念头,不知道能当上护国法师替身的人有什么能耐?是像卫非一样会预言,还是真如传说中的能看到未来了或者,那个替身能告诉他,他要找的两颗月亮是什么?
他环顾这间富丽堂皇的居室,猜想着在这座天狩阁里还有多少类似的居室。以及还有多少相似的人。
走出了巫怀赋的居室,他一连找寻了几间空荡阴暗的房间,这些多半是已在睡梦中仆役们的房间。他愈往下找,净是住了奴仆的地方,于是他停止了往下走的动作,改踏上一条长长的木梯拾阶而上。
这条木梯直通天狩阁的最高处,一路上没有烛火照明,也无灯置,清冷的空气在长梯上回荡,一直陪伴着他到梯尽之处。他的双眼在来路上已习惯了黑暗,即使没有打灯。他还是发现在这顶楼之处,有一间格局宽敞的厢房。
一进入室内,相同黑暗依然密密地将他笼罩,窗檐上雪纺的纤纱被夜风吹得飘飘荡荡;在这间没有打灯的暗室里,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人的存在。他转头欲走,不经意地在角落瞥见某种光源,只见黑暗中有一束晶莹的发光体,璨璨动人。
兰析的视觉被那道银白的光线吸引,轻巧无息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来到光源的面前。
这光源是个人,是个侧捧着明镜的女人,镜子反射窗外的月光,将她整个人清楚地反照出来。一袭纨素衣裙,衣抉裙带在风中款款地、有韵地飞扬。
月光穿过曳地的窗纱,把她婉丽的面容映照得莹莹明亮;黑缎般的长发,自在的舒散在她的胸前,恰似吸收了月光的虹泽,璀璀闪动着丰厚的光泽;纤细可人的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像两柄黑扇,紧密的覆盖着她的眼险,微细的笑意在她的嘴角徐徐舒放。
兰析缓缓往前移动,眼神恋恋地、更加仔细地看着这名站在窗前望月的女子。
她的左手托着一面镶着黑木的镜子,右手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滑过镜面、指尖轻轻点触,指腹来回游移,每每她将指尖划过镜面,她的嘴角就会泛起细致得令人动心的微笑。他忍不住低首寻找她密合的双眼,想在她的眼里挖掘使她微笑的秘密。像她这样光彩流丽的女子,日子是该这般的宁静、温柔、旖旎。
她忽然把脸庞转向他,虽仍旧闭着双眼,却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他所在的方向,似隔着眼睑凝望他。
欣赏秋夜月色的敛影在水镜里捕捉到一抹影子,她心中一惊,不知在何时竟有人深夜间进她的房中,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边似有一段时间了。她偏转着头,以指尖轻触镜面,细细打量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他正张大了眼低头看着她,从镜中看来,他有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瞳,高挺的鼻梁,薄簿的唇和方毅的下巴,组织成一张清俊冷漠的脸。一袭素白的衫袍包裹着硕长高大的身躯,他的背后有一把造形奇特的弯弓,它是那么地眼熟,彷佛曾在哪见过。
她挪动着脚步,而他也跟着她移动,当他的身子正好站在窗前时,窗外的明月将他整个人包围,他身后的那把弯弓和月亮形成一种契合的角度,她的手指不禁按紧镜面,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
是她初初使用水镜时,第一个看见的男人。
但他的模样,更像是她几日前卜见的后羿,那个要杀国师的神话。
即使先前觉得这名女子再美再好,兰析也被她这种看人方式,看得心底生出一堆疑惑。
闭着眼看人?她为什么不睁开眼?而这样她能看得见?她知道他的存在?
兰析试探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探晃,发现她对阴影明暗毫无反应后,莫名的遗憾和挫伤在他胸口显得尖锐,疼惜的情绪无处不在地泛漫。
"你是个瞎子?"他骤地觉得愤怒,她竟然看不见他!这样的女子,怎能看不见他?
瞎子?
敛影的身子明显地抖动了下,这句话,十年来她明明已经听多了,为何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时,她会觉得受伤?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试着就他的声音再找到他的方向,平淡地更正。
"若不是你能看见我吗?"兰析抬起手,纵容自已的手拐在她的脸庞上轻巧的滑行,抚向她紧闭的眼睑。
"闭着眼,不代表无法看。"她侧着脸感受这突来的碰触,又是一阵熟悉感使她不觉得应该排拒,反而觉得他的手指像是风,很自由,不受拘束。
天空中的云朵时而飘飞而过,有时遮去了明媚的月光,在一明一暗的光影里,敛影手中的水镜似水光波动,将他的容貌收纳在镜中传至她的心底,他的身影,一再提醒她的记忆。
“透过这面水镜,即使不能用双眼,我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见你这名刺客。”后羿果真依照她的预言来了,只不过,他不是为她而来,他是为了巫杯赋。
"你方纔见着我杀巫怀赋?"兰析探抚的手指瞬时停在她的脸颊上。
她摇头,"不。我早知道他会死,我知道他注定死于你的手中。"
兰析又是一番惊愕,然而在惊愕过后,他立即明白这名女子是何身分,也将她列为该下去除之的对象。他勉强地收回手,硬起心肠,将先前凝聚的情愫排绝在身后。
"你就是巫怀赋的替身?"终于让他一解心中之谜,但他没想到护国法师的替身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敛影失去了笑,“因为我知道谁是刺客,所以你想杀我灭口?"听他的声音渐变得冷淡,他的手指不再触碰她,她知道他在排拒她。
兰析为"灭口"这二字沉默,一颗心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他了解自己有杀她的必要,可是他不能了解他根本就不想动手的原因,他只知道胸口有种酸侧不舍的感觉蔓延着,但他身为刺客就必须具有刺客的职业道德,行刺时不能留有活证,即使是个女子,他也只能错杀不能放过。
"在你死之前,回答我三个问题。"他定定的凝视着她,逼自己冷静的把这句话吐出。
"请问。"她将掌心搁在镜中,静候着他的问题。
"第一,我是谁?"假如她能当护国法师的替身,那么她也应该有身为护国法师的实力,小小的一个名字,应当难不倒她。
"你是后羿。"
兰祈楞了一下,她叫他后羿?是因为他身后那把弓的关系?不,也不对,普通的女子应当不知晓他这把弓的名称,就算她知道好了,她是怎么看见那把弓的?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要认出来并不容易。
"我叫兰析。"他暂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才要问第二道问题时,她又开口了。
"你身上有后羿的影子。"
一切事物在她的话语中朦胧了起来,兰析听着她的话。有一刻觉得迷离如梦,神话和现实混淆了,在耳际吹拂的凉风带着空旷的感觉,像带他回到了那个遥远的神话年代,他难以理解,也不能解释纷乱的心绪。
"第二,我在找什么?"兰析在自己翻来覆去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前,"赶紧扔出最头痛的问题。
"月亮里的嫦娥。"
他凉声轻笑,"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本领。"又说不准,也许她的能力并无传闻中的强。
敛影皱着新月般的细眉,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说错了。那日她在镜中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后羿,她看见后羿举弓射月,而在传说故事中,"后羿会射月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要留住嫦娥?
"第三,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他一定要知道,这名紧闭眼睑又在月下赏月的女人是谁。
"月敛影。"
“月……影?"兰析讶然地解读着她的名字,心底不禁升起一种释然的感觉。
她是月亮的影子?
倘若照着名字来推敲,她是另外一颗月?他被一阵刺眼的光线闪了一会儿,当他改变站立的角度时,才发现她手中那面镜子的不寻常。那面镜子造形朴素,但浮现在镜中的明月却是出奇的清晰,就像有一轮真真实实的明月静躺在镜面里。他记得她刚才好象称这面镜子为水镜,这一个,会不会就是水里的月亮?
"问题我已回答完,你要动手了吗?"敛影等待了许久,迟迟没再听见下文,于是她别过脸,重新提醒他刚才的决定。
"我不杀你,你另有价值。"他如获特赦地松口气,声音里有着初时的暖意。
"我毫无价值。"她摇首,恬淡地仰月而笑。在夜风扬起时,她的长发。裙裾迎风飞扬,在银白的月光下旋转成一片流动的波光,令人心醉神迷。
兰析再次轻易地沉沦在月下佳人的笑颜里,拥有的渴望,在阵阵悸动中将他掩覆。他不作声,缓缓地贴近她,一股奇异的香气冲迸他的鼻间,沁心芳甜,令他有短暂的晕眩。
他想掬一把月光在掌心上、在他的胸怀里。
兰析迅捷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拥进怀中,肢体上亲昵的接触换得她片刻无措的怔愕;他看着她的脸庞和镜中反照的那轮明月,两手匆匆一紧,更将她深拥入怀。
"不,你值两颗月亮。"
第三章
“这里是哪儿?”敛影在陌生的床上呆坐了许久,忍不住询问那名把她带来此地的刺客。
“客栈。”兰析坐在床前的圆桌旁,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带回来的女子。
“你很能随遇而安。”她的表情里没有害怕恐惧,一双手不时地触模着她能碰触到的东西,对周遭的好奇远胜过自身的安危。
敛影安妥地将手搁在膝上,“只要能离开天狩阁,不论是在哪都好,不会有更坏的。”能离开那座清冷的楼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运,她盼了十年,虽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脱离,但假若巫怀赋不死,不知她还要受缚几年,又要为那些皇族们占卜几个春秋?
他看得出她脸上微小的欢喜,“当巫怀赋的替身不是出自你的意愿?”
“不是,我是被巫怀赋掳去的。”她下意识地揪着床上轻软的床被,不怎么想去回忆。
“你的父母呢?”有她这样的女儿,她的父母该不会舍得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种阁楼里夜半望月。
“被他杀了。”她再揪紧床被扯动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把眼睛睁开。”他要看,他要看这一双眼,他要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我办不到,它睁不开。”她怔了怔,受伤地低下头来。
“你的双眼怎么瞎的?”从见到她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摆着这一点,遗憾的情绪紧紧缠绕着他。
记忆猛地回退十年,退到她初尝黑暗的那一年,血腥的味道似乎犹在,失明的痛苦过程,逼得她不能喘息。她自床边站起,想躲开这句勾人伤的话语,离开记忆中四散八方的雪和血,回到安全的现在。
“看不见就别乱动。”他截住她的腰,免得她撞上了床柱,手间传来软热的触感,使他放不开手。
“我的镜子呢?”她在他的怀抱里转身,对于与他接触的感觉不免心跳加速,脸上晕出淡淡的腓红。
“这里。还有你的兔子。”兰析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些,他松开她,走至圆桌旁拿来镜子,拉住她的手交给她,并且把那只从她住处带来,体形庞大的大白兔扔至床上。
敛影一手将掌心放在水镜上头,一手准确地掌握到床上的大白兔。
“你用那面镜子看?”看了她的举动,兰析立刻明白她要那面镜子的原因,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怎么有人能用镜子看见东西?她是真的天赋异禀?
“是的。”敛影面向他道。
“你真能占卜未来过去?”兰析凑上前看她的那面镜子,除了特别清亮、带有一丝水气的感觉,其它看不出有何特别,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到的。
“我能。你似乎不信。”她听出他的怀疑,淡笑着仰头。
“因为你对我的问题回答得并不准确,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问她的两个问题皆答不中,他怎么信?
“我说了你是后羿。”她己经说过了,他在她眼中就是那个人,但他的否认却又让她提不出这句话的实证。
“我不是。”
不信也罢。敛影轻耸着肩,手上有了能让她安心的水镜,她开始有心情思考被带来这里的原因。她仍是不明白他怎会不杀她,在他要将她带离天狩阁前,还曾询问她是否有需要带走的东西;这名刺客心肠好得使她不解,连她说要带只兔子他也不反对。
“不杀我反带我来这儿,有何用意?”他真的是刺客吗?她总觉得他的一双手温柔得不像是杀了人的。揽抱她入怀时,小心谨慎,处处护着她这行动不便的人,他一点也不像刺客。
“你是我要找的人。”
她咬着唇,有些难堪,“你找一个瞎眼女人做什么?”他不是为巫怀赋才至天狩阁?他找的人怎会是她?怎会是她这个瞎子?
兰析的视线被她的双眼掳获,她不睁开的双眼像是一道符咒,总会不知不觉地拧着他的心、牵着他的感觉。如果这张脸蛋加上了一双明眸,那又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当她用双眼看着他时,她会有什么感觉?他好希望她睁开眼,看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