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夕颜喜极而泣,担忧和不安在这狂喜的一刻尽皆抛在一旁。“玉净,快来,他醒了!”她急喊,泪止不住地涌出。
要命,她反而哭得更凶了。禹逍皱眉,却是没有力气再出声,只能勉强地微动手指,染上她温暖的泪。
纷杂的脚步声即刻从屋外奔进,欣喜的韩玉净和药铺的人全部关心地闯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看到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韩玉净开心地笑了。
“快!快点把熬好的粥拿来给少爷喝呀!”
“还有药,快点!”其他的人,也狂喜得手忙脚乱了起来,霎时间,整个欢乐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屋里。
这些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吵!禹逍努力扯了扯唇角,勉强算是回应他们的笑容。突然觉得手心一空,他的手被轻轻放下。怎么了?他的目光连忙找寻她,却见那抹纤瘦的身影悄悄地出了屋外。
禹逍缓缓地闭上眼,蕴贴掌心的柔嫩触感似还残留,却带来更深的失落感。
第十章
看着眼前的轩昂男子,禹逍的脑中一片紊乱。
在他的精神稍微恢复后,韩玉净把谷允臣带进屋里,将事实真相说出。
“我找到小遥姊了,她亲口说的,怕你不信,她还写了这张字笺。”见他不语,韩玉净从袖中取出那张字条,交到他手中。
你这混帐老哥别胡栽赃,这根本不关谷允臣的事,快把司徒姑娘放了!
妹遥
短短的字里行间,充分地表现出他们禹家人独特的暴躁与豪气,他非常肯定这是禹遥所写的没错。
“禹遥在哪儿?”他将手中字笺揉成一团,不悦地怒道,那愤愤不平的模样,就像是当场就要下山将她揪出来似的。
“说了也没用,她会离开那里的。要不是碰巧遇上,我也不可能找得到她。”韩玉净拧眉。“现在不是管小遥姊下落的时候,谷公子人在这儿,你不觉得应该先给人家一个交代吗?”
“没关系,不急。”谷允臣淡淡一笑,那好整以暇的从容正好和禹逍狂放的急躁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么说,我不但掳错人,还怪错了人?”这个发现,让禹逍懊恼地翻了个白眼。老天!他真够窝囊的了!
“没错。”韩玉净瞪了他一眼,怪他的唐突。
“可是禹遥她明明说……”不相信是自己的错,禹逍急忙解释。
“小遥姊说她从来就没说过是谁。”韩玉净平着语气将他的话打断,然后又一字一字加重语气地强调;“她、从、来、没、说!”
“她也没否认啊!”禹逍尴尬得脸微微发热,还在作最后的挣扎。
“也没承认啊!”韩玉净为之气结。
“好,是我错,是我莽撞!”禹逍咬牙切齿,终于承认错误。
“那还差不多。”见他妥协,韩玉净轻哼了声。
一直沉默旁观的谷允臣谈笑,缓缓开口。“我想,现在不是归罪的时候。”
“那,那个人到底是谁?”禹逍皱眉看向他。
韩玉净睁大了眼看他,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居然还执着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晓得,怒难奉告。”谷允臣摇头,真诚地说道。
“可恶!”那禹遥所受的委屈要找谁来负责?禹逍握紧拳,下颚因怒气而绷紧。
“别管这些了。”谷公子有耐心地回答他,她可看不过去了。韩玉净拧眉,把他游离的心思拉回来。“你到底要拿夕颜怎么办?”
禹逍一震,那匆匆一瞥的身影浮现脑海。“她在哪儿?”他看向屋外,找寻着她,着急之色溢于言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在乎一个女孩子。韩玉净微微惊讶,粗鲁的他竟也动情了。想到两人的情投意合,她忍不住泛起微笑。她还以为阿逍这辈子永远也讨不到老婆了呢!
“她在屋外和朝雾一起。”谷允里回答,忆起他和朝雾尚待解决的问题,他默默在心里暗叹口气。“听韩姑娘说祁山快要入冬,届时大雪纷飞无法下山,加上朝雾姊妹俩又是柔弱的女子,假若禹兄愿意尽释前嫌的话,我想在近日内即刻程。”
他怎么没想到?当初要谷允臣上山,就是为了接人回去的。突然间,他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禹逍沉凝不语,表情阴沉得吓人。
“阿逍!”见他沉默,韩玉净低喊。阿逍该不会还对谷公子有所误会吧?
“难道禹兄依然对在下有着成见?”谷允臣双眼微微眯起。若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就算用强硬的方式他也要将夕颜带走。但他并不觉得禹逍会是这种人,否则,夕颜提到他时不会是那种含羞带怯的表情。
“但求谷兄见谅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有何成见?”将心头的沉郁压下,禹逍勉强挑起了笑。“如果谷兄方便的话,明日一早我立刻派人送你们下祁山。”
“你就这样让夕颜走?”见他说得毫不留恋,韩玉净忍不住插口。
“当然。”禹逍拧眉,仿佛她问了一个无稽的问题。
“可是……”韩玉净欲言又止。她无权多说,不然变得阻拦者好像是她了。可,阿逍真要这么眼睁睁地放任这难得的缘分溜走?
看出情形已非当初掳人时那般单纯,谷允臣沉吟,而后开口:“好,就是明早。”人总是面临关键才肯面对内心的真实情感,若两人真有心,明日就可知晓。
不了解谷允臣的用意,韩玉净脸色一变。她必须告诉夕颜。“你该喝药了,我去端。”她找了个借口,疾步走出屋外。
“那我也不打扰禹兄了。”这个决定该让他好好厘清一下自己的感情了。谷允臣微笑颔首,也随后走出屋外。
她……要离开了……禹逍怔怔地看着掌,她的柔软肤触似还留在掌中。这不是他一直坚持的吗?为何事到临头,他的脑海却一片空白?
※ ※ ※
感觉帐外的天色益发明亮,夕颜不安的心弦也绷得愈紧。
药铺的人在空地搭了帐,她和朝雾同住一顶,再没理由待在屋内。昨天,韩姑娘已经跟她说了,她却鼓不起勇气去找他,再开口请他让她留下。一方面是因为他床前总围绕着人;一方面,是她已承受不了再被拒绝的心伤。
可……她真的不想走……夕颜咬唇,心痛得像要停止跳动了般,她根本无法想像回到京城的画面,她的生息将被那小小的天地扼杀。
“朝雾、夕颜,准备出发了。”一抹颀长的影子映上了帐,谷允臣的声音自外传来。
时候到了……夕颜闭上眼,缓缓地坐起身子。“姊姊,起来了。”
“嗯。”朝雾轻应一声,低头坐起,即刻出了帐外,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些什么。
她的声音似乎有点沙哑……夕颜看着不住晃动的帐门,疑惑地皱起了眉。这两天她没有心思和朝雾多谈,而朝雾也似心事重重。她叹了口气,也揭开帐门出了帐外。
原本就不属于祁山的他们,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打理,在梳洗过和用完早膳后,一行人已准备出发。
“夕颜,你真的要走?”拉着她的手,韩玉净担虑地悄声问道。
夕颜不语,抬头看了拄着拐杖出来和谷允臣告辞的禹逍一眼,撑不住心头的愁苫,眼眶泛红了起来。
“去跟阿逍说,叫他开口将你留下。”看到她的模样,韩玉净心疼道。
“他不会肯的,我说过了。”夕颜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她急忙以袖拭去,怕朝雾见了担心。
韩玉净轻叹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逍不想通,旁人再怎么干着急也没用。
“夕颜,来一下。”突然,谷允臣朝她招手。
夕颜一愣,看到禹逍下颚绷紧的表情,心里一悸,迟疑了会儿,才对韩玉净说道:“我过去一下。”她不安地咬唇,慢慢走去。
“什么事?”她低着头,鼓不起勇气看向禹逍。
“禹兄这段期间对你颇多照顾,你离去前不表达一下你的感谢?”见她一直躲得远远的,谷允臣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得以面对。
“不用客气了,你们快走吧!”禹逍咬牙,对谷允臣的多此一举感到不悦。该死!她又快哭了。
“你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我走吗?”夕颜心一痛,抬头看他,好不容易忍住的泪落了下来。
“我是怕晚了你们无法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山脚。”禹逍别过头,不敢看她哭泣的表情。可恶,金叔他们开始留意这里了。
发生了这些事,他真的还那么坚持己见吗?她真要什么也不做地就离开这里吗?看着他的侧脸,夕颜的心陷入了强烈挣扎。不!要是她真这么离开,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我……我不要走!”她激动地拉着他的衣角,眼泪奔流而下。“我不要离开你!”
“别说傻话了!”禹逍怒道,依然不敢正视她。“金叔!打开栅栏,出发了!”他放声大吼,对那些看傻眼的人下令。
不只旁人,就连朝雾也愣住了。她……在众人面前做出这么强烈表白的她……是自己所熟悉的夕颜吗?
“你别躲着我,你看着我!”夕颜紧紧攀上他的手,不让他问躲。“我已剖白自己到了这种地步,为何你不看我?为何你还要拒绝我?”
因为,他不希望她在这荒山野岭上吃苦。禹逍仰首深吸口气,眼里是强抑情绪后的冷然。他缓缓回头,看向她。“因为我希望留在这里陪我的人,不是你。”
夕颜一值,神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不是她……不是她……
“是吗……我懂了……”她松开了手,缓缓地走向栅。不是她……
“夕颜!”朝雾连忙追上,拉住夕颜的手,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她。
他没料到事到临头,禹逍还是如此固执。谷允臣神色沉凝,揽住朝雾的肩。“先离开再说。”再待下去,只是让夕颜更加难过而已。“告辞了。”他朝禹逍一拱手,带着她俩走出了栅栏之外。
带路的金叔等人虽然觉得不妥,但见禹逍都没说话,也只好跟了出去。
“阿逍,你太无情了!”见他们离去,韩玉净忍不住冲到禹逍面前大吼。
若是无情,他就会自私地将她留下。难得地,禹逍并没有反驳,只是阴沉着脸,看着已经放下的栅栏。
从今以后,她和他再也没有瓜葛了。他眼中一黯,咬牙转身,拄着杖一拐一拐地往屋内走去。
※ ※ ※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看着景色从初冬转为秋季,夕颜知道,他们离祁山愈来愈远了。
那时十万火急的速度只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到了祁山,如今在朝雾她刻意放慢的情况下,三天过去,他们还只来到京城近郊的一座小镇。
她知道,她的不吃不喝让朝雾挂虑,她的不言不语也让朝雾费尽了心思,可她真的不想动,在下了祁山的同时,她的生命也被尽皆抽离,只余下一个空壳,一个失了魂魄的空壳。
“夕颜。”朝雾轻唤。“今晚在这客栈过一夜,明天就可以回到家了。”
夕颜一怔,才发现她坐在榻上,四周是简单的厢房摆设。原来在恍惚间,他们投宿了客栈。
“别这样,我看了心里好难过。”看到她神色木然的样子,朝雾脸上满是担心。“如果当初掳走的人是我,现在也不会这样了。”
若她没被掳走,她也不会得到自己曾活过的感受,只是,给予她的人又将感受剥夺。夕颜轻轻摇头,还是什么也不想说。
朝雾叹了口气,这些天的经验让她知道多说只是枉然。“你好好歇息吧!”她低道,开门走出了房间。
耳畔传来房门关合的声音,却远得像是千里之外,夕颜怔怔地坐在榻上,视线悬宕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到敲门的声音。
不可能会是他……她缓缓地闭上眼,完全不想开门。
“我想你应该不会应门,虽然有点越矩,我还是自己开门进来。”谷允臣走到她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夕颜睁开眼,基于对他的尊重,她勉强自己稍微敛回了神智。
“这东西,我想还是应该交给你。”谷允臣将手中物品递到她面前。
这是他给她的背心。直至此时夕颜才发现,原该在她身上的背心,不知何时已被换成温暖的短氅。柔软的兽皮捧在手上,她蹙起了眉,眼中满是疑惑。
“朝雾帮你换下的,她原本想把它丢掉,但是我觉得这件背心可能有些意义,把它留了下来。”谷允臣解释,他停了会儿,而后看着她。“这是他给你的吧!”
她以为,她的泪已经流干了,没想到那句勾起回忆的问句,仍让她忍不住染红了眼眶。她怎么连背心离身了都不自觉?她曾经连生人都舍不得穿的……在祁山的每个画面都是那般鲜明,仿佛历历在目,夕颜拥紧了背心,眼泪崩溃决堤。
看到她的模样,谷允臣知道她是回不了京城,就算人带回了,她的心、她的魂,依然留在那儿。就算之后朝雾会怪他也无所谓了,她是个好姑娘,也是他所挚爱的人唯一的妹妹,他不能眼见她陷入自我折磨而不伸出援手。
“有很多事,必须靠自己争取。”突然,他缓缓开口。“只是一味地后悔心伤,并无任何助益。”
“可……”夕颜摇头,哽咽开口。“我争取过了……”还被狠狠拒绝了……
“你的坚持,只是如此吗?”谷允臣颇富深意一笑。“你是因为自尊受损而放弃,还是真的心死放弃?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只是如此吗?”
夕颜一怔,心头突然澄明了起来,这短短的两句话点醒了她。曾经在他伤重时想过要以死相许的情感,她却这么轻易地将之放弃了?
那豁然开朗的表情,让谷允臣愉悦地扬起了唇角。“因什么理由被拒绝,就用什么样的表现去证实自己。”他站起身,拂顺下摆的绉褶。“我该走了,你好好想想吧。”他一颔首,步出了房外。
即使四周一片悄然,她的心,却狂猛地奔腾着。夕颜手中收紧,感觉那柔软的触感刷过指缝,她激动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身下的榻是柔软的,却比不上他用干草堆替她铺的,还有这背心……她低头,看到上头有着暗褐色的痕迹。这是他的血,他那时沾染上的血。她颤抖着手轻触,缓缓地闭上眼。她怎么舍得就此放弃?她怎么舍得就此离开?她对他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是排山倒海也改变不了的!
困什么理由被拒绝,就用什么样的表现去证实自己。谷允臣的话,在耳畔响起。再次睁开眼,波涛退去,夕颜的眼中盈满了再不可能改变的坚强决心。
她会的,为了他,为了自己,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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