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没说吗?今早该向娘奉茶。”莫群绍停下脚步,回头着她。“不然你以为我回房做什么?”
她怎么连这件事都忘了?“等我一下。”单远怜连忙跑到镜怡前梳理长发,可当她着到镜中反射出他斜倚门板而立的身影时,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大可放她独自面对尊长,若是婆婆知晓他夜不归房的事实,也定会怪她的不是。而他,非但没有藉此报复她的恶劣举止,反而还忍下怒气回房陪她去向婆婆奉茶;他这个举动算是体贴,还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
“你还在拖什么时间?”莫群绍柠眉,没好气地问道。
单远怜一惊,才发觉在出神间,她手上的动作已完全停顿下来,而她却怔怔地兀自不曾察觉。一抬头,毫无防备地和他如炬的目光在镜中交会,嚣地,一种不曾有过的思绪窜过,心跳突然狂鼓,双颊一片灼热。
她是怎么了?单远怜对自己这个怪异的反应感到无所适从,急忙藉着棺髻的动作低下头,逃避和他的对视。“快好了。”她低道。
莫群绍不耐地泞眉,沉默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昨晚在西厢的客房里,以后我都在那里过夜,你可以不用再拿那种死板的表情对我。”他停了下,而后续道:“娶你不是为了要你用这种方式来偿还的。我先到房外等你。”
语毕,他不等地的回应就推门走出房间。
头发缩盘到一半的手顿住,她一抬头,对上镜中正好关上的房门。听到这个解放的宣告,她以为自己应该是欣悦放心的,然而缠绕的思绪却没那么单纯,反而是百味杂陈。
她没有开口唤他,只是轻叹口气,然后又继续把盘髻的动作完成。
至少,他这个宣告让他少了件担虑的大事,至于要如何补偿……再说吧,反正他不也说了不要她用圆房这种方式来偿还,不是吗?
单远怜对着镜子扬了个平素对外的样板微笑,.然后转身推门而出。
莫群绍和单远怜两人一路无语到了大厅外,他率先走进,然而坐在上座的人影却让他腿起了眼。
“这么赶着来奉茶做什么?昨一春宵,小俩口该多缠绵些时间的嘛!”无视于对力的难着神色,司敬之啧声摇头,不以为然地对他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莫群绍看着这名不速之客。应该在早朝面对圣上的司敬之,此时居然在他家大厅出现?
“唉!找头痛、腰痛、头发痛全身上下无一安适,以这样的身体上朝岂不是要了我这一条小命?”司敬之不断哀声叹气,依然带笑的脸却完全看不出身体不适的样子。“方才就派人去替我请了病假。”
“要是被皇上知道你装病一事,当心吃不完兜着走。”莫群绝不惑认同地泞眉,从没见过有人偷懒偷得如此理直气壮,竟连头发痛这种借口也说得出?
“得啦,我这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怎么可能引得起注意?说不定圣上还不晓得有我这号人物存在,而且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礼部尚书顶着哪!”司敬之嗤哼完全不以为意。他一早跷班跑到莫府就是为了见见嫂子,好不容易等到人进了大厅,却被莫群绍健硕的体格完全遮挡,啥也着不到。
他还不晓得他吗?这家伙为了想着他迎娶的对象,竟不惜装病请假!莫群绍朝他瞪了一眼,迅速环扫大厅,剑眉微聚。“我娘呢?”
“莫伯母刚刚着到我多开心呐,说她等不及喝媳妇的茶,拉里拉杂地讲了一堆要我转告的事,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坐上马车往洛阳去了。”司敬之心不在焉地说着,同时不断探头想着清楚被莫群绍遮挡在后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洛阳?莫群绍脸色沉了下来。迈步走到司敬之面前,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你吧话说清楚。”
可恶!他就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司敬之心里暗骂着,但处于劣势的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伯母说俗佛节快到了,她前几天才和几个夫人说走今早要出发到白马寺去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结果婚事一忙就忘了说,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在逼他成完亲后的隔天就跑到洛阳,这叫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莫群绍板着脸,有种被尊亲出卖的感觉。
站在他身后的单远怜面对这种情况,蹴觉匪夷所思又觉好笑,真不知这从未谋面的婆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个性竟如此大而化之。
司敬之从怀中抽出红包,拿到莫群绍眼前挥舞。“这是伯母交代的红包,快让开,我要交给嫂子的。”他一心只想赶快把眼前的阻碍打发掉。
莫群绍瞪了他一眼,不悦地退开,突然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诡谲。和她也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敬之,在见到她时,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一见莫群绍让开,司敬之立刻双手拿着红包,笑着递上。“嫂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噫?”这不是那天和莫群绍吵得不可开交的单姑娘吗?怎么会变成他的妻子?一待看清楚她的脸,司敬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司敬之,礼部侍郎:这是单远怜。”莫群绍开口介绍,司敬之那一脸愕然的表情让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单远怜已认出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脸上带着笑容,身子微微一福。“司公子。”
虽然状况完全出乎意料,司敬之很快就恢复镇定,重新修正开场白。“嫂子你好,又见面了啊!来,这是伯母要给你的红包。”
“谢谢。”单远怜接过。领首微笑道。“以后还请司公子多多照顾我家相公。”
莫群绍闻言瞪眼,只差没将咒骂声脱口而出。我家相公?叫得还真顺口,害他几乎要以为昨夜的不欢而散是他的错觉了。
这有礼的模样,可和那天的火爆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呐!司敬之挑眉,朗笑道:“嫂子别客气,叫我敬之就可以了,至于莫兄你可以不用担心,光看他的体格也知道,朝廷上下敢动他的可没几人啊!”
司敬之明褒暗贬的戏谨让单远怜不禁莞尔,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所散发的友善,给她一种温暖舒服的感觉,像家人。很奇妙的,单远怜很快就对他留下了好印象。
看到她的笑颜,莫群绍只觉胸口莫名一阵窒闷。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真挚,和那种为了礼貌而挂上的笑容完全不同,甚至还是托了好友之福才得以窥见。
突然,司敬之附掌低呼一声。
“对了,伯母还交代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说要你们小俩口利用这段没有她这个第三者打扰的时候,好好培养感情,她也会趁着上白马寺时,祈求神明让你们早日有后,最好是她回到家时就能接到喜讯。至此,话全部传到。”他双手一摊,眼里充满了挪愉的笑意。“伯母还叫我“监督”哦!”
“搞什么鬼!”莫胖昭咬牙低咒。
如果真能有后,还真是佛神显灵了!面对这种闺房的私密话题,不知该如何接口的单远怜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少爷,船运行的景叔来了。”一个仆佣走进禀报。
莫群绍泞眉。景叔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来?不会又是为了着新过门的莫夫人而来的吧?“请他进来。”那名仆佣立刻走了出去。
“你和景叔有事要谈,那我先走一步了。”司敬之起身告辞,然后转向单远怜笑道:“以后嫂子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在下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优雅地一拱手。和莫群绍交换了个只有彼此明了的眼神后,转身走出大厅。
第四章
司敬之离开,访客未至,厅上顿时变得沉默无语。
“景叔是那位船运行的当家吗?”单远怜找着话题,想打破沉凝的气氛。
“没错。景叔当年和我爹一同在江湖上行走,我的武功全是他教的,船运行也全仰赖他负责营运,他对我们莫家而言是个比血缘还重要的人,不亚于我娘的地位,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他着着她,口气是严肃的。
“我晓得了。”单远怜点头。
此时,一名身形瘦小、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笑盈盈从外头走入,莫群绍立刻超身相迎。
“景叔。”
“少爷太客气了,昨晚宾客太多,没来得及当面向您恭贺,现在容我补上一句祝您和少夫人白头偕老啊!”景叔笑道,朝单远怜望夫一眼。“这位应该就是少夫人了吧!”
“远怜见过景叔。”单远怜有礼一福。
“少夫人别多礼。”景叔连忙挥手推却,虽然少爷待他有如尊长,他还是不能忘了主仆的关系。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单远怜一眼后,条地两眼睁大。“少夫人可是单家布坊那位单姑娘?”
“是,景叔识得远怜?”单远怜微感诧异,她完全没有见过景叔的印象。
“听一些人提过,他们可都是和少夫人杀价不成的手下败将啊!”景叔捻弄上唇那两撮八字小胡须,哈哈大笑。
“景叔见笑了。”单远怜微笑敛百。
景叔赞赏地直点头,那大方有礼的应对立刻赢得他的好感。真不愧是见过世面,和一些小家小气的女人就是不同。
“景叔,坐。”莫群绍招呼他生到上位。“您今天怎么来了?”景叔只有在每月月初为了送船运行的帐簿才会到莫府,而现在都还没到月底。
“唉,最近我老眼昏花的,帐簿上的字弄得我吃力得紧,前些日子还因为看错字差点把客人的货运错,幸好有人及时发现。”景叔摇头叹道,说到这种力不从心的衰老状况,不胜啼嘘。“我是想说趁着少爷今天有空时,先来跟您商量,看能不能找个人训练训练,好让他来接替我的工作,否则我真怕有一天我要是不行了,船运行一时间找不到人主持,而少爷又因官职而分不开身,那就糟了。”
“景叔,您想太多了,您将近七十的岁数看来却像是五十多岁,身体还这么硬朗,担心什么?而且您的重要性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莫群绍给予安慰,他绝不可能因为“年老”这个原因就将这位长辈遗弃。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用这么温和的语调说话,耐心又柔和;他对她说话,可都像吃了十斤火药那么冲的。单远怜微感讶然地着着这一幕。
“身体硬朗,但眼力可不由人呐|”景叔摇头叹道,刚好对上单远怜的眼光。
单远怜回以一笑,却见景叔约两眼在瞬间睁得老大。“哎呀,有啦!”景叔拍掌大笑。
虽然吓了一跳,单远怜还是带笑回望着他。
“少夫人是个做生意的能手,由她来打理船运行自是再适当不过,这莫家产业也不用再假我这个外人之手了。”景叔朝莫群绍喜道。
把她从布坊的束缚中带离,然后再丢给她一个船运行的累赘?莫群绍闻言脸上表情顿时凝滞,脑海中立刻浮现那日市街的情景。“我不觉得她适合。”想到她可能会再遭逢那种状况,他的心情就变得沉重。
“怎么会?”景叔着急地立刻辩解。“那是少爷您没接触过经商的圈子,不然您就会知道少夫人的风评是多么让人称赞了。”
“出身布坊的她如何懂得船运行的事?景叔,您太过奖她了。”莫辟绍摇头,依然坚决。
身为话题中心,单远怜很聪明地保持沉默,免得支持或反对都会得罪其中一方,可当他批评到她的能力时,她就无法默不作声了。
“我学东西很快,而且懂得如何和人斡旋,这不成问题。”她淡淡地为自己辩解。
她到底想怎么样?莫群绍怒目瞪她。他不答应是因为不想让她再过那种可能会受到折辱的生活,没想到她却反而自告奋勇?除了每次都拒绝他的好意外,她还会做什么?
接触到他愤怒的目光,单远怜也用自信昂然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回视。
“少夫人自己都说了。”景叔没发觉两人之间暗藏的波涛汹涌,依然开心地说着。“而且我也只是字看不清楚而已,脑袋可还挺管用的啊!有我在身边教着,少爷大可放心。”
“景叔,容我和远怜先告退一下。”莫群绍起身说道,用眼神示意单远怜和他走进厅后的心房。“你想做什么?”房门一关上,他压低了声音怒道。
“除了经商的才能外,我也没别的用处。我想,就像你早先在房里说的,这,应该才是件想要我偿还的代价吧!”单远怜淡道,她终于明白他昨晚为何会放过她了,因为她这个用利益交换的妻子是引不起他的欲望的。“你大可直说无妨,用不着这么欲擒故纵。还是你不放心由我这个外人来掌权?没关系,大权可以依然让景叔掌握,我只要从旁协助就好……”
他的包容与退让竟换来她的误解?他就不相信她真那么喜欢和商场狡诈的人心周旋,却为了还他一个所谓的“代价”,她竟主动去膛那趟浑水!莫群绍抿紧唇,下颚因激动而微微抽掐。原来对她而言,他只是个物尽其用的冷血份子!这个想法让他全身一震,猛烈而起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心智。
好!她若要执意如此认为,他倒想看着她能硬撑到什么程度?
“我莫群绍何等有幸,竟能娶到如此能干的妻子!”他怒极反笑,寒怒的语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拂袖转身走出小房。
她都这么替他设身处地了,他远在不高兴些什么?单远怜微儡地抿紧唇,迈步随后跟上,一跨进厅门,刚好听到他开口说道:“景叔,等远怜熟习船运行的事务后,一切大权就交给她定夺,希望您能倾囊相授,带领属下听从她的指示。这样的安排,不知景叔认为如何?”
单远怜一愕。大权由她定夺?那他方才的拒绝不是因为不放心,却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最好了!”景叔闻言欣悦大笑,能将大权交还怕反而乐得轻松,不用每天担心生意被他搞垮。而且少夫人的能力众所皆知,他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那就麻烦景叔了。”莫群绍沉声道,硬板的语音听不出情绪波动。他冷睨了她一眼,须臾,才又别了开去。
那一眼,锐利得几乎将她看透。即使他已转移了目光,单远怜依然定定地望着他线条刚硬的侧脸,眼中呈现了少有的迷离,历经商场上人心勾门的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那双墨遂的瞳眸像深不可测的夜幕,让人捉摸不定。
“少夫人,您什么时候来船运行看看?”景叔开口。
“明天吧,我明天就过去,如果少爷觉得可以的话。”单远怜立刻回神,又看了莫群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