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当今圣上的侄子——廉王朱载伦问着脸色雪白的元绿袖。
他因平抒衡手中的帖子是他的亲手笔迹,而被延请至此。但他宣称对那帖子一点印象也没有,反而直问身边的侍从是否记得他是何时写的。当他得知有人存活,便坚持前来一道采集证言。但在众人眼中,廉王的出现不是助力,而是阻力。
“多谢王爷关心,小的没事。”元绿袖头昏脑胀,恶心不已,听闻廉王的问话,勉强集中精神回道。
赵仁之则因伤势较重,至今未醒。
三人在探视阿丁和阿海后,回到大厅。
朱载伦看眼脸色苍白的元绿袖,再看眼神色凝重的知府,缓缓开口,“林大人与元护卫有什么意见,直说无妨。”
“禀王爷,下官以为,这阿丁和阿海的证言不足采信,老虎精乃怪力乱神之说——”林大人的话教廉王打断。
“林大人此言差矣,连龙九子都有可能出现了,为何虎精之说不可信?”廉王反问一句,堵住林大人的满腔文墨。“想当今圣上欲捉龙九子,这虽是道密令,但已是公开的秘密,而各地也都陆续传出疑似龙九子出现,何以林大人以为洛阳不可能?”
“王……王爷,下官没有这个意思。”林大人愈说头愈低,到最后整个人已跪倒在地,只差没有出口求饶。
“林大人快请起,你说得也没错,本王只是自另一个角度来解释,不代表正确。”朱载伦嘴角有着得意的弧度,眼一转,落至坐在另一头的元绿袖,眸光流连在她身上,后者猛然一惊,仰首以对,无血色的唇抿直。
他为什么直盯着自己瞧?元绿袖为了压制心底那莫名的骚动已用罄所有的集中力,现在的她脆弱得连线以也能轻易袭击她;相对地,廉王的目光就格外的刺眼。
“元护卫有什么话要说?”朱载伦的目光充满好奇,不待她回答又再问:“元护卫为何蒙着眼?”
元绿袖闻言,勉强拉回心思,“王爷,因为小的眼睛自小看不见,因而需要蒙眼。”
“看不见为何还要蒙眼?莫非元护卫的眼睛异于常人?”朱载伦边说,边起身走到元绿袖的座位前,大感兴趣地盯着她瞧。
元绿袖心一沉,不知为何有种做贼心虚之感,可她不知自己的眼睛长什么样子,自然也无从回答廉王的问题。
“王爷,请自重。”元绿袖觉得廉王散发的气息让她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以往她的知觉未曾如此敏锐,可却在遇着平抒衡后一下子激升。
她开始对“气味”有了高度的敏感,本来习武之人对于气味就该比寻常人具有更高的知觉,可元绿袖知晓自己井不是顶级高手,现下她却拥有与高手一般的知觉能力,更让她感到惶恐的是她对血的味道极其敏锐,她感到体内有股压抑的野性正张牙舞爪的威吓着,教她害怕。
她突然不认识自己了,好像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什么在她体内爆发……
“元护卫,本王不过是好奇一名盲眼之人何必多此一举地蒙眼罢了,相信你不会拒绝让本王一探究竟吧?”廉王的口气软中带硬,说着说着,手已经探出欲解下元绿袖的蒙眼巾。
“王爷,失礼了。”只见她一个转手,在廉王的手腕上弹指,廉王吃痛的收回手,还未来得及开口,元绿袖再度出声,“小的自小被告诫绝不可取下蒙眼巾,否则小的将有生命之虞,还望王爷见谅。
她单膝跪于廉王跟前,口吻不卑不亢、稳若泰山。
廉王握着发痛的手腕,气得全身发抖,想他堂堂廉王乃是皇上的侄子,这女人……竟然敢给他排头吃,她活的不耐烦了!
若非她是洛阳地方帮派联会头子元世麟的女儿,他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他虽贵为皇胄,但在洛阳仍需给地方帮会留面子。
“喔?这样本王便不加烦扰,久闻元护卫你武艺高强,以一把“含光”宝剑行走江湖,不知可否展示两手让本王一开眼界?”
“王爷,詹大人被杀、赵师傅与两名家丁遭重创一案尚未解决,当务之急该是——”元绿袖强压下不适感,提醒廉王。
“啧!那交予你去办不就得了?”廉王随意一挥,将逮捕凶嫌的重任交予元绿袖。
“王爷……”元绿袖见廉王分明是牵怒,不由得出口唤着,希冀他能有所作为,别让她一介平民失望。
王爷尚且如此,那下令捕捉龙九子的皇上又能如何?
“怎么?大名鼎鼎的元绿袖也有不敢接下的任务?”廉王老羞成怒的锐利视线如箭般射向元绿袖。
元绿袖在心底轻声叹息,她并不后悔适才拒绝廉王的事,她可以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因为“猎物”的靠近而沸腾,廉王身上血流的脉动她亦能清晰的察觉……
这是一种突然出现的“异能”,比她发现自己能依每人的灵光不同而作区别还恐怖。她是人,不是动物,但这种能力活像是动物才具有的……
“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托,尽我所能的将凶手缉拿归案。”元绿油莫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很好,本王将此玉佩赐予你,有了它,会较好办事。”廉工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笑道:“对了,本王若未错记龙九子之一的“狴犴”就像只虎呵!搞不好那两名家丁口中所说的虎精就是“狴犴”。呵,真巧,国师卜出的“狴犴”所在方位正是这儿……”
廉王没有将话说尽,但口中的得意狂妄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刻意刁难。
“本王尚有要事,这件事就交予你和林大人全权负责。”廉王扔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后,趾高气扬的离去。
“这廉王,也不想想是因为他写的帖子,詹大人才会接见那平某人,也才会遭此横祸……”林大人见廉王走远,才敢放声说话,“现在说什么要我们全权负责,分明是要让我们当替死鬼。”
元绿袖无言,那平抒衡为何无故杀害詹庆仁,还带走他的尸体,反留赵仁之和阿丁、阿海这三名目击者一命,让他们指称见到虎精?
而且……她一见着他,心情就不平静,与他相遇以来,她的身体和记忆都起了严重的变化……
他到底是谁?果真只是虎精这般简单吗?那种复杂纠结的情感,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
“我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你不常嚷着要跟我一道出去吗?怎么现在我要带你出来,你反而不要了?”
“废话,这回你要丢我一个人在洛阳,我为什么要去?”
“我只是请在洛阳的朋友替我照顾你,我得办事,而你也大了,是该——”
“该怎样?该嫁人?该当娘了?”
“绿袖儿——”
“你根本就嫌我麻烦,所以你想要丢掉我了,可是我……”
那是谁?是谁?是谁?我……我……
元绿袖脑子里全是这些陌生的对话,她更乱了,好想好想问这是谁的梦?谁的记忆?谁说的话?
“元护卫?元护卫!”林大人的声音由低呼到扬高,元绿袖只觉得他的声音嘈杂难入耳,未觉自己的意识轻飘、身体沉重。
“来人啊……来人啊……元护卫昏倒啦……”
平遥
去洛阳时花了十多天,回平遥(平遥为今平遥县,位于山西省中部,太原盆地南端。)却只花了半天的时间,这段复仇之路,走得真是漫长又特异啊!
平抒衡将詹庆仁的尸身抬至平遥郊外一处教火焚烧过的废弃宅院,丢至那长满杂草的后园、一排排墓碑其间。
司徒家的祖先有恩于他,因此他答应过守护司徒家的后代子孙,让他们一生平安、衣食无虞,不求家境富裕,只求平安和乐。
他曾经如此答应他的救命恩人,即使那承诺绑住了他,让他得丢下绿袖儿一人……但承诺即该遵守。
而今,这份承诺随着司徒家的败亡而烟消云散,司徒一族早成一杯黄土。
“这就是害得司徒一家败亡的元凶,今我将他的尸身带至此,慰借你们在天之灵。”手里陡然出现一束点燃的香,平抒衡手一挥,那满园的杂草即失,只余一杯杯醒目的黄土堆,黄土堆前有着简陋的墓碑,写着里头安葬者的人名。
将香—一插在墓碑前,再—一叩首悼念,尔后燃起火来,将詹庆江的尸身丢人火堆中燃烧。
“我守护司徒家的承诺到此终结,平抒衡感谢司徒一家救命赐名之恩。”平抒衡当“人”的时间即将冻结在这一刻。
此后,他毋需再对人类手下留情或抱持好感,那不再是他必须遵守的承诺,也不再是他的责任。他的任务终了,现下唯一该做的是回到长白山隐居,唯有那里才是他的归属地,也只有在那儿,他才得以恢复自我。
那段在长白山的日子,是他漫长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光,那时的他无忧无愁、随心所欲,不似现下,教人类邪恶之气沾染,再也不是以前的平抒衡。
他一颗仇恨的心并未随着詹庆仁死去而平息,他更恨这个皇朝的腐败,人类只为私利便能残杀同类,比为求生存而猎食的动物与妖还不如。
他要这些人痛尝被伤害、被踩在脚底的痛苦,他要这些人不得好死,更要他们灭于同侪之手。
一缕黑烟自燃烧殆尽的火堆升起,袅袅飘向天际。平抒衡抬首望天,天辽阔无比,气却浮动不安。
冷冷勾起唇角,平抒衡冷哼一声将折扇打开,随意扇着。洛阳的方向己教大片的黑气笼罩,而地远的平遥尚未教异变侵袭,此处的平静安详恰与东方的洛阳成对比。
洛阳的气之所以强,是因它乃千年古都、历代皇朝的首都,气不强将无力撑起整个国家、带动皇朝的运势。同样地,若是它开始倾颓。与其同样古老的长安、较年轻的京师之气也将连带地不稳,尤其是京师。
各地的民变以及天灾,都因在位之皇的气无力镇压而起,而他竟还妄想着要捉龙九子祭天以稳固地位。
哈!蠢人做蠢事,若龙九子真那样好捉又好用,又怎会有乱
事四起呢?在位者不省思自己,反而寻求不该得之力量,不过是招致灭亡罢了!
平抒衡想着想着,眼前陡然冒出一道活跃的倩影……
“你又要走了喔!”拥有一双美丽蓝眸、绑着双髻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腿,眼眨呀眨地望着他,嘟着嘴问。
“是啊,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住在隔壁山头的树婆婆跟公公,知道吗?”将手掌放在她的头上,那柔软的刘海刷过他的掌心,让他不由自主的咧开嘴角。
“你要去哪里呢?为什么我不能跟?”可爱又野蛮的孩子不依的问。
“因为你还小呀!”随口搪塞个理由,不明说若是带只野兽到人类的世界去,不惹出事情才怪。
“那是不是我长大就可以跟着你去了?”孩子天真的问。
平抒衡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当他愉快的离开时,那道站在家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们相处了很久,起码有好几百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天真又好欺负的小孩,直到那一天……
一阵劲风吹过来,打在平抒衡呆滞的眼底,他吃痛的眨眨眼,以扇子挡住跟着风吹来的沙石。
若说他现下仍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便是绿袖儿了。
最初择定洛阳为绿袖儿的落脚处。一是因她爹亲一系的后代于洛阳定居;二是因那是个古都,此刻天下气变,再没有一处是安全的,绿袖儿被他变成人类,该是不会受到气变的影响,可为防万一……
心一揪,想起那日元绿袖教他所伤时的模样,她吐血了一眉无意识地纠结,呼吸莫名的停顿。
平抒衡一个扇动扇子的动作,形成一股更强的风与来势相冲,碰撞出一声巨响后归于干静。他脸色未改,唇角带笑地转身离去。
不久,风再次卷土而来,将他的足迹掩去。
第四章
天微亮,靛蓝的天色布满湿意,未久,一道银光在密厚的云层中闪过,之后一声闪雷打破清晨的寂静,滴滴答答的雨声此起彼落,敲醒昏沉欲眠的心绪。
“冬儿,小姐醒了,快去通知老爷。”秋儿的声音在元绿袖初醒的脑海里投落一颗小石,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秋……秋儿?”低哑破碎的声音听来有些陌生,元绿袖不太相信这声音是自己的,因而清清喉咙,再唤一次,“秋——”
“小姐,秋儿在。”直到秋儿的手握住她的时,她才发现自己伸出了手。
“我……”我怎么了?她好热、好累,全身上下都没力气。
“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五天,大夫说你心神不宁,是心病,因而只开了些安心宁神的药。”秋儿迅速地解说,让元绿袖先掌握整个概况。“整个洛阳都在传说布政史大人惹来虎精,所以官邸上下伤的伤、吓的吓、病的病。”
冰凉的巾子轻触元绿袖的额,稍稍解了她的闷热。
“好热……”她好热……好难过、元绿袖没有听进秋儿的话语,反而听见悉奉的谈话声。“别吵了好吵……好热……”
那些话语让她不得安眠,她全身上下的气力都像被什么东西吸光一样,怎么也无法补足。
“这女人好好吃,她身上有股封印的味道,吃起来格外的刮美……”
封印?什么封印?
“是啊,真好吃,多亏了“狴犴”的破坏,把洛阳东面的结界破除掉,我们才能从这个缺口进人洛阳,否则我们也只能附在心性不定的人身上而已。”
结界?那是什么东西?狴……犴……好熟的名字……
“我猜“它”一定不知道洛阳东面的结界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被破坏,反而给了我们求生的机会。”
“反正这个皇朝快完蛋了,我们也才能活得如此痛快啊!”
“是啊……是啊……”细语声逸去,一波又一波的热潮袭来。
好热、好热啊、她快不能呼吸了……
“你高烧五天。”秋儿发现元绿袖似乎仍未清醒。
元绿袖沉浸在醒与未醒间的意识,只听得到秋儿似乎张口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她轻浅地喘着,想吸进新鲜的气息,却反让胸口的灼热加重。
“袖儿醒了?”元世麟跟着冬儿进房,人未到声先到。
“老爷。”秋儿起身行礼。
“免,袖儿情况到底如何?”元世麟坐上床旁的椅子,接过秋儿手中的巾子,亲自替元绿袖拭去额上冒出的冷汗。“袖儿,是爹,你听见否?”
此时,元绿袖的遮眼巾已被取下,一张清丽的容颜显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