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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赋 page 3 作者:齐晏

  「我要带豹兄出去,你替我看着这只幼猴。」相思简单地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等!」桀琅叫住她。「妳最好告诉我,这屋里还有没有其它的动物?免得我无端饱受惊吓。」

  相思淡淡一笑道:「没有了,不过若是闯进一只大熊咬死了你,也只能算你倒霉了。」说罢,翩然走了出去。

  桀琅征了征,相思说起话来可真是冷酷无情,多年游戏人间,他还不曾见过比相思更冷漠的女子。

  相思整个人神秘得像被纱雾重重围绕,恍若存在于梦的边缘,难以捉摸得住。

  他看见小幼猴的腿上也裹着药布,知道小幼猴亦是相思所救,由此可见她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但却为何总以冷酷的面目对他呢?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中有个轻薄风流的坏毛病,但凡见到美貌的姑娘,总忍不住想撩拨个一两下,一旦惹得姑娘意乱情迷之后,便立刻抽身走人,留下一堆数不清的相思债来。

  他坐在床上怔忡出神,此番遇见相思,是来向他索讨情债的吗?

  相思挖了五、六枝嫩笋,又到潭边摘回满满一竹篓的药草,然后带着豹儿沿着峭壁往溪流走去。

  「豹儿,咱们很久没这么忙了,嗯?」相思边捡拾落在地上的果实边说。「那个人生得伟岸高壮,要多少食物才能喂饱他呢?」

  她无意间抬起头来,远远看见几只雉鸡在山沟跳上跳下,她心中大喜,急忙拍着豹儿的头大喊着。「快去抓一只回来,快!」

  金钱豹条地飞扑上去,迅雷不及掩耳间,便猎捕到了一只肥大的雉鸡,牠咬着雉鸡的脖子奔回相思的身侧。

  「太好了!」相思从豹儿嘴里取下雉鸡来,扬手丢进了竹篓里,忍不住搂着豹儿欢呼着。「好久没吃鸡肉了,今天那个人真走运。」她回身一望,开心地喊。「咱们再到溪边去抓鱼吧,看今天运气够不够好,抓条鱼来煮汤喝,那个人受了伤,喝点鱼汤才会好得快些,你说是不是?」

  她满心欢喜地往前走,浑然不知这般全心全意的忙碌,为的只是一个男人。

  到了溪边,看见对岸有只棕熊也在抓鱼,相思见过那只棕熊几回,向来都是相安无事,也就不怎么怕。

  她拾来一条坚硬细长的树枝,除去了鞋袜,撩起裙襬在腰间扎紧,站在溪里俯身细看,清澈的溪水中有许许多多的大鱼来回游动,她静静等候,相准了便使劲刺去,接连几下,次次都落空。

  相思看见对岸的棕熊已经抓了十几条鱼了,她却连一条也刺不中,还弄得一身湿。

  「豹儿,咱们去向棕熊要几条鱼来吃,你说怎么样?」她嘀咕着,一脸苦笑。「抓了几百回一次也没成功,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吃鱼了。」

  豹儿发出低低的闷吼,要牠搏杀陆上的动物毫不困难,但是对水中之物就一筹莫展了。

  一条鱼溜过相思的腿间,她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还是从她手中滑脱,她叹口气,终于决定放弃。

  她走上溪畔准备穿上鞋袜离开,瞥见对岸的棕熊正摇摇晃晃地走回山上,看样子已经吃饱了,无意间,被她发现对岸溪石上还留有两条垂死挣扎的鱼,许是棕熊吃剩的,她惊喜不已,立刻涉溪而过,拾起两条鱼来。

  「豹儿,我们今晚有鱼汤喝了!」她开心地大笑着。

  相思已经不记得,这样畅快的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也不记得上一回快意的笑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下发生。

  她背着沉重的竹篓,心情却无比的轻快,她一路哼着歌,哼着她唯一会唱的歌--「花婵娟,不长妍;月婵娟,不长圆。」

  桀琅躺在床上,百般无聊,在静待断骨愈合之前,半分也动弹不得。

  想起自己和敖倪遭劫的经过,脑海中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疑团,倘若敖倪已遭不测,待离开此地之后,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

  他和敖倪、擎天这两个生死之交住在深山里的无忧谷中,为了帮敖倪从挛生哥哥手中抢回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因而惹上了大麻烦。

  他与敖倪、擎天路经这座险峻陡峭的山壁不下百次,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摔下这个谷底来,他依稀听得见屋外清脆的鸟啼声,也能听得见屋后传来潺潺的水流声,然而却连半点人声也无。

  难道,这谷底当真只住着相思一个人?他愈想愈觉得难以置信。

  身边的小猴发出吱吱声来,他看得出小幼猴才出生没几天,黑漆般的圆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灵活地东张西望,也会像个婴孩似的吸吮手指,他愈看愈有趣,忍不住伸手去逗小幼猴,小幼猴便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把玩着他的手指头。

  近午,他才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看见相思浑身湿淋淋地走过窗前,对他投来淡淡的一瞥,便径自走向屋后去了。

  有如出水芙蓉的相思,桀琅看得不禁微微失了神。

  突然间,他听见「嗖」地一声,从窗户跳进一只金钱豹,轻盈地落在他的床前,对着他低吼了两声,他先是大吃一惊,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瞠目结舌地瞪视着金钱豹,当他发现金钱豹蹲下来,摇着尾,驯良地看着他时,才猛然想起这是相思所篆养的那只金钱豹。

  他讶异地打量着令他惊艳的金钱豹,赤黄色毛皮、钱圈般的黑纹、琥珀般的眼睛,身形优雅地蹲坐在他的床前,正温驯乖巧地望着他。

  他试着朝金钱豹伸出手,牠趋前嗅了嗅,舔了几下,然后歪着头看他,他微微一笑,讶异着柔弱纤细的相思竟会篆养一只体型硕大,性情却温驯无比的金钱豹。

  在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呢?桀琅愈来愈感到好奇了。

  他隐约闻到一阵淡淡的笋香,想象着她在炉灶前忙碌的身影,心中有种馨香甜美的恍惚感,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宁静平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相思端进丰富的饭菜,一一放置在桌上,她特地为桀琅装妥一份饭菜,递至他的面前。

  「谢谢。」桀琅诚心地说,见相思依旧不爱搭埋,他也不以为意,挟起一片笋子吃,这几年,他的胃口已经被擎天养刁了,一入口就知道这笋片是水蒸出来的,滋味甜美可口,他再吃一块香味四溢的鸡肉,发现味道滑嫩鲜美,入口即化。

  「想不到相思姑娘的厨艺如此精湛,我的福气真不小。」他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相思心中柔柔悸动着,脸上却仍一本正经。「不必费心讨好我了,更何况我的厨艺与你的福气有何瓜葛?」

  「当然有,也许我这辈子每天都能吃得到妳做的菜,这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他深深凝视着她细致的侧脸,语气认真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相思的脑子转了转,顿时满脸飞红。

  「简直满口胡言,等你的伤好了就必须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来,你答应过我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她轻叱,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中的饭粒。

  「我没忘。」他爽朗而明快地笑着。「妳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吗?妳若嫁给我,我走到哪里妳就要跟到哪里,答应过妳的话自然不用算数了。」

  相思闻言怒形于色,瞪着他,咬紧牙关迸出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不嫁人!」

  「什么?」桀琅满脸错愕。

  「你那些轻薄的话,拿去说给外面的姑娘听吧,不必在我面前费神了。」她嗤之以鼻。

  「等等--」他必须弄个清楚。「妳说一生都不嫁人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很难懂吗?」她的眼瞳幽幽闪烁着。

  「不难懂,只是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相思冷眼瞅着他。

  「不。」他专注地凝视她认真地道。「我已经喜欢上妳了,所以一定要弄明白,为何我喜欢上的姑娘竟打算一生都不嫁人,我的将来可不能因此而不清不楚。」

  相思的脸蓦地发烫起来,这样的对话已然超出她所能应付的范围,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她猛然站起身仓皇地后退几步。

  「你这个人轻狂得很,我不和你说话了。」她的声音透着焦灼,转身狼狈地逃了出去。

  「相思、相思--」桀琅大叫着。

  相思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耳边还萦迥着桀琅唤她名字的声音,她的指尖震颤着,完全弄不清楚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正在强烈侵蚀着她。

  从来没有人用那种温柔动人的语调呼唤过她的名字,她紧紧抱住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中,痛苦地抗拒着令她惊心的柔情,一阵酸涩从鼻梁窜上了眼眶,眼前悄然泛起薄雾。

  她细细地哭了起来--娘,您也曾是这样的吗?相思懂了,懂得您是如何沉沦耽溺的了,那真是令人难以抗拒的感觉呀!

  但我不要沉沦,不要--相思沉重而清晰地对自己说。

  天色由橘黄转为静紫,夜幕渐渐低垂。

  桀琅看见一袭白衫的相思,手提着琉璃灯款款行来。

  他在红融融的灯下瞧她,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又冰封了,眼神冷漠而且古怪,这是第二次,他见到她仓皇无措地自他眼前逃开,背着他稳妥地戴好那张冷面具,再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相思,我不想冒犯妳……」他柔声地说,却被相思飞快地打断。

  「你什么话都别再说了。」她冷淡而且嫌恶地。「我不想再听见你说任何一句轻薄无礼的话,从现在开始,我除了替你换药,给你送饭菜以外,绝对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桀琅紧盯着她,懊恼地说:「何必这样呢?」

  相思打定了主意不睬他,在替他换药的时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把他想成是个全然没有生命的东西,想成是一棵树或一颗石头都行,而打定主意这么做以后,果然让她轻松自然了许多。

  桀琅凝视着她,面前的少女白皙如玉清丽且动人心弦,然而望着他的眼神却满含戒备与恐惧,彷佛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一样惧怕,想尽办法地要躲避他,但他怎能轻易地就让她躲掉?

  毫无预警地,他突然攫住她皓雪般的手腕。

  「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盯着她,眸光炙热如火。「我绝不是坏人,也无心害你,妳说妳一人独居在此,为什么?妳的爹娘呢?在妳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

  「放手!」她惊骇地奋力挣扎。

  「为什么怕我?」他急切地问。「为什么害怕听见我对妳说的话?」

  相思被他突来的举动和逼问吓住了,她的脸上掠过一抹惊惶,急着想挣脱他的掌握,但是他的力量大得让她无法挣脱。

  桀琅紧紧扣住她的手,眼中点燃了两簇奇异的火焰,他热切地说着。「相思,不必害怕,更不要躲避我……」

  「你放手、放手!」她陡然尖叫出声。

  桀琅微微一震,急忙松开她。

  「以后不许你再碰我!」她惊悸地大叫。

  桀琅的心狠狠地缩成一团,他咬着牙,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相思浑身发颤,凌乱地收拾起桌上吃剩的菜肴,突然瞥见辛苦熬煮的一大锅鱼汤竟然原封不动,桀琅连喝也没有喝上一口。

  她转过脸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无辜的委屈,莫名地恼怒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问:「为什么不喝汤?」

  桀琅兀自浸于狼狈混乱的思绪里,不解她为何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话。

  「我不是不喝,只是汤放在桌上,我无法下床去喝。」他认真地解释起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她怪异的反应,想了想,又继续接口说:「等妳热了来,我一定马上喝光。」

  相思的心飘忽得很厉害,她的视线被他纠缠着,移也移不开。

  她觉得自己好象一尾曝晒在岸上就要窒息的鱼,如何奋力挣扎也跃不回赖以生存的水里,灼热的阳光,晒得她浑身干涩疼痛。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她一定看得见镜中自己那张慌乱失措的容颜。

  第三章

  整整半个月以来,相思果然坚守着她所说的话,除了替桀琅换药,给他送饭菜,为他换洗衣物以外,真的不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不管桀琅怎么大胆直言,怎么嬉笑怒骂,怎么轻声细语,她一概来个相应不理。

  相思按时替桀琅换药、送饭,绝不会在他眼前多停留半刻,真正会理睬桀琅的只有金钱豹和小猴子,偶尔他会从开敞的窗前,看见相思凉挂衣服的身影,柔软轻盈,一阵紧似一阵地撩骚着他的心。

  桀琅觉得自己成了一间卧室的囚犯,相思则像酷吏般冷漠寡情,他已经闷得快要发疯了。

  捱了一个月,桀琅的腿伤几乎就要痊愈了,他再也忍不住,挪动着没有受伤的左腿,慢慢地下床来,由于双腿太久没有行走,全身筋骨僵硬得隐隐作痛,他在屋内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练习着走路,直到左腿完全适应了以后,这才放心走出关了他一个月的囚牢。

  当他慢慢步出草屋,看见草屋外用木桩围成了约莫一人身高的围篱,一看就知道是防野兽用的。放远望出去,但见四面山峰插云,鸣禽间关,脚下踩着一片柔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竹林幽淡的清香,此谷与无忧谷景象大为不同,无忧谷遍山遍野都是鲜花,嫣红奼紫,芬芳馥郁,但这里除了树丛便是竹林,处处鲜果悬枝,耳际充盈着山泉鸟语,树上甚至有猴群跳跃嬉戏着。

  此景远超过他的想象,彷佛亘古以来不曾有人迹到过,隐隐约约他听见了汲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他看见相思蹲在山泉旁,一飘一飘地将泉水舀进木桶里,小幼猴趴在她的身旁用手盛水喝,她则一面舀水替金钱豹洗澡,一面喃喃自语着。「每回你出去吃了饭回来,身上就满是腥臭味,真是难闻极了,千万别告诉我你吃了什么,我可一点也不想知道……」

  桀琅听见相思对金钱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虽然出言斥责,但眸中却盈满笑意,他此刻倒真希望自己是那头金钱豹了。

  金钱豹灵敏地嗅到桀琅的气味,牠抬头望他一眼,低呜了两声。

  相思回头一看,乍见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你……怎么走出来了?」她吃惊得结舌起来。

  「再不走动一下,我可真要变成一颗石头了。」他掀了掀眉,跛行着,慢条斯理地走向她。

  他走得愈近,相思的下颚就抬得愈高,直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下颚已高抬到令她颈项发酸的角度,她这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他的身材竟然如此高大挺拔,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柔弱,直到现在--

  桀琅高硕地矗立在她的面前,压迫得她难以喘息,她整个身子是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真真实实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男人了!而这个男人还让她成日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是个深具危险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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